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此次病的厉害。
本就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前些日子病才好了,就跟着去了孝慈县,一来一回一月有余,回来又来了这么一造,让贾母这身子骨如何受得住。
一时,贾母卧病在床,没两日就病的双眼无神,眼见着脸颊上的肉都渐渐消了下去,颧骨也渐渐凸显。
因宫中老太妃才去了没几日,贾母就病成这般模样,更成了言官弹劾荣国府的好把柄。
没两日,就有数十道奏折来到宣皇的桌案上,直言贾母如何病重,贾赦贾政如何不孝,言辞之犀利,仿佛这言官日日都在贾母跟前伺候。
这弹劾的效果也是极好的,宣皇大怒。
直言自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说老太妃去的早,他身为帝皇,却不能玩尽孝。
而荣国府中贾母高龄尚在,偏贾赦贾政身为人子,不说尽孝,反而还将贾母气至重病。
这是何等的不孝。
于是,朝臣们难得的达成了共识,贾赦贾政,罚他丫的。
然后,下朝之后,打听过原委的众朝臣才知道,贾母之所以被气病,原来是贾母想把送走的孙儿贾宝玉接回来。
一时,不少朝臣竟还有些可怜贾政。
连连说道:存周啊存周,可惜你不会生儿子,就算把这儿子送走了你还是得被连累。
只是可怜贵可怜,贾政是老臣,先前一路走到罢免,就已经引来些许非议,如今已经无官无职,宣皇也不好罚他。
偏偏宣皇也有意激起大房二房的斗争,宣皇便说道:
“存周即以免官,如今并无可罚,然此番是存周兄弟二人共犯之错,此番合该其兄全受。”
于是,上一次贾赦被免掉了文官的虚职,只余所袭的爵。
如今又只罚贾赦,偏偏还赶上老太妃才逝世的节骨眼上,赶在宣皇正感叹自己侍奉无亲的悲伤之时。
宣皇重罚,直接下手去砍荣国府的爵,直接把贾赦的一等将军降为三等将军。
贾赦也没想到宣皇会重罚,更没想到这重罚会落到他的头上,也没有特意打点。
而这节骨眼上,也没人作死的和宣皇顶撞,更有几个见荣国府近来式微的人落井下石,这道旨意就十分顺利的传了下来。
于是,收到圣旨的贾赦气的跳脚。
又是贾宝玉招来的祸。
若非贾宝玉,贾母怎么会来逼问他们。
若非贾宝玉引来贾母逼问,他们怎么会躲着贾母不见。
若非他们躲着贾母不见,贾母又怎么会气病,说到底,还是贾宝玉的错。
而最主要的是,凭什么只罚他!
老太太生气,说到底还不都是二房的破事,凭什么又让他这个无辜的大房受过。
他冤啊!
贾赦想着,整个人都透着股郁色。
同样浑身透着郁色的还有邢夫人。
邢夫人这心情怎么都高不上来。
她好好的一品夫人,突然就成了三品夫人。
原本她居尤氏之上,突然尤氏就和她平起平坐。
那是不是再过几天,她们大房要被连累到连爵位都丢光了,这真真是。
邢夫人气的偏头疼都犯了。
谁知这还只是开始,贾宝玉并未接回,贾母这一病也病的极重,才又过了几日,就越发病的不成样了。
偏偏前几日的弹劾让一双双眼睛死盯着荣国府,宫中更有贾妃关心祖母,连下三道懿旨,催荣国府众人去接宝玉。
黛玉也因贾母病中想念,又来了荣国府,日日在贾母跟前侍奉。
贾母的确是打心眼里疼爱黛玉的。
一病之下,探春迎春等人一个不见都没有半点事,唯独不愿黛玉离开了她的视线。
旁人不知缘故,只当是贾母疼惜外孙女。
可贾母病的浑浑噩噩的,心中实在没太多想不想的。
贾母只是一闭上眼睛,就是一片片晃来晃去的人影,一幕幕跳来跳去的画面。
这里面有太多的人,有太多的无奈和心酸。
贾母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两个玉儿彼此相爱,而自己却迫于无奈,亲手将他们拆开。
然后看着自己外孙女心如死灰,年少夭亡。
看着自己痛不欲生,却又无能为力。
但她还能安慰自己,好歹宝玉还好好的,却不想才半年过去,她一病不起,没几日就没了命,凤姐儿撑着病体给她操办丧事,却被几位夫人联手刁难,没几日就又病倒了。
而凤姐儿她要强,即便是病倒了,也不肯示弱,更不肯把她的丧事办的不成样子。
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只是她已经是一缕孤魂,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而丧事不过三天功夫,荣国府就迎来了抄家夺爵,一家老小,无一幸免,全被捕入狱。
凤姐儿本就病着,此番入狱,又是冬日,没几日就病的不成人样。
而贾琏等人又怨她往日不知收敛,骂她不积阴福,虽然如今全家遭难,贾琏还是气狠了的,撕下里衣把凤姐儿休了。
凤姐儿被休了,也就算不得荣国府的人。
那些狱吏还算有些人性,而恰好又有刘姥姥得知她们遭难,就在大狱前纠缠看望。
那些狱吏就把凤姐儿拖了出去,直接扔给了刘姥姥,就说这是荣国府被休掉了媳妇儿,如今已经不算荣国府的人,也不好在放在狱里,他们也正愁把她弄到何处。
刘姥姥一见是凤姐儿哭的什么似的,只是凤姐儿病的太厉害,纵使被弄出去,也无力回天了。
而最主要的事,原本是能救回来的,以王家的能力,自然救得回来,只是荣国府才倒,就有人以同党共谋,何止一家唯有,让宣皇决意连诛贾史王薛四家。
于是,她就看着被抄,看着王家被灭,只有史家还算忠烈,改死刑为流放,免官夺爵,尽数北去。
凤姐儿也因无好药可医,凭刘姥姥请来的大夫,也只给她续了四五天的命罢了。
贾母越是看,越觉得自己魂魄不守,人如风中浮萍,身子随躺在床上,魂魄却如风中烛火。
贾母眼见着黛玉在自己床边啼哭,眼见着一黑一白两道人影渐渐到来。
幸而远远的一声大喊:
“宝玉回来了!”
霎时间,贾母顿时回了神,方知方才种种,皆是梦境,只背上一背的湿粘冷汗。
而宝玉也快步来到贾母床前跪下,哭着给贾母磕头说道:
“老祖宗,您好好的,谁还能轻慢了我,您何必为了我这不肖子孙如此作践您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