陶令愣了一下,看闻清映是认真在问,想了想,他暂时撇开这个问题,写:“人和神之间的这种联系,简单来说就是人信仰并为神奉献,神从而庇佑人。所谓个人宗教,跟我们所说宗教为了生活是相似的,道教上清集团信仰仙真,通过灵媒接受仙真话语,为的是解决生存问题,种种现象都落脚在个人宗教上。”
闻清映看着他的手,见他停下,侧过头来。
视线在近处交缠一下,陶令心跳得快要失速,他不露痕迹地撇开目光,接着写:“某些团体是否能被称为宗教是有判断条件的,很多学者有过研究下过定义,但是你这样问,其实……可能两个人之间会产生类宗教体验的感受,只能说是类似体验,因为形成宗教的必备条件不足。”
“以上是比较理性的解释。宗教的人格相遇只能在人和神之间,是力量决定的,这放在邪/教里面就很好理解,邪/教在形成团体的时候总要先塑造一种超脱人世的力量,哪怕是供奉某个人,也要把这个人身上的某种特质神化。”
“因为人无法真正把自己完整地交托给另一个人,人也不可能真正庇护另一个人。”
陶令一口气打完这些,最后说:“宗教形成的客观条件缺失是答案,剩下的都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
闻清映静静看着他的手机记事本,过了很久才抬眼,笑了一下,轻轻点点头。
这一笑看似一如往常,陶令却觉得闻清映有话要说,或者说他有不一样的想法。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决定在当下开口。
陶令决心控制住自己多余的思绪,不再观察他,自顾自地看向下一个问题。
这一句很简短,“神的面貌”四个字,但是已经被划掉了。陶令笑笑,问:“这问题已经弄清楚了?”
闻清映点头。
陶令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闻清映知道他想听自己的解决过程,笑了笑低头打字:“我在看宗教经验学的时候看到的,可以用批判实在论原则来解释,在有信仰的人那里,神是人之外的实在。道教的灵媒能感知到仙真,但灵媒终究只是人,人是无法真正以原本面貌看到身外的实在的。受到人的心理和潜在欲望影响,仙真向灵媒所展现的面貌产生于灵媒的认知机制之下。”
当初念书的时候主攻不是西方宗教,陶令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很晚,十分巧,也是在看宗教经验学的时候。
两只手机摆在一起,互相一问一答。
想了片刻,陶令写:“你看,人是不可能完全认知神的,人也不可能完全认知人,总有距离,总有幻想,总有潜在的指向性。”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提这一句,闻清映也没多问,只是回应道:“我不能完全地认知先生,先生也不能完全地认知我,但是这一点并不妨碍我们现在坐在一起,肩并肩。”
闻清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陶令心里狐疑,然而每次转头看他,他的双眼都那么真诚平和。
在这一瞬间,陶令忽然觉得闻清映说不定是个中央空调。
他总能用很自然的姿态表达出那些温柔的话,可是因为他的真诚坦然,因为他的彬彬有礼,因为他跟人世隔着声音,这些接近暧昧的话也变得坦坦荡荡,这种体贴就变得不招人腻烦,结果甚至是相反的——
这太过引人沉沦。
哪怕不过是揣测,理智上陶令觉得这不可能,心里却顿时又苦又涩。
在试图继续深究的时候,他垂下来的那只手掐了自己一下,生生止住了脑海里的信马由缰。
交流方式决定了两个人的讨论会慢,但正是因为这种慢,让陶令能在讲述的同时细想,明明只是些早了解的东西,被闻清映一追究更显得通透了些。
几个问题说下来已经到了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