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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胄上的血迹混着雨水滴落在地流入沟壑。
“什么修罗战神,要俺说,她就是个心善的小姑娘,故作凶狠的模样。瞧瞧,哪有人给敌军立牌子的。”
“老四,你怕不是忘了被将军按着打的痛了。”
“你没事老提这茬干嘛,咱们军中有哪个没被将军打过,喔,老八不算,他丫得进来最晚,但那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老能逗将军高兴。”
“话说,练就这身武艺,少说也该有五十岁了,将军是真不累啊,还这么能打。”
木架上正串烤着三只野兔,十几个大老爷们围坐在一起唠嗑,在他们的身后是一个巨型坑,里边埋葬着无数尸骨,戴着银色面具穿着一袭青衣的姑娘正有条不紊地把木条插在土面上。
浓郁的肉香让啃了好多天白馍的将士们口水直流,其中一人拿着一整只烤好的朝着那姑娘走去,“将军,特意给您烤的,放了我独门秘方的喔。”
“瞧瞧,老八又来了,咱们咋就学不会这套呢。”
话音刚落。
“许老四,战马都还饿着,你去找些马料,找不到就拿你自己喂。”姑娘插好最后一根木条,从坑里走出来,隔着面具也看不到表情,浑身透露着森冷的杀意,“都是人,所信奉的不同罢了。”
被点名的许老四悠哉地切着兔肉,像是感受不到那寒意,嬉皮笑脸地,“看在我这仗功劳大些,你让别人去嘛,将军,俺的好将军。”
更有附和者蹬鼻子上脸,“累了这么些日子,您就把您藏着的酒拿点出来赏给我们喝点吧,将军,我可都是看见了的,别说没有哈。”
四周走过不少将士,似乎都对这副场面见怪不怪了。
姑娘无动于衷,环抱着手,拨开那层杀意可以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无奈,真是...哪有把将军当作小孩哄的,无形的威压之下还乐乎得不行。
“酒来了酒来了!”一个精瘦的男子左右提着两坛酒朝这里跑来,“老八,还得是你观察细致,大伙有酒喝咯。”
姑娘咬牙切齿,“张老二!你们,算了,回去再收拾你们。”
说罢,拂袖离去。
躲在暗里围观的将士们也终于敢发出了声音,地上摆着一块脏兮兮地布,布上放着银钱,分成两堆,一人把左边那堆全推到右边去,“我就说吧,将军肯定不会发火的。”
严肃的军营。
令世人闻风丧胆的狼军。
又是烤肉又是喝酒,聚众聊天还赌博,居然是这副情形,而他们对待首领,除了在阵前令行禁止,私底下都像看待小孩一样。
有人叹了声,“唉,将军又要把自己藏起来了。”
语气里满是心疼。
大家心知肚明,有人回应着:“一连的,今晚别睡了,把周围保护起来,别让那些野兽惊扰了将军,要保证她能休息好。”
“什么嘛,今天明明该轮到我们三连守的。”
悬崖峭壁。
娇小的人儿靠在大石前,伸手摘下了银色面具,抬起酒壶饮了一口,而后仰头望着残月,一直望着。
她在想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思家吗?
可身边的这群人给予了她比家族更多的温暖,在这里,她才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流着的血是热的。
顾绎心吗?
或许是吧,终归是她的丈夫,是要和她过余生的,她在战场厮杀,不正是为了让他能在朝中更有话语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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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张老二!我命令你,不许死!再撑一下,城马上破了,城里有很多大夫,你再撑一撑。”
穿着黑金铠甲的将军落下马来,刀剑刺碎了她的护心镜,楼车刚至城门,将士们正在攀登,城将破,而一箭破空而来,钉在了忽然出现地张老二身上,刺穿了他的胸膛,“待此战了结,你想怎么喝酒就怎么喝,想喝多少喝多少,我不管你。张老二,你给我醒来啊!”
冲车撞击着城门,一声又一声。
嘭地一声城门倒地,狼军持械冲入城中,而城墙上的敌军也都死尽了。
张老二手握着插在胸膛里要他命的箭羽,笑着说:“将军,答应我,不要再独自冲阵了,你的武功再好,你也只是一个人啊。”
鲜血逐渐从他的嘴角溢出来,越来越多。
城已破,这里没有人能打扰,历来如此,修罗战神独自冲阵,一身通天本领,带军拿下数仗,她不倒,军旗不倒,军阵不乱,必胜。
“你只是二十出头的姑娘家,我知道的,大伙都知道的。我们是军人,是一支队伍,我们应该一起冲锋陷阵,而不是你独自去打头阵,太危险了,将军。”张老二还在继续说,可是声音愈来愈小。
姑娘想打横抱起他,却见他不停摇头,她的眼眶猩红,“别说了,你别说了,我答应你。”“老四!找大夫来啊!”歇斯底里的嘶吼声短暂地盖过了城里的厮杀声。
张老二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老天似乎不准备给他更多时间了,“...将军,常胜。长...命...”
握着箭羽的手没了力气,倏然垂落。
那双眼,至死没闭上,在这世间还有他担心的存在。
“老二。”
姑娘颤抖着手覆在那双眼上,“我不想打仗了。”
世人都说她功高震主,在军中呼声太高,过于善战念战,杀心太重,鬼迷心窍,利欲熏心,可她这几年都只是奉命打仗而已。
那些打出来的荣华富贵她从没享受过,她吹着塞外的风沙,喝着最辣的浊酒,吃着最苦的馍馍,受着最狠的痛苦,却被人形容成那般模样。
这里,便是后来的野心的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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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人笔直地站在练兵场,看着高台上受训的校尉,曾经的欢笑再也回不去了,死了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狼军的规模已经扩大到了七万军。
却再也没有人抢着要替将军在暗里守夜了。
他们看见的只有修罗战神,妙算神机战无不胜,在贫苦的边塞却亦要用满贯金银盖出一处辉煌奢侈的宅邸。
世人都臣服在了这片杀意里,在这威压之下无人敢嬉笑。
高堂里。
姑娘信笔书写着什么,从西窗看去,院里用青石堆砌了一座池塘,里边没有水,只有一座铁牢,关着一只被驯服了的猛虎。
它没有专门的养料,填腹的是军营里不知分寸不成器的将士。
姑娘停下笔,嗓音低沉,听起来倒真应了从前老八说得是上了五十岁的人的声音,“岐舌国那边还没有答复吗?”
刘老五再没了从前的笑颜,把信件呈了上去,“所有派去岐舌国交涉的人都没有回来,信鸽也是。寮国拦截了我们的书信,这是寮国的信件。”
“远交近攻,寮国打得什么算盘,自投罗网吗?吩咐下去,全军准备,五日后攻寮。”
姑娘没再戴着那副银色面具,她的模样和气场再也无法让人轻视,就像她的决断,没人能有异议。
她打开信件。
“慢着,撤回临沙,与寮国的战役待陛下定夺。”
“是。”
院中的猛虎似是饿了,用乞怜的眼神看着屋里的姑娘,又听回廊传来一阵脚步,还以为是食物到来了。
却见姑娘起身拾起柜台的银色面具戴好,“张老八又惹你不高兴了?”
少年将军意气风发,也只有他还敢在姑娘面前有情绪了,也只有他还被蒙在鼓里,继续做着曾经的那些美梦,“他简直不可理喻,凭什么狼军就一定要打头阵,全军精锐主力部队,他懂行军吗?”
说着,他又看向院里的那只猛虎,凶道:“看什么看,还想吃我不成,再看我命人把你宰了。”
“是啊,狼军不该做前军,近来的战事不一直是让玄甲军做前军吗?他总是想着过去的风华,你又何必如此生气。”
姑娘耐心地劝着,话语有些耐人寻味,“关于寮国还有待商榷,朝云国蠢蠢欲动,明日撤离武都赶赴临沙,你也随我一同去。”
少年将军心思单纯,但对她是赤诚之心,“这是什么意思?陛下什么意思,满朝文武,除了你谁配领寮国一战,难不成是想撤了你的权不成。这些年奔波,为了玄甲你付出了那么多,陛下是要过河拆桥吗?一群文臣只会口舌之争搬弄是非,全是懦夫。”
“伴君如伴虎。”
似是为了映衬这句话,一个男人被拖拽着进院,他的舌头在进院时便被割掉,怕打扰到将军清净,铁笼一开一关,猛虎饱腹,姑娘柔声说:“你手里的军也要撤。”
“为什么。”
“这是军令。听话,我不能放任你独战,你知道的,燕诚贞,我不容许你出任何闪失。”
膨胀的野心,险恶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