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随随便便就答应了,钱氏还会犹豫一下,怀疑是不是在哄她,可他说所有一切依法办事,她心里就有了底,如若果真依法办事,如若她举报有功,家中受到的连累一定会减轻!
“我知道外子和男人……”钱氏微微垂了眸,嘴唇咬出白印,“不止一个,因有时候他回来,身上沾染的味道不一样,可这些人都是谁,我不知道,这些脏事我也懒得问,我只知他在外头没有包养小的,没有外室,没有私生子,有个私宅偶尔会用,宅子的下人会到家来支取花用,我看过那些采买单子,都是男人会用的东西……”
叶白汀:“地址,你可知道?”
“知道,就在东街……”钱氏说了个位置,申姜赶紧记住。
叶白汀:“昨日赵兴德回来,可有什么不对劲?回家后可有外人到访?”
“没有的,”钱氏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指挥使也问过,外子昨日归家和往常一样,天快黑了才回,晚饭吃的也不多,表情亦没什么特别,他在家里都那样,板着个脸,不爱对我们笑,吃完饭就去了书房,他经常在那里歇,昨夜也没有人过来找过……”
“今日呢?赵兴德死后,夫人及家里人,可有收到来自外面的提醒,比如‘好好说话’之类的?”
“这个,有的……”
问完钱氏,申姜看着自己写的满满的小本子,忍不住赞叹:“少爷真是神了!什么隐情都能问的出来!不过为什么确定管修竹和孟南星不是赵兴德杀的,就凭衣服?”
把钱氏叫过来就问衣服颜色,一定是心里有了答案!
叶白汀微微点头:“我前后见过赵兴德两次,带上尸体,这是第三次,心中对他已有印象,再有你之前排查到的线索信息,我一一都翻过,如若能证明他不爱亮色浅色的衣服,他就一定不是凶手。”
申姜:“为什么?”
“这几日你和指挥使在外面忙,我也没闲着,”叶白汀道,“那日开棺验尸,我知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但凡有所疑,有当时不理解的东西,都会格外注意,我从管修竹尸身上收集了一些物证,还有孟南星,身体血肉虽不在,头发却在,我曾仔细翻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还真有?”
“有。”叶白汀修眉微扬,目光明粲,“管修竹身上的衣服是家人小殓时换过的寿衣,价值不大,但他左手的指甲缝里,有残留的丝线纤维,不多,颜色却很明显,是很亮的鹅黄色,以及一点点浅碧,这两种颜色,你可有印象?”
申姜挠了挠头,想不起来。
仇疑青道:“同心方胜。”
他找到的证据线索早已分享给叶白汀和申姜,申姜的走访记录,信息收集整理成的册子,包括孟南星丢的那个同心方胜,他自然也看过。
“对啊,同心方胜!”申姜拍大腿,这玩意儿还是他和少爷一起找到的呢!款式素净大方,颜色却并不沉暗,以黄绿为主,用极少的淡蓝配色,上头还醉了两颗不足小指指甲大的红线编成的圆球,鹅黄和浅碧,可不就是方胜下垂坠丝绦的颜色!
叶白汀:“之前我想不通这颜色从哪里来,看到孟南星丢了同心方胜,我便懂了,管修竹死前一定见过孟南星,案发当日的密室,绝不是没人去过。”
申姜:“还有?”
叶白汀:“除却指缝里极小的两截丝绦纤维,管修竹的发间,还有一些银白色的碎屑,颜色很亮,最初我也没看出来,之后和商陆一起讨论对比,确认了那是一种做衣服的工艺,烫金,你该知道?”
“知道!”申姜点了点头,“就是有些特殊的花纹图样,或袖口或肩领,刺绣出来反而不如烫金手艺来的好看,这种衣服造价会更贵,寻常没太多人穿得起,大部分人只是采用一点点工艺制造,显的好看,又不那么贵……烫金,银色,所以那是衣服上的东西?”
叶白汀浅浅点头:“不错,若是金色,和深色搭配相撞并不违和,还能更好看,可银色,大部分搭配的都是浅色衣服,比如赵兴德今天穿的衣服,配上就不好看。”
申姜喃喃:“所以你才问赵兴德平时喜欢穿的颜色……”
“至于孟南星,”叶白汀眉目微垂,“遭遇更加惨痛,我们能找到的只是残存骨头,还有头骨上面遗留并不多的头发,头发经水冲刷,几乎没有任何痕迹,然凶手为了抛尸方便,不叫死者头颅冒出水面,将行凶用的斧头绑在了他的头发上,这一绑,有些东西才未被冲刷掉——他的发间,也有相同的,银色碎屑。”
所以事实很明显了,凶手行凶之时,一定是穿着用了烫银技术的浅色衣服,而赵兴德不喜欢穿这种衣服,家里外头都没有,自也不会是凶手。
申姜哑口无言,静默而无声,问就是一个字,绝,太绝了!少爷怎么这么厉害!他们手上就这点东西,管修竹的坟已经刨过,不能再刨了,尸身不能进行复检,孟南星的……除了骨头就是骨头,就这也能找到证据,少爷的缜密细致,对仵作工作的热爱负责,真的没谁了!
叶白汀转过头来问他:“户部档房,林彬那边,可问过了?”
“问是问过了,”申姜眼神瞟了瞟仇疑青,“可来人是我,对方很不满意,也并不配合,看起来问什么答什么,实则没一句实话……”
叶白汀也看仇疑青。
“此人奸狡,但有所求,必须得换回点什么,你觉得,本使会给?”仇疑青剑眉微扬,声音冷冽,“才学平平,心机不少,身上没几两肉,吹风就倒,没拿得出手的本事,长得又丑,北镇抚司不需要这种人。”
长的丑吗?
叶白汀顿了下,才一脸正色:“指挥使正直。”
仇疑青视线掠过他手腕上的小东西,哼了一声:“找一两个证据而已,还不至于本使卖身。”
这个倒是。
叶白汀轻轻握拳,比了个手势:“那指挥使加油?”
仇疑青:……
指挥使的脸色又沉又暗,堪比六月暴雨天前的漫漫黑云。
少爷您可千万别作死!
申姜赶紧发挥作用,转移重点:“总之那小白脸知道的东西,咱们一定能套出来,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如果管修竹死前不久,见过孟南星,他们做了什么?管修竹身上的伤是那个时候造成的么?为什么户部所有人都说不知道?”
叶白汀一脸看傻子似的看着申姜:“你想想那天是什么日子,他拿着同心方胜去的,还能做什么?”
申姜一怔:“表,表白?”
叶白汀:“孟南星性格比较内敛,不是外放的人,表白应该是鼓足了勇气,不成估计也不会强求,管修竹开朗豁达,当时可能有惊讶,可能有意外,却不至于因为对方是个男人,反应过大,顶多是不接对方的东西,不接受情意,为何指缝里会留有方胜丝绦?”
申姜:“那是……接受了?”
叶白汀更像看傻子了:“他若接受了,方胜因何还在孟南星手里,又落在大夫家,被你我发现?”
管修竹死在七夕当夜,若接受了孟南星的情意和信物,那他的死亡现场,同心方胜早就作为证物,被封存了。
“没有接受这份表白,指缝里却有丝绦痕迹,二人一定是发生了推让行为,有过肢体接触,甚至争执,才会如此——”叶白汀思考,“孟南星并不是会勉强别人的性格,当日因何如此执着?他的行为,真的只是为了表白,还是其它?”
仇疑青也沉目思索:“孟南星比管修竹矮。”
申姜这次领会到了上司在说什么,拳砸掌心:“对啊!少爷不是说过,管修竹小腹上的刀伤并不致命,且刀口方向自下而上,绝非自己为自尽所为,动手者会比他矮,是不是就是孟南星动的手?”
想了想,他又感觉不对劲:“也不对,孟南星心仪管修竹,为什么要冲他动刀?还不至死……”
叶白汀目光微闪:“所以动刀是故意,伤不致命,也是故意。”
仇疑青:“管修竹胳膊后侧有撞伤,还曾服了毒,当夜动手的人,或许不止一个。”
一个只是为了帮他,另一个,才是真正的凶手。
“还有那个密室——凶手是如何杀了人,又成功出来的?”叶白汀眯了眼,“赵兴德不死,我们或许需要做更多的工作,他死了,有些怀疑方向,反而更明确了。”
二人说话间,四目相对,眼底有相似的情绪流动,叶白汀的眼睛越来越亮,比夏日阳光都要演,明显是想到了什么:“再确认几个问题,我们就能锁定凶手了!”
仇疑青颌首:“不错。”
申姜:……
不错什么啊不错!倒是跟我说说啊!我一点不知道啊!
这还是在外头,隔墙有耳,叶白汀从申姜勾了勾手指头:“附耳过来。”
申姜过去,听少爷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通吩咐,眼睛瞪成了铜铃,脸上表情也越来越兴奋。
凶手可能是权力最高的人,也可能是懂事的人,不需要上头吩咐暗示,自己就把事情给办了,也有可能,认为自己可以做这个‘清道夫’,还能顺便积累功劳,惠及他人,好往上爬……当然也有可能,是被下了命令。
但无论如何,这个案子,马上就能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