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仲永感觉自己有回到了高考前一个月的状态。唯一的区别恐怕也只在于墙上没有倒计时的板报,没有诸如“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等一类“摧残人性”的口号。
也许有人说,科举是不人道的,不合理的,但你不能说它是不公平的。对于艹根阶层来说,科举迈向更高阶级的唯一机会,尽管那个机会看起来是如此的渺茫。仁宗时号称贤相的李迪、王曾、张知白、杜衍四人皆出身贫苦,尤其杜衍,是一个遗腹子。史书记载,“其母改适河阳钱氏”,“继父不容,贫甚,佣书以自资”。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己任的名臣范仲淹,两岁时随母改嫁,一度改名为“朱说(yue)”,就学时“划粥割齑”的典故更是成为寒门学子逆袭的典范。
有人会说,不就是因为这样的人少才被广泛宣传吗?可方仲永觉得,自己其实不算是那么“寒”的寒门。起码不用一天喝一碗稀饭,就一碟子咸菜吧——深切为当年的范老先生的身体状况默哀三分钟。加上自己已是小有名气,更有良师指导,旁有益友,呃,捣乱。
这不,在一个月的高强度学习过后,益友(?)张攀龙就按捺不住那颗荷尔蒙爆发的心了。二月十七,先生刚宣布完休沐两天,他就揽着方仲永的肩膀道:“明后天休沐,你想到哪里去耍?”
方仲永想了一下说道:“月余未归,当要回家见一见父母才好。另外,还要办理五人具结、作保事宜,哪里有时间去玩耍?”
张攀龙洒脱一笑:“具结作保一事无须我等担心。刘先生早已和家父联络妥当,凡县学学子,考试的相关环节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只管安心考试也就是了。至于回家,今日天色已暮,如何回去?明日一早,我安排马车送你便是。”
方仲永也是累得狠了,便道:“不知张兄想去哪里饮宴,自有小弟做东就是了。”
李斌插嘴道:“饮宴什么时候都行,今天我们去翠云楼听曲儿。”
方仲永奇道:“未知几位哥哥还通晓乐理,实在是失敬啊!”
实在人王琦说:“也就贤弟你平日闭门读书,不知晓翠云楼是个什么所在。就咱们兄弟几个,身上一根雅骨也没有,听个劳什子的曲儿。他们不是要听曲儿,是要去看那唱曲儿的人。听说那怜影姑娘内媚功夫了得,兼之唱的一手好曲儿,其《雨霖铃》更是动人心魄啊!”实在人说完了,还对众人做了个“你懂得”的表情。
方仲永实在是对古代的、现代的楚馆兴致缺缺。因为无论包装的多么高雅,内里的实质却是始终不会变的。也许绝大多数的“有技术的女人”都有一段不太愉快的生活经历,但她们从该职业里所获得的利益,足以使她们忘记最初的痛苦,转而沉浸在“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奢靡生活所带来的虚荣心的极大满足中。
有看官说了,你丫就是个假正经,就不信你对那娱乐场所没有兴趣,你丫还是不是个男人。男人,方仲永肯定是的,但对十二三岁的女孩下得去手的恐怕不叫男人,应该叫禽兽了吧!彼时楚馆常把小女孩从五六岁时买了下来,教导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是当富家小姐养活的标准啊!但有投资,就要有回报。等到十二三岁时,就要推到前台表演节目了,美其名曰“清倌人”,属于卖艺不卖那啥的存在。到十四五岁了(职业限制,不得超过十七),择一个人财出众的梳拢一番(你懂得),就算是挂牌上市了。
这位怜影姑娘是不是个“清倌人”,本县首富——的儿子李斌没有说清楚。是,无所谓;不是,也无所谓。方仲永只是别同窗好友强拉硬拽去的——起码他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与后世贫困地区最辉煌的建筑一定是“官邸”不同,本县最辉煌的建筑有两家,一是赌坊“得胜坊”,一是楚馆“翠云楼”。想想也是,一个贫穷、封闭的地方,它的经济支柱一定是畸形的、不健康的。
方仲永就在打量这个不健康的场所。如果非要给一个评价的话,也就相当于一个小县城的ktv的级别,连方仲永前世有幸打过几天工的中等城市的三流会所都不如。你看那油腻的案几,卫生不达标;你看满嘴黄牙的戴着环保头巾的大茶壶,员工素质不过关;你看那……方仲永拿出多部门联合执法的派头,一一挑着毛病。总之一个字,差评!
幸好李斌同学不是小气的人,雅间、茶具都还不错;幸好今天的几位客官不是庸俗之辈,没有抓住妈妈桑上下其手。否则方仲永早就落荒而逃了。
给几位同窗倒上自制的云林茶,配合着景德镇的白磁茶盏,看着大厅内乱哄哄的场景,方仲永依稀有了“世人皆醉我独醒”感慨。这般喧闹的情形,只怕到了百年之后就要如梦境般破碎了吧?
只听一声磬响,大厅内的灯光竟是暗了下来,唯有前方舞台上更加明亮了起来。一帘白纱之后的璧人清声唱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