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松黛拿果皮丢了她一下:“好一个小媳妇,打听这些。我看秀娘是恨嫁起来了!”
秀娘呼呼的笑着:“昨儿我阿爷还拉着你们梁阁主胡说,要把我嫁到你们武宅去……如何,那个梁大公子还好吗?”
房松黛马上变了脸色,拉着她袖说:“哎呀……他是极不好的,真的极不好……嗳,也不是顶不好,但也是极不好……”
秀娘立马睁大了眼睛追问,她却推辞说有事,站起来要走了。梁连城肯定不堪嫁,只不过要她说出理由来却不大好开口了,只得改日再聊。
她别了秀娘,含/着满腔的浓香去抄工的矮檐下,倒像个不合时宜的花神,敲敲门框引那坐在院里抄书的老人注意,有些腼腆,脸都红了。
老抄工眯缝着眼睛过来,笑笑的收了稿,回房摸索出来,将前段时间卖书的钱分出一半给她,拉她在院里坐下吃酒,祖孙一般聊天谈笑。房松黛告辞的时候,抄工的妻子又送给她一包蜜饯、半只腌鸡,全部藏在她农女的腰带里,鼓鼓囊囊的,丰收的模样显得滑稽。果子甜香、腌鸡肉/香,再配上那消散不去的玫瑰花味道,她简直成了一座移动的祭台。
房松黛躲着日头逛来逛去,盯着那来来往往的人看,一双瞳子像小鹿般。波斯教徒最是好认,眉深鼻高,脸膛是绯红的,衬着蓝晶石似的眼珠。他们是异乡客,为生途奔波辛苦,而怀着敬仰从别坊乃至郊外赶到此地来朝拜时,风尘仆仆却面目沉静;贵人门前,守门人持枪荷戟,全身上下只袒着一张扁扁的黄脸,眼皮下全是睡意,微微强打起精神来时,要么是门前晃过了紫衣人家的亲眷,要么是走过了她这样年轻貌美的民女;女道士,梳单髻,倒/骑驴,执藤拂;贵府女子三两成对,雪白的面颊,面首上贴满赤色金色的花钿,走过时碧纱袂里香风依依,熏得马蹄沉重,不能通行。房松黛平日里写志怪传奇打发时间,所以喜欢察言观色、推敲故事,这也算是他们房家的家传本事,爱出心细如发的人。
她假装到店铺里闲逛,这也买些,那也买些,手里全是晶灵灵的小东西,还不忘给门口那算命的先生带一盒鼎福记的果子。眼看着日色微红,快活的时间总是稍纵即逝。
康南平这日访宰相府,此时正从二曲这头出来,准备绕路回大理寺去。日头西斜了,依旧烈,他怕热,解开官袍的扣子,用卷宗挡太阳。房松黛还是头一回遇着南方长相的小官,眉粗眼重,斗大的一个鼻子,凸嘴厚唇,放在济济的陕陇人的扁脸里非常显眼。
黛黛见他从宰相别院里出来,心里默记:九品员,南方人,二十余;她盯着看,一边从店门里出来,跟上去。
走出不多时,她忽然察觉对那官员感兴趣的人不止她一个。左右看了看,不单有人跟上了那小官儿,还有人迅速甩下手上东西,急转到别处,显然是去通知附近管事的人了。这还不算,只听得非常隐秘的脚步声从头顶闪过,飞燕一般朝着那南方小官的位置而去,那才是真正粘上了康南平的人。
她好奇,也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遇见奇事当然是追上去看。放下手里东西追了好一阵,已到醴泉坊的边缘,再穿过两个巷口就是坊门了。她眯着眼睛细看,康南平亦鬼鬼祟祟的,形迹如同惊弓之鸟,时不时地转头瞧。
她不敢贸然行动。刚犹豫了一瞬,一时消失的那个尾随者忽然从檐头跃下,其动作之快,快得连她这样眼尖的人都没看清其模样,只觉察一道黑影鹰隼一般俯冲下来,还没等她的视线向下移,那个南方官早就被勒走,消失在墙后了。
她环视四周,其余那些跟踪者仿佛还没来得及追到这里,又或许半途就已经被康南平甩掉,此刻只有她还在现场。
是凭着自己的敏锐、拼口气继续往下侦探,还是就此打住、及时回家,她稍微思索了片刻。
转角那头传来一串模糊的低语声,紧接着一记闷拳,那官员不说话了。她怕再犹豫连刺客也会跟丢,微微地探出身去看,就闻一串脚步声已经向她这里慢慢靠近——那刺客发现自己的方位了。
情急之下,她一时顾不得别的,撒开腿向人多的地方跑回去。怎奈那刺客的轻功远在她之上,还没等她跑出十步,那人跃上房顶,刹那间一个鹰鹞扑兔下来,将黛黛整个的踩在地上,大手扣死了她的脖颈。她后脑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剧痛中张开眼,这才看清那是谁,这是梁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