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不在?还是忙啊。”这位好心的陌生人很为他担忧,自顾自地咕哝,“中考结束都不来接,连我爸都会大老远地从村里赶来,那你怎么办?”
施砚还是摇头。
陌生人的手机响了,是当时很流行的彩铃,他接通后说了几句施砚听不懂的土话,语气匆忙,像有急事,施砚只听清了最后一句“好好好,马上到。”
“我爸在饭馆等我了,要我赶紧去,我把伞留给你,你别再淋雨,注意安全,哦对,我这还有十块钱,你看看能不能用的上。”
温热的伞柄被塞进施砚手里,连带纸币和那张手帕,混着淡淡清香,一同留给了他。
鞋子踩在水洼上奔跑的声音在施砚耳中渐渐远去,周身空气再度变得冰凉,只是这回没有了滴滴答答的雨,那些讨人厌的雨水被这把从天而降的伞拦在了外面。
过了很久,施砚才慢慢动了一下,他把手帕从脸上移开,布料上锈着一只形状怪异的黄鸭,再抬头,伞是浅蓝的,支架半生锈,关上时会像老旧的折叠椅一样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打开。
嘎吱。
合上。
嘎吱。
施砚像见了新奇玩具的小孩蹲在那玩了半天的旧伞,后来玩累了,一屁股坐到满是污泥的地上,大脑逐渐清醒。
他把伞架在肩头,先是声地笑了一下,随后嘴巴扯平,眼泪流了出来,混着雨水,从眼角流出,一点点没入发尾。
他记住了那个人的声音。
从此黑色的方盒加上一抹温暖的浅蓝。
*
*
施砚的卧室里有一把伞,一把浅蓝,半生锈的天堂伞,藏在他床头柜的第一层。
伞已经不能用了,张姨有天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了它,以为是废品没多问就给扔进了垃圾桶,晚自习施砚回来习惯性地打开抽屉,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他焦急地四处翻找,直到张姨一头雾水地询问后告诉他那把伞刚跟垃圾一起丢去了楼下垃圾站。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施砚万万不会相信他还会有去翻垃圾的一天。
所幸在垃圾被运走前他找到了那把伞。
伞上沾着烂菜叶,散发着隐隐臭味,施砚却如获至宝,把它紧紧抱在怀里,带回家仔细洗去上面的脏污。
张姨惶恐地跟他道歉:“不好意思少爷,我看它已经坏了,不知道你还要,才给扔了,下次不会乱碰你屋里东西。”
“没事。”施砚简略地回道,他全部注意都在伞上,再加上找到了伞的主人,心情格外的好,并不打算追究。
是的,他找到那个人了,叫陶画,很巧,就在他隔壁班。
今天是高一开学的日子,早上他坐在靠窗台的地方,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他还以为自己听了,回过神来那声音已经离他远去,他只能靠推测猜想是刚刚转弯的那个学生。
穿着白色短袖,嘴角洋溢着笑容,侧脸惊人的漂亮,路过他时在说:“那你怎么办?”
论声调还是语气都和那天一模一样。
之后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耳朵也放在外面,一上午过去终于摸清了那个人的名字,叫陶画,在他隔壁班,也坐在靠窗的位置。
当然他不会轻易定论,毕竟人的声音有可能相似,谁也不敢肯定这一定是给他送伞的那位。
于是中午施砚去的很早,两点上课,他一点就赶去了学校,带着那张手帕,他把手帕放在陶画桌子上,第一节下课后假装意经过隔壁班,果然听到陶画在惊讶地和同桌说他前段时间丢了的手帕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教室。
笨蛋。
连手帕送人都忘了,还以为是自己弄丢的。
所以要把伞还给他吗?
施砚想了一宿,在窗外出现第一缕阳光时决定留下伞,他想给陶画还点别的东西。
*
*
先开始他以为他是想和陶画成为朋友。
成为朋友的第一步是了解,充足的了解才能让两人的相处更加自然,他开始偷偷地观察陶画,在每个课间的擦身而过,在班里流传的隔壁某帅哥的八卦,在课间操斜向右45度角的纤细身影,以及并不顺路的回家路上。
日积月累的观察后,他发现陶画喜欢发呆,身体素质不太行,喜欢垃圾食品,比如辣条可乐之类的,但很少自己去买,总是蹭同桌的或是其他班小女孩给他送,尤其钟爱火锅,经常在回家路上闻火锅的香味。
了解已经够了,那么要怎么开口和陶画打招呼呢?
施砚又想了一宿,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如法炮制,在中午一点来到学校,往陶画桌上塞了一张小纸条和一包卫龙。
——星期天跟我去吃火锅。
他在隔天中午收到了陶画的回信。
——死骗子,别烦我,快滚。
辣条倒是没还他。
施砚低落地拿着纸条走了,很显然,陶画拒绝了他的邀约,第一次搭话尝试失败。
回家后他反省,是不是这一句话写的不够诚意,太轻浮了?要不要专门拿张信封,写篇小作文塞里面去和陶画仔细介绍一下自己呢?
可他又不善言辞,不知道该写什么。
先写再说吧。
施砚买了信封,和数张信纸,他决定等写出最满意的一张再给陶画送去。
算了,这张写的太生硬。
算了,这张写的太啰嗦。
算了,这张……这张字写的太丑了。
他对每一封都不满意,总能挑出刺来,于是一天天过去,一年又一年,直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刻,他的信还是没送出去,塞满了整整一书柜,从最开始的“你好,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到最新一张,“你好,我喜欢你很久了。”
他总觉得不够好,信不够好,写的不够好,自己不够好,哪里都不够好。
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绝不是骄纵自傲的,会自卑,会眼神躲闪,会如履薄冰,还会时不时的感到窒息。
他的感情不敢外敛,收的太紧,困住自己,留下遗憾;可他又喜欢的太热烈,眼睛已经习惯追逐陶画的身影,偏又不敢开口,主动迈出第一步。
高考结束的那年暑假施砚鼓起勇气想把人约出来,但隔壁班同学给的陶画的联系方式却怎么也打不通,他没找到人。
算了,大学再想办法送出这封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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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砚的世界像一个灰色的抽屉,里面有一把伞,一封信,和一块小小的,发光的,漂亮的玻璃,叫陶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