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唐错窒息的前一瞬,腕足忽然脱力了。
所有腕足同时消失。唐错仰面摔在地上。气味污浊的精神体雾气包围着它,但很快便缩回了暗处。他耳朵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能听到外界声音。
空气从未如此新鲜,又像刀一样切割唐错的鼻腔和咽喉。他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好不容易缓过神,才发现巷中一片寂静,和杀意、章鱼的腕足一起消失的,还有追赶自己的毕行一。
发生了什么事?毕凡出问题了?唐错想起身,但身体太疼了。他毫无来由地开始揣测自己的脊椎是否已经在方才的撞击中碎成了几截,自己下半生可能要依靠轮椅度日,然后像毕凡一样被坑洼不平的路面与没有无障碍通道的楼阶困扰。
……还有,活着真他妈好。唐错甚至有点儿想哭。
但没哭成。
准确地说,在他劫后余生的第一滴眼泪即将淌出眼角的时候,天空中忽然冒出来的一个东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一条巨大的、面目丑陋的鲨鱼。
它从巷子上空摆着尾巴游过,城市的霓虹灯光照亮它身上覆盖的水性保护膜,令它披挂上一层闪闪发光的水色外衣。
唐错目瞪口呆。
鲨鱼用与自己可怕面容完全不相衬的优雅姿势,在楼群上空缓慢游弋。
唐错忍着浑身的酸痛,飞快爬了起来。他知道为什么章鱼会忽然退避,毕行一干脆藏匿离开了。这鲨鱼光看体型就知道,它是绝大部分海洋生物的天敌。
他扶着墙,尽量快地走出暗巷。
这是一个古怪的瞬间,唐错站在明亮的街道上,仰望一头巡游城市的巨鲨。
他随着巨鲨前进的方向走去,经过天桥、斑马线,直到被一个长达两分钟的红灯拦在了路的这一边。
巨鲨继续拖动尾巴巡游,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搅动了深夜被灯光染红的空气。
在绿灯亮起之前,它消失了。
唐错暗暗叹了一口气。看到巨鲨、追逐巨鲨的人似乎只有自己。夜已经很深了,路上的人们没有谁注意到,头顶有一只庞然大物悠然经过。
随着人流走过红绿灯,唐错忽然发现不远处就是危机办。
他跟着巨鲨,竟然回到了单位。
带着无言的感激和怅然,唐错拖着脚步走近了传达室。在大爷给他匆匆处理了外露的伤口之后,他冲进了办公大楼,直奔今天也仍旧通宵加班的刑侦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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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当秦戈来到高考检测的场地时,绝望地发现二中只有学生,却不见带队老师。
学生们的报名表和号码牌都在毕行一手里,但他却联系不上了。
秦戈压着心里烦躁,让白小园催促学校尽快联系毕行一,同时给这些学生安排新的检测时间。
“唐错呢?”秦戈问,“他手机怎么一直没打通?”
他这句话刚说完,唐错就一瘸一拐地跳着来了。秦戈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唐错扫了一眼现场的人,对秦戈和白小园挤眼睛:“一会儿再说。”
因为唐错受伤,又不肯请假休息,秦戈只能让他先做些不需要力气的工作,并且立刻把留守调剂科的谢子京叫了过来。
谢子京根本不想跟卢青来碰面,秦戈压低声音动用自己的兔子作威胁,总算请动了这尊大佛。
谢子京到的时候,海域检测已经开始了。白小园作为哨兵,负责在内场维持秩序,谢子京和唐错则在外面工作。秦戈已经尽力避免让两人碰面,谢子京在外面坐了一会儿之后,反而定不住:“我去看看情况。”
海域检测的候场在宽大的会议中心里,正式进行检测的则是重新布置过的一处小会议室。小会议室分隔出三个空间,分属秦戈、卢青来和秦双双。
谢子京在小会议室外寻找秦戈,很快便看到秦戈拿着几张报名表走出来,交给一位带队老师。他正想跟秦戈打招呼,却看到卢青来紧接着也钻了出来。
谢子京吓了一跳,连忙低头转到角落里,确保自己不会被卢青来看到。
他实在不想跟曾对自己寄予厚望的导师打招呼,并告知他自己如今多么落魄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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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中的学生呢?”卢青来翻着手里的学生名册问秦戈,“第一批次就是他们,怎么现在还不见?”
秦戈把情况告诉了卢青来,卢青来眉毛跳了跳:“毕行一?”
“卢教授认识?”
“不算,但我曾经给他做过入职的‘海域’检测。”卢青来笑道,“他是今年才进二中的吧?当时二中有七八个新老师,都是到新希望找我做的检测,但我对他印象最为深刻。”
秦戈好奇了:“为什么?”
“他的精神体是章鱼。”卢青来伸手模拟章鱼的腕足伸缩了几下,“以水生生物为精神体的哨兵和向导都很罕见,至少在我所有的学生里,能数得出来的不足五个。毕行一的精神体成熟程度非常高,可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拥有的是什么类别的章鱼。”
谈及毕行一,卢青来显得很兴奋。
“而且你知道,章鱼拥有折叠型脑叶,跟人类非常相似,它们绝对是地球上最聪明的动物之一,感知危险和自保的能力也非常强。我第一次见到以章鱼为精神体的向导,所以对他很关注。但他似乎对我所说的事情不感兴趣,一心只扑在工作上,令我很……”
我对你所说的事情也不感兴趣……秦戈不停示意他回到自己的工作空间,卢青来意犹未尽,干脆约了秦戈一起吃午餐,再跟他细细讨论章鱼的神奇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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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被一只大章鱼追杀?”午餐时,白小园和秦戈都被唐错说的话吓了一大跳,“又大又臭的章鱼?”
唐错的脸上也有细细的伤痕,勉强咧咧嘴,含糊不清地应了:“嗯。”
白小园抓着筷子,半晌才说出一句话:“这个老师今天没来,是因为精神不正常了吗?那他妹妹怎么办?”
“妹妹没事,已经保护起来了。”唐错压低声音,桌上的三个脑袋凑到了一起,“昨天我去刑侦科打算报案,值班的正好是雷迟。雷迟说危机办没接警功能,让我直接打110。”
白小园和谢子京听得聚精会神。
“我跟雷迟说,你帮我这一次,我给你白小园的微信号。他说好的,然后帮我给他一个在派出所工作的朋友打了电话。”
谢子京:“喔唷。”
白小园:“……唐错你是不是嫌命长?老娘先喝一口酒,再放沙猫挠死你。”
唐错歪着嘴提醒:“我给的是你之前做微.商的那个微信小号。”
白小园:“哦可以。继续。”
雷迟是在简单听了唐错说的事情之后才给朋友去的电话。两人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阵,雷迟把电话递给唐错,让他自己说。唐错先说了毕行一和毕凡兄妹俩的不正常现象,又说毕行一袭击自己。对面的警察告诉他,人两兄妹的相处模式,他们很难管,而毕凡如果真是精神障碍患者,那么调查起来就更不容易;其次,毕行一驱使精神体在公开场所袭击唐错,这个行为大概违反了三到五条特殊人类的法律法规,如果要立案调查,负责接警的派出所还得把案卷转移到危机办刑侦科,一来一回,至少要三天。
时间的拖延,对毕凡就意味着时刻可能加重的危险。
就在唐错沮丧的时候,雷迟在旁边提醒:“你应该报警说,你看到毕行一恶意破坏公共财产。”
他话音刚落,对面立刻大笑:“我靠,雷迟,还是你有办法。”
唐错的报案立刻被受理了,他说自己看到毕行一蓄意破坏包括路灯和监控摄像头在内的社会公共财物。于是不需要顾及精神障碍患者的特殊性,也不用走危机办这边的程度,在雷迟的面子下,接警之后不久,民警便去了毕凡的家。
谢子京敲桌子:“雷迟可以啊,不愧是我欣赏的男人。”
白小园:“你这么喜欢他,就别缠着秦戈了吧。”
“不行。”谢子京说,“雷迟是白同志的。”
白小园赠他白眼一个。
“警察抵达的时候,她家里没有其他人。所以他们顺理成章地转移了毕凡,让她住进了医院。”唐错抹了抹鼻子,“其他的事情说是暂时不能告诉我。”
白小园在包里掏了一会儿,找出一张卡片。
“唐错,你体能太糟糕了,去练练吧。”把卡片递给唐错,白小园苦口婆心,“我没去过这个健身房,但是这张月卡是健身房老板给我的,你去看看吧。就在单位附近,不远的,下班就去跑步举铁呗。”
卡片是深蓝色的底,图案很像深海。唐错扫了眼健身房的名字,目光落在卡片一角的LOGO上。那是一条大鱼的剪影。
“……可是好烦啊,下班我只想回家打机。”唐错说。
“这个健身房的教练和学员都很帅。”白小园的语气仿佛销售小妹正在鼓动手握巨额退休金的老人加入她们的按摩仪事业,“而且它是咱们市里唯一一个只接待特殊人类的健身房,80%以上的教练和学院都是哨兵或向导,大部分单身。”
从不考虑跨种族恋爱的唐错眼里闪过了一道光:“哦?”
他迅速收下了健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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