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了座,摊主熟络的给他倒了杯茶水,指着苏小酒几人道:“大人,这几人说有事寻您,都等了半天了。”
东安郡守端起茶杯缓缓喝下,抬眼打量几人,问道:“不知几位贵人姓甚名谁,找老夫何事?”
萧景起身,负手道:“姓绍,还请借一步说话。”
东安郡守面色微变,不过很快便调整过来,笑道:“还请贵人稍等片刻。”
说完自怀里费力的摸出一只旧荷包,倒出几文钱,来回数了三遍,确认是五枚,这才小心放在桌上道:“老板,今日出来匆忙,茶钱好像不太够,老夫明日再来补上。”
摊主忙摆手道:“茶水三文一杯,您每次都给双倍,再说这话要臊煞小人了!”
说完将多余的两枚铜钱拾起,准备还给东安郡守,郡守却拒不肯收,抬眼看了一圈茶摊道:“下次吧,下次。”
苏小酒离得近,在他眼中竟捕捉到一抹怅然,只是还没等看清,东安郡守已经敛起神思,举步往郡守府走去。
走出几步,又回过头,对萧景笑的和煦:“贵人且随老夫来吧!”
随他走到门口,郡守抬手在门上叩了几下,三声急,三声缓,几息后,门内传来脚步声,沉重,且缓慢。
须臾,一位差不多年纪的老妇人将门打开,见到郡守,不满的嗔道:“今日怎又回来的这样晚?饭菜都凉了。”
听口气像是郡守夫人,只是从她身上却丝毫看不出官夫人的影子,一身藏蓝色旧衣,脚上是双老人家穿的千层底,除了干净些,也没比郡守好到哪里去。
“今日坝上出了点事,所以回来的晚些。”
郡守说完闪开身,指着身后道:“今日有客来,晚饭多炒个菜吧。”
老妇人狐疑的看向萧景等人,却没多问,而是微微颔首后转身走了。
郡守领着几人往前厅走,越走,苏小酒就越以为他们是否判断失误,郡守确如百姓所言,廉洁清明。
毕竟若每年贪污那么多银两,即便在外为了立清官人设打扮的寒酸些,家里面总不至于清贫如斯吧?
普通富庶人家,院子里多少也会修上几处景致,而这里统共两进的院子,别说亭台楼阁,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只有一条从大门直通前厅的土路。
路边散落着几块石头,应是雨天垫脚用的。
土路两边倒是整整齐齐被分成几块,却被用作菜畦,种了些时令的蔬菜,长势喜人,红的辣椒绿的黄瓜,挂的满满当当。
院子里还有几只老母鸡在悠闲踱步,屁股后面都跟着一串小鸡仔,偶尔在菜畦里寻到条虫子,鸡仔们们便蜂拥向前,抢着吃肉肉。
就挺……田园。
先前的老妇人,手里握了几只辣椒,自前厅门口一个疑似鸡窝的地方掏出两枚鸡蛋,颤巍巍走远,想来今晚要加的菜,便是辣椒炒鸡蛋了。
萧景同样也在打量四周,这地方,便是看破了眼珠子,也实在跟贪官的住处扯不上半点关系。
郡守好似对他们的惊愕习以为常,虽然院子一望到底,还是边走边介绍着两边的作物,这里种了青豆,马上就要拉秧了。
那里是番薯,再有三月就能成熟。
这是折耳根,若喜欢吃鲜嫩些的,现在炒来吃正好。
边说着,边俯身将菜畦间的杂草拔了几根,走到一处兔笼前扔了进去,那兔子长的跟萧兔兔有几分像,苏小酒莫名心就软了一下,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自己过的如此困顿,当真会是为了贪墨而枉杀无辜的人么?
一直走到前厅里,郡守指着一张破旧的八仙桌跟几条板凳道:“寒舍简陋,贵人们且将就坐吧。”
萧景同苏小酒一样,从进门之后便陷入沉默,设想中的盘问,却是一句也问不出来了。
郡守见状笑了,和蔼的面容竟让苏小酒想起了自己的爷爷,眼角的褶子随着笑容一动一动,眸光柔和而内敛,声音不焦不缓:“时辰尚早,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也是一样。”
没多久,郡守夫人亲手端了个簸箕走来,苏小酒见她拿的吃力,忙迎上去接过,发现里面是两个野菜窝头,一碟咸菜,并一碗青红嫩黄的辣椒炒鸡蛋。
鼻头忽然就发酸,两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晚饭只有窝头就咸菜?
他们贪的钱呢?!
萧景示意她稍安勿躁,老郡守掰了一半窝头递给夫人,两人就着咸菜吃的有滋有味,渴了,便倒一碗白水喝。
苏小酒极力想在二人身上找到表演的痕迹,可从头到尾,两位老人都吃的无比自然平淡,很明显,他们确实习惯于这样的粗茶淡饭。
“老爷……”
“食不言,夫人先吃饭吧。”
郡守夫人看着他欲言又止,微微叹口气,又低头细细啃着窝头,时而夹一筷辣椒鸡蛋,也只是放在郡守碗里。
终于等他们吃完饭,郡守夫人又安安静静的将碗筷撤走,郡守则起身将桌子擦净,像千千万万那样的寻常夫妻,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越是如此,苏小酒和萧景便越是开不了口,胸口处的账本发烫,隐隐提醒着他们此行的目的。
待一切收拾干净,郡守终于走到两人面前,将破旧的袍子整了整,肃穆的跪了下去:“微臣东安郡守王文昌,拜见太子殿下!”
背影佝偻而消瘦,随着他跪拜下去,单薄的衣料下,透出了肩胛骨的凹凸。
端坐的两人,交握的手紧了紧,这样一个老人跪在自己身前,单是看着都觉得自己有罪。
原本以为会是一场正义与狡诈的角逐,谁也没想,见面会是这般场景。
可该做的事依然要做,该审的案必须要审,萧景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沉声道:“王文昌,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