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绪帝的脸色一分分沉下来。
因为他想起了当年,庶弟办砸一件差事,先皇却怪到自己头上。他当时也是这样,跪在那儿,一句话不能说,就听着先皇和庶弟在上面笑语连连,手指扣进地板。他一下子和云韶有了共情,仿佛十分能理解她的痛苦。
“皇上。”这时容倦开口,“这事臣知道,请先恕她欺君隐瞒。”
“欺君?”端绪帝先入为主的认定了平南侯府对不起她,所以也只当她有什么隐情,挥手道,“行,朕不追究,你说!”
云韶咬住唇瓣抬眼,凄然望了两位至尊一眼。
容倦淡淡道:“并非克扣,而是全无。”
端绪帝眼皮一跳,叶皇后也掩住嘴。
“那日宣旨我也在,他家亲口说一分不出,至于那十抬,全是她自己凑的。”容倦眼带讥梢,“当时若非她拦着,这事早已禀明。”
皇帝皇后都震住了。
堂堂郡主,出嫁时一抬嫁妆都没有,还全靠自己凑。要不是那时云韶来找他们,估计这端王的大婚就变成一场笑话了!一想到自己这么疼爱云华,结果她府上还如此对她,哪里是跟云华为难,分明是对他这个皇帝不满!
“好哇!好哇!”端绪帝越想越气,只觉得平南侯府没一个好东西,他三令五申不得因庶灭嫡,他们还偏偏跟他对着干!再看看云韶,落汤鸡似的,明明已经大度宽容他们,还差点被姨娘弄死,这一家人实在不是个东西!
“云天峥呢?去,把他给朕叫来!”端绪帝喝道,同时道,“云丫头,你也别跪着了,快起来,王德海,让御膳房熬完姜汤来,给云丫头驱驱寒。”
“是,皇上!”王德海一边叫人去传平南侯,一边吩咐御膳房做姜汤。
云韶在容倦的搀扶下站起来,细声打算替云天峥求情,端绪帝大手一挥:“这件事朕自有主张!”
姜汤送到手中,云韶小口饮着,边等云天峥到来。期间有小太监凑到端绪帝耳边说什么,这位大夏的帝王面沉如水,两只眼里的冷光足以吓得人发抖。
“微臣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天峥拜下身,他进殿看见云韶的那刻就知道糟了。
端绪帝往日对他很是尊重,常常不等拜礼完就让他起来,可今天没叫他平身,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转转,却道:“云卿,你好得很啊,朕的嫡庶令,你是没放在心上吧?”
云天峥一抖,伏身道:“皇上,微臣不敢。您若说得是小女的事,还请皇上听微臣解释。”
“解释?哼,不必解释了!”端绪帝手一挥,一碗茶盏摔到地上,他怒而起身,来回在殿中踱步,“嫡女出嫁,不予分毫;庶房陷害,听之任之;你这个爹当得好啊,朕一而再再而三说过,万不可嫡庶不分,因爱偏宠,你呢?你听进去了吗?”
端绪帝越说越快:“云丫头那么好的孩子,即使你们如此苛待她,她也没想过向朕告状,甚至就在刚才,她还想替你求情!朕的平南侯,你不觉得羞愧吗?”
云天峥望向云韶,后者缩在容倦怀中,并不看他。
端绪帝说上兴头了,来回踱步,他指着云天峥臭骂一通,忽又异想天开:“朕刚才听人说了,当初云丫头在赏花苑落水,你这个当爹的没替她讨公道;之后你庶女划伤她的脸,也仅关了几个月;再是嫁妆、陷害——朕如此疼爱这孩子,你们就如此苛待她,好啊,既然你们不想要这女儿,朕就恩准,让她除你们平南侯府的名!以后,她就是朕的孩子!”
“皇上!”
“皇上!”
这两声前头是云天峥叫的,后面是皇后。
皇帝收义女,这件事可非同小可,她出声是想提醒,可端绪帝似乎主意已定:“就这么决定了!云丫头,一个郡主还能叫人欺辱了你,那朕就封你为公主,朕倒要看看谁还敢轻怠你!”
“唔,至于封号嘛,武安,就叫武安公主!”
“王德海,马上拟旨传诏,朕收武安公主为义女,自今而后,必以公主之礼相待!”
这下云韶也呆了。
她只想和侯府恩断义绝划清界限,哪晓得意外收获,自己竟被抬成公主了?
皇帝也是鸡血上头,居然把她一个异姓侯爷的女儿收作义女,这前朝至今,怕也是头一遭?
大殿众人都傻了,云天峥最先反应过来,膝行两步高呼:“皇上!万万不可啊!”他重重磕头,大殿里回响着咚咚声,“臣并非因为这个女儿,臣是为了大夏江山社稷着想,古往今来,哪有收臣女为义女的,这与祖宗礼法相悖,皇上万不可因爱坏了规矩啊!”
端绪帝暴怒狂喝:“云天峥,你这是在质疑朕?!”
“臣……不敢……臣只是……”
“你住口!”
云韶暗道糟糕,端绪帝最恨别人违逆他的意思,尤其又在盛怒中,这简直火上浇油。云天峥也是,明明知道皇帝在气头上,这时候选择什么忠言死谏,那不是往枪口上撞吗?她虽跟平南侯府划清界限,但毕竟有父女名义,如果真让她害得她爹被罚,外面指不定传出什么谣言。
略略抿唇,欲跪。
忽地被人架住,偏头,看见容倦冲她摇头。
“皇上。”他拦了云韶,自己却迈出一步,道,“臣有几句话,想问云侯爷,请皇上恩准。”
端绪帝盛怒之中正好也不想搭理他,挥手:“准奏!”
容倦走到云天峥面前,微微躬身,云天峥愣了下,只见那张疏离淡漠的脸上无有情绪:“云侯爷,你方才说册封武安,与祖宗家法违背,请问违得是哪一条,哪一例。”
云天峥道:“这个……这个微臣虽不清楚,但自古以来从未有封臣女为公主的,这是逾制啊!”
“云侯爷,明令禁止与未有前例是两码事,你不会连这点都不清楚吧。”
“这、这……”
“还有,你说皇上因爱偏私坏了规矩,可这后宫之事乃皇上家事,即使要管,也轮不到你一个外臣做主吧。”
“……”
容倦的语调说来不紧不慢,悠然闲适中又字字紧逼,云天峥只知道不可、不行,但要真说出什么反对的依据,又讲不上来。他老脸涨得通红,瞪视容倦道:“端王爷,你这般替她说话,不就因为她是你的王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