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雪来得突然又急切,本来初雪都是轻缓而温柔的,但是今年这天气却是异常的怪异。雪越下越大,甚至到了夜里都未曾停止。一夜过后,整个世界更是被积雪笼罩成了白色。当世界一夕之间就从五彩缤纷变成了一片雪白,会是怎样的感觉呢?
深吸了一口气,清冽而刺骨,阿九也彻底从昏沉之中清醒。看着面前小几之上的红泥炭炉,炭火在其中越燃越旺,红红火火,看着倒也热闹。眼前的红与窗外的白,形成了十分明显的对照,将冷暖更是从感觉变成了视觉。雪后的天格外的冷,因为雪化成水,本就不算暖和的天儿,暖意也随着雪水减了许多。
然而饶是如此,这样寒冷,阿九还是拦住了杜仲岫玉想要关窗的动作,以贪看雪景为由。
阿九当然不是非得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看雪,毕竟从苏州到帝京这么多年了,早已经看惯了大雪纷飞。但是此刻身在阮氏,还是最尊贵的嫡长女所在之处,阿九难免会找个由头不动声色地欣赏这独属于氏族的景致。
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这些都独属于氏族世家,尽管如今的陆家已经不容小觑,但是与世家大族的往来却不多。而阿九这么些年,更是从未踏足过世家之中,毕竟世家与寒门之间壁垒分明的僵局也只是在近两年来才算是渐渐地得以改善。而阿九这些年基本除了宫宴便鲜少参加其他聚会不说,即便是宴会也很难见识到一个家族最平常的一面。
是以,昨夜听了小耿所传达的阮桐的意思,阿九当即便点头应下。尽管那时候,面对阮桐的邀约,阿九完全找不出半点线索。但是即便是心底尚且没有定数的情况之下,面对能够见识氏族日常的机会,阿九也不会错过。兼之当时对于阮桐关于自己的字这一说法,阿九的确也心存好奇。
大历人没有一早登门拜访的习俗,但是阿九却是连早膳都顾不得了就出了门。因为半夜里的灵机一动,使得阿九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阮桐。虽然与杜仲说的是阮桐更为急切,但是其实自己心底又怎会真的平静无波。毕竟关于昨日的桃花社林泠邀请一事之上阮桐的态度,与之后热情挽留甚至邀自己上门,简直判若两人。
阿九当然不是因为昨日阮桐未能挺身而出而心存怨怼,但若是她当真觉得自己那一笔字不寻常,无论如何也是坐不住的。直到周芾一番话后,这才将场上的尴尬打破,使得自己的拒绝显得不那么生硬。但是阮桐今日之邀请,想必也是因为周三姑娘的那一番话罢!看着面前的炭火之势越燃越旺,阿九唇角的笑便越发的明晰。关于阮氏阿桐,阿九昨夜里才想起来一些极有意思的传闻。
只是从前听过了,因为与自己并不相干,听过便也只是听过,并不上心也不过脑。但是现在想起来,阿九不免也觉得有趣。看着炭炉之中的火炭爆了一下,阿九唇畔的笑意更深了,有趣,当真是个有趣的词啊!昨日才被林泠以自己是个有趣之人邀请入桃花社,莫说阿九自己本也无意加入,且自觉身无长物,但凡是个有真才实学也对桃花社满心憧憬的,被人以有趣之名邀约入社的瞬间,想必也是当头棒喝吧!到了此刻,自己竟对阮桐也生出了有趣的评价,着实有些有趣了。
算着时间,阿九知晓阮桐也该过来了,是以原本盯着炭火的眼睛也迅速的在屋里扫视了一圈。这一间是专门用作待客的花厅,不论是物件儿还是挂画,多是选用意境深远内涵丰富的陈设,都是取那简朴大方天地自然之道。阿九其实看不太出来这屋里的摆件儿都各有什么典故,只是看着虽然半新不旧的器具,却是透着古朴的奢华,阿九知晓这些看似不起眼的都各有来头。
“这边有笔墨,岫玉你去拿来。”阿九当然也不是为了打量屋里的陈设突然四处张望,看着博物架上有笔墨纸砚,当即便笑了开来:“阮姑娘邀我前来是因为对我的字情有独钟,趁着她来之前,不如先写上几个字,也好解除了误会。”
岫玉有些迟疑着看向了阿九,到底近身伺候了也有一阵儿了,阿九的字也不陌生。虽然算不得差,但是很明显的也只是普通水平,距离好之一字着实还有着不小的差距。只是阿九却是肯定地点了头,岫玉尽管疑惑,却也还是取来了笔墨,与杜仲一道研磨铺纸。杜仲将洁白的宣纸铺平在小几之上,以镇纸固定,看着岫玉只是默默研磨,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即看着阿九:“姑娘既然知晓阮姑娘有别的目的,何故还要多此一举?”
接过岫玉适时递上来的笔,阿九盯着被墨汁浸润显得异常爆满的毛笔,笑了笑才低声说道:“不愧是氏族,随便一件东西都不容小觑。顶级的赤狐毫笔,咱们家也只有祖父才得了几支,在阮氏,却是出现在了用来待客的花厅之中。我也试一试手感,祖父嫌我不学无术,这样的好东西碰都不给我碰的。”
虽然阿九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但是杜仲听了之后也只是低头抿嘴,担心禁不住笑出了声。赤狐毫笔着实不简单,但是家里的好东西,什么时候又少了自家姑娘的?什么不学无术不给碰,分明就是给了自家姑娘舍不得用,这才又转赠了大公子。看来,自家姑娘这是要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字实在是不该叫人惦念,想必也是为了一会儿不听那阮姑娘兜弯子,开门见山才有此番动作。
即便是过了一夜尚且过不去昨日之辱的杜仲,却是因为阿九的这一个动作,心底的郁气彻底地消散一空。是啊,虽然阮氏的确贵不可言,但是那又如何呢?一样会有有求于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