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不解他们不明白,赫连诛为什么会把赫连苏尔还回来,为什么不在那时候动手,生擒太后。他们心怀疑虑,向前冲锋。
再一次兵临城下,城楼上的守城将士也都不慌不忙,在赫连诛的命令下,一支箭都没动。
这时格图鲁又回来了,提着一个篮子,篮中是一个几个月大的小婴儿。
格图鲁把篮子放到城垛上,拍了拍婴儿的脸,犹在睡梦中的孩子被吵醒,哇哇大哭起来。
赫连诛朝众人“嘘”了一声,然后向后退开,示意士兵把传音的牛角放在婴儿面前,让对面的人也能听见他的哭声。
对面又是一阵骚乱,太后急急地喊了停。
隔得这样远,还会认得出这是自己的孩子,真是令人意外的母性。
赫连诛笑了笑,看向传令官:“跟对面说,就和刚才一样,母亲一个人过来,我把孩子还给她。”
一样的流程。
赫连诛能有什么坏心呢他真的只是想看看,他的生身母亲,能为自己的孩子,做到什么地步。
在弑母之前,他想最后确认一遍。
很快的,太后那边又商议好了,太后下了马,一个人再次走向城楼这边。
这回没有那么容易了。
赫连诛伸手,拿起弓箭,搭弓射箭。
箭矢就落在太后脚边,她方才走过的地方,只要她晚一步,脚掌就会被钉在地上了。
太后加快了脚步,赫连诛也加快了射箭的速度。
每一箭都落在她走过的地方,每一次都差一步。
旁人看在眼里,只觉得心疼。
他永远也求不到母爱,却也永远都狠不下心来诛杀母亲。
赫连诛心中却很平静,他倒不是舍不得,他只是想耍一耍,像在猎场上捉狼一样。
他撵着那匹狼走,将猎物翻来覆去地逗弄,等到玩腻了,再一击毙命。
这不是比打猎更好玩的事情吗
很快的,太后又一次跑到了城楼下面。
赫连诛箭囊里的箭也正好射完,箭矢插在地上,每一支都入地三分,形成一条蜿蜒的路线,是太后走过来的路线。
赫连诛收起长弓,一抬手,将放在城垛上的篮子推下去了。
太后紧张得几乎喊不出声来,篮子摔到一半,就被原本就挂在篮子上的绳子牵住了。
城楼上有人牵着,那孩子安安稳稳地落了地,太后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来,转身要走。
那种似笑似哭的表情再一次出现在赫连诛脸上。
他最后一次举起长弓,并不搭箭,只是轻轻地拨弄了一下弓弦。
铮铮一声,太后听见声音,想都来不及想,就抱着孩子,跪倒在了地上,用自己的后背护着那婴儿。
停顿了一会儿,她反应过来,没有箭射过来,她便抱着孩子,重新站起来,跑进了士兵们的盾牌防御之中。
连回头看一眼也没有。
赫连诛笑出声,往后退了半步,抬手下令。
“传朕军令,全军出击”
他说完这话,便转身要走。
可是他一回头,就看见阮久站在他身后。
赫连诛登时就红了眼睛,不是杀红了眼,而是委屈地红了眼睛。
“软啾”
“嗯。”阮久抬起手,想要摸摸他的脑袋,但是碍于这么多人都在,还是停住了手。
赫连诛低下头,把脑袋凑到他的手底下,蹭了蹭他的手心。
他自动让阮久摸摸头,感觉好些了,才问:“你怎么又过来了”
阮久小声道:“中午了,我让宫里的人做了点吃的送过来。”
赫连诛扭头看去,宫人们正在分发食物,城楼上的士兵们,都躲在城垛下边,捧着馅饼狼吞虎咽。
见赫连诛发现了,又怕他怪罪,忙道:“大王,咱们这就出击。”
阮久替赫连诛回答了:“吃饱再打吧。”
赫连诛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城楼上一众士兵连忙道谢:“是,多谢王后。”
阮久握住赫连诛的右手:“你要过去吃一点吗给你也带了。”
赫连诛用力点头:“嗯,是你亲手做的吗”
阮久反问:“我亲手做的能吃吗是我亲眼监督的。”
赫连诛被他逗笑,阮久走到城楼边,低头看了一眼底下。
事发突然,大巫的棺椁根本来不及拉回来,现在还停在外面。
棺椁上插满了箭,被火烧过,也被刀砍过,早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了。
阮久怔怔的,赫连诛说了一句:“马上就结束了,等结束了就拿回来,重新换一副棺材。”
他的手掌按在阮久的腰上,把他往前推了一把:“下去吧,这里危险。”
阮久走下城楼,赫连诛跟在他身后,收敛起剑拔弩张、气势汹汹的利爪与狼牙,像一只乖巧的大狗狗。
阮久走到一半,赫连诛忽然一时兴起,一只手搂住他的腰,把他从石阶上抱起来。
阮久被他吓了一跳,喊了一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士兵们捧着饼,眼睁睁地看着王后被大王掳走了。
王后激烈反抗,但是很轻易地就被大王制住了。
像头狼捏着一只小兔子,捏住不放,还要寻开心似的捏一捏。
赫连诛举着受伤的右手,让阮久喂他吃饭。
阮久不想说话,默默地把东西递给格图鲁,让他吃。
格图鲁哪里敢接假装没看见,就站到了赫连诛身后。
阮久想了想,把饼塞到赫连诛嘴里:“快吃。”
赫连诛笑了笑,端起碗,抿了一口肉汤。
他带着笑意环顾四周,抱着饼的士兵们连忙低下头去,专心啃饼。
吃过东西,赫连诛就让乌兰把阮久带回去了,战场上刀剑无眼,阮久不适合在这里待着。
仍旧是看着阮久安全离开了,赫连诛才扶着刀,走上城楼。
城门大开,全军出击。
赫连诛在城楼上统筹全局。
太后虽是第一次带兵,却也别有心计,尽是偏招险招。
赫连诛一一招架住,一次又一次地反击。
直到傍晚,叛军左翼右翼全部溃败,节节败退,已被打出十里之外。
太后与摄政王在一小队人马的掩护下,逃离战场。
赫连诛的眼睛比鹰眼还利,一眼便看见了:“那队人不正常,格图鲁,你去追。”
“是。”
“抓活的。”
于是格图鲁骑着马,同样带上一小队人马,趁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绕过后方。
暮色四合之时,格图鲁回来了。
士兵们俘虏着太后回来了。
回城的路上,格图鲁还没有说什么,原本追随太后的叛军,就一起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城门前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太后与摄政王,还有那个孩子,被带上了城楼。
赫连诛双手撑在城垛上,头也不回,默默地看着底下的人清扫战场。
他早就知道事实了,他的母亲并不喜欢他,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喜欢他。
今天的事情更让他明白了,他的生身母亲,狠心决绝的太后,在必要时候下了诛杀赫连诛的命令,也会在必要时候,为她的另一个孩子舍生忘死。
她不会杀掉所有挡她路的人,她只是会杀掉赫连诛。
鲜血与死尸吸引来盘旋的秃鹫,四寂无声,一时间只有秃鹫拍打翅膀的声音。
赫连诛看了好一会儿,仿佛根本不知道太后就跪在他身后。
沉默许久,赫连诛才回过头,低低地唤了一声:“母亲。”
太后抬眼看他。
两双极其相似的、漆黑的眼眸对上目光,最后是太后率先挪开了目光。
“要杀要剐随便”
赫连诛却不再理她,只是一把拽起摄政王:“王叔。”
他已经醒了,只是还很虚弱,趴在地上,被赫连诛拽着衣领,提起来。
太后尖叫:“不许动他”
赫连诛从侍从手里接过长刀,太后喊得愈发大声:“不许不许动他”
赫连诛却把长刀塞进赫连苏尔的手里:“来,朕再给王叔一个机会,用赫连家的方式决斗。”
他松开手,赫连苏尔连刀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赫连诛抽出重刀,等着他把刀给捡起来。
赫连苏尔弯下腰,颤巍巍地把长刀捡起来,摆出进攻的姿态。
只过了一招,不必留有悬念,甚至赫连诛的刀尖都没有沾血,因为赫连苏尔站不稳,往后倒了几步,直接翻身跌下城楼了。
太后大喊着冲到城楼边,可是底下的尸首实在是太多了,她连赫连苏尔的尸体都辨认不清。
那个孩子被太后的喊声吵醒,大哭起来。
太后扑上前,拽住赫连诛的衣领,大喘着气,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你你”
赫连诛淡淡道:“我是按照天神阿苏陆的规矩办事的。”
太后的手如同鹰爪一般,紧紧掐住他的衣领:“你你很得意是不是你以为你得了鏖兀就得意了,你和你的父亲一模一样,你永远是孤家寡人,永远是一个人。”
“我知道,你又想起阮久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他也不会陪你。从现在开始,从刚刚开始,他不会陪着你了。”
她嗓音沙哑,如同来自地狱的诅咒。
赫连诛听出她话里的不对,掐住她的脖子,厉声问道:“阮久怎么了你把阮久怎么了”
他转头,吩咐侍从:“回去看看王后在不在宫里。”
太后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她费力扭头,看向城楼下的尸山血海:“你信不信,他在这里。”
掐在她脖颈上的手倏地收紧,赫连诛手上颈上青筋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