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副阁主可知,人不但无法说清自己的想法,其实也无法想清自己的想法。一切托于语言文字的事物,无不是虚伪之物,越理就越乱。连城纯洁无瑕,他做事从不罗列理由,也不讲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他只是去做。韩副阁主也已经做了,所以我才能看清你的想法。我不会听你的辩解,只会看你的选择。”
韩惜宝额上冷汗涔涔,始终不能说出自己的心思。这番话已经将他的心搅成一团乱麻,他甚至不觉得教主话中的那个人是他自己。难道会有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的人?
“你曾想在宫主面前展现自己,但其实根本没有尽力,是不是?你本可以按她说的去了解长安风土人情,去探听朝廷秘辛,那天就不至于言不对题。你是韩奇仙的长子,又是鱼玄机的长徒,怎么可能连这点都不懂。而你若是稍稍懂得什么是爱与恋,自然也不可能听不出、看不出玄机当时多么苦恼于此。现在宫主对你已经没有别的期望,你在她就是一个不曾存在过的人。因此再这样下去,你只会被所有人用完丢弃。这样根本不能长久,你不明白?”
韩惜宝这头已经流下泪来,一面流泪,一面紧锁着眉头,捏紧了拳。他似乎想吼出什么,但也不愿出声,只是这样矛盾地拚着一张脸。
莺奴走到他面前,蹲下来看着那张粉白的流泪的脸。她把那紧捏的拳头接过来,在手中摊开,贴着自己的掌心。
“你的心思幽微,活得辛苦。宝儿,你中毒太深。我本不希望你辛苦,也不想让你身边的人因你受苦,所以想要放你回聚山,让你戒掉这段瘾。只是我无意贬损你的活法,今日的话我亦不会对任何人说起,长安客哪一个不辛苦?”
他还是不说话,咬紧了牙龈,眼泪如决堤。
“你自己选罢。我不会怪你。”
教主离去后,韩惜宝在那里坐了一下午。心痛如绞的时候,他蓦然发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又向着同一个地方流去,那万恶的源头、烦恼的开端……长衣雅逸如流水,穿在他的身上本可以将他装饰成最谦和的君子,他却看着那个东西把这幅裙顶起一个突兀的篷……荒诞、可笑,教主早就看穿了他的秘密,有这个东西他永远也不是一个君子。
日头西斜时,他终于摇摇晃晃地从议室出来。
他一路扶着墙蹒跚,一掌拍在白露浓的窗上,留下一个带血的手印。白露浓正坐在里面修编史书,见洁白的窗上印出五个鲜红的指头,惊得跳起,从门里闯出去扶住了韩惜宝。
“惜宝!惜宝,韩副阁,……你做什么?!你干什么!!”她面色唰的白了,惜宝的下身全是鲜血,手里还捏着一把匕首。血迹从议室一路拖出来,滴滴答答在他裙下淋了一地。
韩惜宝只是咬着失血的嘴唇,口中发出断续的音节:“我要……我要改到,庞胜君,门下……”
白露浓叫来宅中医人,韩奇仙等人亦赶来,问他教主对他在议室里到底说了什么,他也不回答,全程只是念叨着同一句话,他要做庞胜君手下的人。韩惜宝这样执着,他们只好找人把庞阁主叫来。庞胜君闻言从辖地上赶回武宅,满头的雾水,从来不知道韩惜宝这个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当她知道韩副阁主给自己去了势,专等着她将自己收入麾下时,只觉得脑袋空白。这人有什么用处?
韩惜宝当着她的面说:“你害怕男人。”
她大惊,惶然道:“放狗屁!”
韩惜宝很虚弱,笑道:“……我不是男人。你可以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