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身边低眉顺眼的年轻人张了张嘴,憋了半天想说几句,不过,看到平日里一向不苟言笑的祖父,此时竟难得眉宇间舒展开,正在兴头上,便不再言语,随祖父的目光望向远处。
虽说此时细雨霏霏,但田野里仍有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不停挥舞着锄头松土施肥的农夫,也有三五成群给家里打猪草挖野菜的少女与顽童。
田间小路上,走来一把橘黄色的油纸伞,伞下是位含苞待放的青葱少女,她一手撑伞一手挎篮,朝着河边走来。
虽说她穿着式样简单的粗布衣裳,一头如丝的乌发也只是随意用最廉价的木簪盘起,但依旧掩盖不住她是个还没完全长开的美人胚子,姑娘眉如远黛,一双明眸似山溪般清澈垢,柔而不媚,清纯可人。
姑娘名叫阿茨,光听名字就知道是穷人家的苦孩子。
父母在镇上支了个摊子卖豆腐,重活累活她一个女孩子体弱也干不了,再者父母也心疼,做些洗洗涮涮,打打下手之类的活计,一家人披星戴月早起晚眠,方才得以谋生。
常言道,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
撑船是在水里讨生活,风高浪急不说,全是靠天吃饭,而且,那年月,水上有渔霸不太平,弄不好,小命说丢就丢,人命如草芥,不值钱的。
打铁不但要有膀子力气,还得忍受炉火的高温,冬天还好说,但到了夏天,不亚于忍受酷刑,且随时会有烫伤的危险,此外,还得常年奔波在外,一村一寨地去串,给乡邻们打造、回炉各种农具、铁器。
卖豆腐则更甚,有牲畜拉磨还能轻松些,若是没有,就只能自己去当牲口了,拉起沉重的磨盘,一圈又一圈,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周而复始,劳作不休,再者,卖豆腐要起早,起晚了没人要会坏掉,那一天的辛苦就会付诸东流,流汗又流泪。
竹篮里除了一些衣物,还有做豆腐用的包袱皮,上面沾染了豆浆、豆渣,若不洗干净,下次再用的时候不但会脏,影响豆腐的品相与口感,还会出浆不流畅,耽误事。
二月的河水虽已破冰,但阿茨在洗衣的时候仍感到冰凉刺骨,寒沁骨髓,虽然她早已习惯做这些营生,但洗了不一会儿便不得不将手放到嘴边呵气,以此来温暖那即将冻僵的小手。
这时,透过细如牛毛的蒙蒙细雨,阿茨看见空旷的大道上远远走来一人。
看上去那人走得好像并不快,但令阿茨惊奇的是,或许只在几息之间,那人就走到了跟前,而她此时也看清了那人的样貌,确切而言,来者是一位僧人,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和尚,须发皆白,从他那风尘仆仆的样子来看,应该是远道而来,看不出本色的百纳僧衣破破烂烂,一双麻鞋烂的几乎见底,另一只估计是鞋底掉了,拿根藤条胡乱捆上,这才勉强能走路。
惶惶然如丧家犬!
尽管镇上的人家大多贫寒,但阿茨相信那身衣服即便是扔到人流如溪的古槐街,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更不必说弯腰去捡了。
“真可怜!”阿茨不由轻声叹息。
一个人的善良与否,与其他关,只关乎自身,有的人看起来慈眉善目,一副温润如邻家老太太般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也时常在众人面前做些诸如嘘寒问暖的善举,但其实……
一言难尽!
而阿茨却是真的很善良,或许自己是穷苦人家的缘故,知道人世间的饥寒冷暖,或是因为共情,抑或是母爱泛滥,虽然那老和尚银须飘飘,老的几乎可以当她爷爷了,而她现在尚未成亲,仍是黄花大闺女,但这并不妨碍。
看了一眼老和尚,又看了一眼给爹洗的粗布麻衫,轻轻咬了下嘴唇,冲那老和尚喊道:“大爷……”
大爷?
这叫法够新鲜,到底有多少年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
十年?二十年?……
老和尚有些失神,不由停住脚步,但很快神色如常,四下张望一番,见附近并旁人,只有走在大道上的自己和在河边乱石上浣衣的少女,难道是与我打招呼?
“女施主,是你在与贫僧答话吗?”老和尚双手合十,询问道。
阿茨有些害羞,同时也有些忐忑,不知自己的做法会不会有些唐突,那老和尚会不会觉得被冒犯了,毕竟两人萍水相逢,不熟。
“大爷!”
阿茨将一件洗净拧干的粗布麻衫递了过去,“这件衣服是我爹的,虽不是什么好布料,又是穿过的旧物,但好歹是干净的,我见大爷远道而来,衣服有些脏了,若不嫌弃,还请收下吧。”
看到少女那真诚清澈的眼神,听到这般真切感人的话语,老和尚一时百感交集,默然接过湿漉漉的衣服,有些凉,但是,他此刻却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老和尚双手合十,“多谢女施主!”
阿茨有些不好意思,但见老和尚这样,现在一颗心终于安稳了。
“大爷,不必如此,你不嫌弃就好。”
此刻,彼此不再那般生疏,阿茨也感觉随意了些,上下打量了一番老和尚,好奇道:“大爷,你这是要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