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凯是被班主任领着回家的。妈妈刘敏正蹲在门口洗衣服,看到班主任来了,赶紧站起来,沾满泡沫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容满面地打着招呼:“白老师好!”。“赵妈妈好!”
“白老师快进屋坐!阿凯,是不是在学校又惹祸了?”赵凯耷拉着脑袋脸红红地不敢说话。刘敏手忙脚乱地倒水,白老师赶紧说:“不用不用,我说几句话就走。”
白老师奈地笑笑:“赵凯这孩子人挺聪明的,就是不让人省心。平时掏掏鸟窝砸砸玻璃什么的,我也就不计较了,可他还没完了。”
“昨天上课时和同学打闹被老师说了几句,今天倒好,竟然拿一只死老鼠放在老师的抽屉里。老师一打开抽屉,那尖叫声,我在办公室里都听到了,那位新来的老师当场就哭了。赵凯来,和妈妈讲讲你的英雄事迹。”
刘敏从桌上抄起鸡毛禅子,把赵凯按在腿上就要开揍。白老师赶紧劝住:“赵妈妈,别,别,孩子还小,打解决不了问题。咱们要做好家校互动,一起帮助他改正毛病。一味靠打,只会让孩子的性格越来越暴躁,不是好办法。”
“我今天来家访,是想跟您作个沟通,咱们一起想办法把孩子这性子改好。对了,赵爸爸呢?”
刘敏说:“孩子他爸在部队上,前段时间来信说有战斗任务,打完仗就请探亲假回来。都是孩子他爸一直不在家,我又忙着工作,所以对他就管教不够,给你们添麻烦了。”
正说着话,门口又来两人,问道:“请问这是赵旭同志的家吗?”
刘敏应道:“是的是的,你们两位是?”
两人对视一眼,自我介绍说:“我们是县武装部的。”停了半晌,一咬牙,掏出一个信封,说:“请节哀,这是赵旭同志的阵亡通知书。”
刘敏喃喃地重复:“阵亡,通知书?”
武装部的人有点艰难地回答:“是的,赵旭同志在战场上牺牲了。”
白老师脑子里“嗡”地一声炸了,她看着呆住的刘敏,想安慰一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看看赵凯,这个六岁的孩子,此时还不懂得爹没了,仍然傻傻地站着。
刘敏感觉周围突然变成一片黑白,她想要张嘴问点什么,却好像嘴巴被封住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腿一软,就要摔倒。
白老师一步冲前扶住,一阵手忙脚乱。赵凯终于反应过来,放声大哭。
哭声引出赵凯的爷爷奶奶。老人家听说儿子牺牲,顿时老泪纵横,全家老少,哭成一团。
武装部的人又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说:“这是一部分抚恤金,你们先拿着。后面还有优抚政策下来,我们会及时通知的。请节哀,一定要节哀。”
“赵旭同志是英雄,为国牺牲尚光荣!家里如果有什么困难请尽管提,我们一定帮助解决!”
赵家人沉浸在悲痛里,顾不上答话。一旁陪着抹泪的白老师接过话头,说:“两位同志请放心吧,我是孩子的老师,以后也会帮着孩子的。”
武装部的人叹着气走了。
这天老洪把许信喊到连部。一进门,老洪就说:“根据赵科长家属的要求,希望能让他回家。部队已经联系好烈士陵园,他们同意了。你和李锐一起送赵科长回去。”
赵凯家门口,许信心情沉重地敲门,刘敏出来,看到穿着军装的两人,又看着李锐手中的骨灰盒,眼睛红了:“这是老赵?”许信点点头。
刘敏发抖的手轻轻地摩挲着骨灰盒,嘴唇抖了半天,号啕大哭:“老赵,老赵啊,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许信两人进屋,端端正正地把骨灰盒放在桌上,立正敬礼。
三人坐下,许信和李锐一口一个嫂子叫得亲切,慢慢劝慰着刘敏,突然闯进来一人。
三十多岁年纪,满脸横肉,穿件袖T恤,两条手臂上雕龙画凤地刺着青。一进门也不管有没有人,就嚷嚷着:“刘敏妹子,我买了酒菜,晚上到我屋里陪我喝两杯。”
刘敏一脸厌恶不答话。那小子这才看到屋里还有两个军人,以及桌子上的骨灰盒。“哟,这是赵旭回来了?人都走了,你还年轻,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啊。”
说着伸出爪子就要往骨灰盒上摸来。
许信再也忍不住,腾地站起,一把掐住那小子的肩膀,拎着就往外走。
刘敏劝道:“许同志,别冲动啊!”许信笑呵呵地回答:“没事嫂子,我就是和他随意一聊。”
把人扯到旁边巷子里一甩,那小子一屁股墩坐地上,摸着被掐的肩膀直喊疼。许信四周一看,在地上捡起一块砖,左手拿着,右手立掌发力往下一砍,啪地一声砖断。
拿着两块断砖走到那小子跟前梆梆敲起来,那小子吓得坐地上往后直退。“小子,你的脖子比这砖硬吗?”小子直摇头。
许信又伸出双手说:“看到这双手了吗?在安南战场,扭断过四个敌人的脖子,打重伤轻伤的就不算了,你信不信?不信我证明给你看看。”对着他脖子比划来比划去。那小子一迭声说:“我信我信,我太信了,您是大英雄,我就是个小混混,您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
许信蹲下来盯着那小子的眼睛,笑咪咪地说:“我这个人脾气好,功夫一般,能讲道理就不动手。我们连里脾气比我暴,功夫比我好的没有详细算,七八十个总有吧。”
“对了,屋里那个也是,多斯文的一个人,但动起手来总是没把握好分寸,我说过他很多次,就是改不了。我看你这肋骨挺结实的吧,他一拳能打断俩。”
“我们都是赵科长的生死兄弟,刘敏是我们共同敬仰的嫂子。你小子能啊,敢骚扰我们的嫂子?要不,我换了屋里那人来陪您谈谈?”
“不敢不敢,都是我的不对。”
许信站起身来,怒喝一声:“敢不敢?”杀气侧漏,那小子当场要吓哭了,只会求饶。许信冷冷看着,过半晌觉得差不多了,把人喊起来,拍着他的脸问:“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那小子老老实实地跟着许信进了屋,先是恭恭敬敬地对着骨灰盒三鞠躬,又对着刘敏鞠一躬,说:“嫂子,都是我不好,冒犯了您,请您原谅!”
刘敏有些反应不过来,许信说:“嫂子,原不原谅,您给个话。要是气不过,我帮他长长记性。”刘敏叹口气说:“小武,这事就算了。老赵在的时候,你见了也是一口一个旭哥叫着,人走了,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那小武屁滚尿流地走了。
赵凯又被班主任领着回家了,左眼成了熊猫眼,身上穿着新衣服。走近家门时看到屋里有穿军装的人,欢快地喊了一声“爸爸回来了!”
挣脱了白老师的手冲进来,一看是两个没见过面的解放军叔叔,眼里的火顿时熄了,说:“不是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