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踏水而过,侯嫮的鬓发沾了雨水,回到房内,侍女一见到就急匆匆跑出去烧热水,布巾被递上来,屋子里的地龙烧的热乎乎的,身上的衣物被换下来变成了厚实的裘衣斗篷。
她们忙成了一团。
太师向来身子不好,在外头沾了雨水若是不注意些,怕是今晚半夜就该发热了。
侯嫮任由她们帮自己擦拭换衣。
一连串动作结束后,知晓侯嫮不喜欢有人守夜,便都安安静静退了出去。
紧了紧脖颈处的衣物,侯嫮咳嗽了几声,坐在了桌前。
她今日将阮氏辛秘说与阮灵均听,自然不是大发好心。
阮氏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深深蛰伏在距离上京遥远的越南,朝廷派兵围剿困难,置之不理更是养虎为患。
当初参与的阮氏族人现如今都已老去,而这天下,终究是要交给小辈的,与其让外人添油加醋告诉阮灵均,不如她自己来。
当初的真相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谁都觉得自己委屈觉得自己做的对。
侯嫮不管那么多,不管当初是先帝的错还是阮氏想要谋逆,她只要一个结果。
她只要一个太平无乱的天越。
在此基础上,阮氏灭族,亦或是忠心天越。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动杀戮。
侯嫮的收笔动作总带着锐利,将前面端正的小楷笔画也带上几分杀意。
墨色未干,雨将窗户打的“噼里啪啦”作响,桌前三盏灯,床边小几一盏,地上还有俩盏。
烛火不是便宜东西,到了晚上敢一点点这么多的,还点到半夜的,或许上京只有候府一户。
那样昏暗的光将侯嫮的面也染上柔和,似乎方才在阮灵均房内言语锱铢的人不是她。
而另一间房里跌坐在地上的阮灵均似乎是感觉不到冷一般,裙摆溅到了水,长鞭被随意丢在一边,她头靠在膝盖上,手臂将腿护住。
这就是阮氏的秘密吗……
这就是族中长辈不让她告诉外人她姓阮的原因,因为在治理天越的姬氏看来,阮氏是叛族,是不可饶恕的罪臣。
可是喜欢笑的爷爷,斤斤计较的三婶,老拿规矩说事的二爷……
他们怎么看,也不像坏人。
阮灵均看着那满地的瓷片出了神,人不可貌相,她今日才算明白。
看着柔和文雅的侯嫮,会是天越太师,会说出那样凛冽的话,会那样……
工于心计。
她来上京是不是错了?如果她没来,她不会知道这个秘密,她还可以做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整日埋怨长辈管束……
可是她来了,将阮氏暴露,给别人留下了自己的把柄,还牵连了无辜的钟招。
阮灵均眼睛眨了眨,心里难受却没有哭。
她知道,侯嫮在逼她做选择。
不是什么做钟招的“磨刀石”,这只是一个借口。
侯嫮真正想要问的,是她愿不愿意,带着阮氏重新归顺天越,为姬氏王朝赴汤蹈火。
这才是侯嫮想问的。
而她,只给了她两个选择,灭族,或是归顺。
阮灵均颤抖着手,将地上的瓷片一片一片捡起来,又拿着屋内的布巾将地上和桌上的水擦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