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间哀嚎声回响着。
狭窄的山道足有五里路,数万大军挤在里边,行也不是退也不是,落石从左侧的山崖滚落下来,没有木幔的遮挡,仅靠盾手作为保护,有些凄惨。
这便是池林。
行至最前方,有沙石堆砌的墙体,让本就狭窄的路又缩小了一半,车架无法通过。
右山。
哨兵连滚带爬地走向帐内,“军情急报!”
泡在药浴里的将军还未苏醒。
刘禹作为校尉,是现下唯一能做出决断的人,他久望着那紧闭的帐帘,问道:“山底下的寮军撤了吗?”
是的,已经过了两日了。
玄甲军无法突破防线到达前线,拥有最高指挥权的元帅还在昏迷中,左山那边情况更差,费蔺的那队军根本无法杀上山顶。
寮军选择固守山底,放弃了偷袭的作战计划。
“没有,且还在增援。”
斥候回报,“这场雨,寮军不知在做什么,运输了一辆又一辆的货物往山口。”
刘禹攥紧了拳头,“武都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哨兵:“还没有。”
“全军整顿,一个时辰后下山,正面突围,誓要为中军开出一条道!”
刘禹朝着帐篷鞠了一躬,握紧了腰间的刀,边走边问道:“中军情况如何。”
这时。
所有人的希望终于被点燃了。
一道女声从帐内传来,“不急。回传费蔺,不必再前行,埋伏在山上,没有军令不得出击。”
斥候微怔。
刘禹忙道:“还不快去。”
这人急忙上马,策马离去。
“您醒了。”
刘禹恭敬地站在帐帘外,哨兵紧接着汇报着中军的军情,“林将军所率大军已陆陆续续过河,但大军堵塞在池林,很难再前进,后援倒是无妨,陇西的驰援很慢。”
帐篷里。
酌春正替姑娘把着脉,气血充足,只是外伤看着恐怖,动武时一拉一扯疼痛无比,其实她昨日便醒了。
洗过的白衣仍有血迹,破碎的不能再穿了。
姑娘一袭青袍安静地坐在榻上,似是在等待什么。
还没音讯。
罢了。
郁欢起身走出帐篷,吩咐道:“全军集结。”
不消一盏茶时间,整个场地被将士站满,他们很有纪律,站得笔直,排列有序,只可惜那些降军大多都不肯转为玄甲而战,山林的树上早挂满了人,挂不下了。
那些尸骨就那样堆积着,发出恶臭。
“弓箭手何在?”
郁欢踱步着,抬手摸了摸就近的树,虽冰凉,却并不湿,这两日的雨并不大,只下一阵便停,阴晴不定。
人群中背着箭袋的人立即站了出来。
刘禹清点后回道:“共计两千三百人。”
郁欢颔首,继续道:“除却弓箭手,其余将士背负起敌军的尸体,登山,至山顶抛尸,以尸替石。”
乱阵先乱心。
“是!”
郁欢:“刘禹听令。”
刘禹单膝跪地拱手道:“末将在。”
“由你领军,在山顶休整两日,随后率骑军下山,侧面袭扰阻拦中军的寮军。”郁欢没有看这个男人,怕一看心便忍不住抽痛,“敌军的战马犹在,跨上他们的战马,拿起他们的长矛,势必为中军夺取出关隘的机会。”
“末将领命。”
令行禁止,吩咐一下,刘禹便带领着剩下的将士往堆尸的地方走去,战马没有马料,已经有些疲倦,但是后援也很及时。
部分降军已被前往驻守陇西的京都步兵带了回去,关作俘虏。
“火箭有多少。”
郁欢又问。
一个背着箭袋的弓箭手站了出来,“一百支。”
“够了。”
郁欢把手放在唇边吹了声口哨,响彻山林,惊走鸟兽,许久,一匹黑马朝着这里奔来,在她面前停下。
燕诚贞捧着黑金铠甲走到她面前。
“你穿吧,我用不着。”
郁欢叹了声气,一脚踩在马镫跨上马,高声道:“两山相距在射程以内,左山寮军设伏很深,有落石为助可耗中军之力,又占先机可挡费将军之袭。我们要做的,便是放火烧山,你们手里的箭刺不进敌人的胸膛,但箭深乃是木制,未经雨水,可燃。”
说着,她一扬手,示意军队跟上。
走到了山边。
向下看去,乌泱泱一群人,对面的山上仍有落石在向下滚落,不过五里路,寮军布防并未能有很远,最多半里,且石块巨大,需要一轮一轮的来。
浸满了油的布包裹着箭头经火折子点燃。
郁欢眯了眯眼,望着对面的山林,“搭弓!以箭替树,我的箭落在哪里,你们的箭便发向哪里。百人一轮。”
沉重地牛角弓靠住她的肩膀,右手拉弦,三支箭羽燃着火,脱弦而飞,齐中在对面山林里最靠里的一棵树上,那是里边唯一可以看见的一棵树了,“放箭!”
那火箭在空中划出一道火红残影。
落在树上时,有熄灭的迹象,但最终还是燃了起来。
一点火星,正在图谋着燎原大计。
但并没有成功。
郁欢已经射出了三十箭,山林仍未燃起来。
有人不禁怀疑这位将领的决策。
却在这时,郁欢扬手示意他们停下,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她的弦上搭了十支细箭,但其上包裹着油布,燃着小火。
箭羽破空。
四散开来。
落在山林的地面。
而那些地面上,皆是众人箭羽所落之处,仔细看,其上有些光泽,并不是水光,而是油光,那些火箭在空中便灭了,而布上所包裹的油还剩很多,所以中树后还能有点点星光,但更多的油还是慢慢顺着树干留在了那些干枯的箭羽上。
耍得长剑短兵,射艺更是天下无双。
不出几分钟,那些箭羽便燃了起来,那十箭没有一箭落错地方,可谓射术的巅峰之技了,火势愈来愈大,燃起那些流淌着火油的大树。
渐渐的,左山山林形成了一个小型火圈,水是无法扑灭这场火的。
池林里的声音也渐歇。
“那是什么?!”
“突围了,成功了!”
林凛忙道:“冲阵!”
却在这时,乌云逐渐遮盖住阳光,轰隆的雷声传来,意有落雨的征召。
郁欢心里一怔,数年征战,败在战术上败在人数上败在兵力上,可从未有败在老天手上过。
雷声轰隆作响。
“老子不信命!”
郁欢拾起地上的箭袋,搭弓拉弦,一箭又一箭射出,钉入山体中,但这山体极硬,多数箭散落下去。
她道:“取钩锁来。”
她的眼睛看着插在距离山顶最近的一箭上。
钩锁很快被呈了上来。
她把钩锁缠绕在箭羽上,撕下一角衣袍加紧,而后射向最靠近山林边的大树,百发百中,弯曲的锁链悬荡在空中,不能承载多少力。
摇摇欲坠。
此时,天空已经有落雨之势。
她道:“燕诚贞,你带军守住这座山,决不能让寮军绕后偷袭陇西,此战,我来战!”
说罢,她跃身一脚踏在马背上借力走上钩锁,丝毫不敢懈怠,继续朝前奔,就在距离山崖两米时,钩锁倏然断裂,她所能借的力不足以她跃上那么高的山崖。
众人屏息,更有甚者已经闭上了眼睛。
却见姑娘抓住了山崖下边的箭羽,借此力,终登山。
而后隐匿于山林中,不见了踪影。
这场雨,还是下了,火势被扑灭,寮军气势大涨,更坚定了要把这群将士困死在池林的想法,源源不断地朝这里输送兵力。
二月二十日。
玄甲军还是未能走出关隘,被困在里边,士气萎靡,虽不担心军需,但这仗看不到头,近来山上的落石愈来愈少。
而他们也都听说了此战主领军丧命的消息。
左山山顶由刘禹率领的那队将士,在和寮军周旋两日后便不见了踪影。
...
左山,寮军驻地。
夜幕降临。
“恶鬼,有恶鬼,我不要守夜。”
首领满眼阴鹜,援军还未到,每天传出那么多消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他们就像被放弃了一样。
军营里的将士越来越少,特别是守夜的时候,每次都无人生还。
派往陇西查看的斥候回报过,没有任何异常,之前要攻山的那支军队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闹鬼了不成。
世人不知,这支寮军仅剩下一万人了,而且,已经没有食物了,弹尽粮绝,不仅无法再对池林进行牵制,连自身都危在旦夕。
而且。
春天已经在慢慢来临了。
那座沙石堆砌的墙壁,不再坚硬,本身已经在垮了,玄甲军终将走出关隘,大战拦不住的,已经这样了居然仍未击退玄甲国想要战斗的心。
黔驴技穷。
丑时三刻,有人已经入眠,守夜人心惊胆颤。
五百人守夜,这么大的规模,竟只是为了应对一个神龙不见尾的传说中的恶鬼。
丑时末。
五百人命绝于此。
“攻山!”
伴随着一道清丽的女声响起,四面八方涌出灰头土脸的玄甲军,各个眼里冒着幽幽绿光,朝着所谓的机密的寮军驻地奔去。
“杀!”
“杀!”
“杀寮狗!”
两万军打一万军,士气高涨对士气萎靡,身强马壮对弹尽粮绝,这场仗,已经剩了,只需要等结果了。
寮军将领奋力抵抗着。
他的余光看见了一个人,脑海里闪过一个传说,整个人一怔,就在这失误的空隙,几支长矛已经戳穿了他的身体,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寮国亡了。
一袭白衣的女子骑着一匹黑马,如墨的青丝被发带高高束起,湛渊挂在她的腰间发着森冷的寒意。
她便是消失了的郁欢。
费蔺牵着缰绳,在这些日子里心里的佩服愈发深重,“武都那边已经闹出动静了,可以出关隘了。”
一个信鸽飞向姑娘的手臂。
郁欢取下竹筒,拆开里边的信,借着火把的光浏览,随即把信就着火烧成灰,“寮军的士气该斩了。”
说罢,她看着正在厮杀的山林。
玄甲军单方面的碾压。
寮军无力再战,饥饿已经让他们挥舞刀剑的手没有太多力气,最后死的死,降的降,成为了俘虏,在天亮之前,被押送回了陇西。
巳时末。
关口。
两万军从左山冲杀而下,近五千骑军从右后方奔来,包围着整个关口的寮军。
而玄甲军的车架上。
一袭白衣的女子站得笔直,四辆投石车被人从后方缓缓推行来,分作左右两边,又作两排,“投石车准备。”
早在之前被用来砸击他们的大石被放在了投石车上,瞄准了那已经干裂了的快要碎了的沙墙。
“一轮,放!”
两块巨石冲倒那沙墙,但由于其的厚度被寮军加宽很多,并不能把道路砸出来。
“二轮,放!”
两块巨石又砸向那沙墙。
墙跨了。
但那些沙土,仍要比脚下的土地高上许多,攀爬起来很轻松,由于天放晴,水分已经蒸发,便是在这沙土中行走,也不会觉得太难。
没有泥泞,便是好路。
“以长枪手为先,骑兵相护。”
郁欢高声道:“出关!”
五万寮军,加之左右两山的六万军,寮国边防一半的兵力几乎都损失在这里,而玄甲军的损伤和之相比,形同没有。
前后左右,八方围堵,将那五万寮军斩杀在了关口,没有投降一说,只有杀。
谁也不知道这群从后方出来的骑兵是哪来的,就像谁也不知道左山是怎么被突破的,没有一点音讯。
战场上,最重情报。
....
三月二十八。
战场早已打扫完毕,关口距离边城五十里地,玄甲军在距城三十里地处设防线,扎营扎寨,两山皆留有五千军留守,左山竟也效仿右山军队的做法,把敌人尸体高挂在树上。
这也能算作警示,若有敌方斥候探路,看此情景定吓得屁滚尿流。
而池林,则成了运送军饷粮草的唯一道路。
一木幔需三十人托举,可掩护三百人行,军中置有二十具。
冲车已备。
两架楼车也到达了边线,其高大让相隔数里的寮国守城将士都能看清。
但玄甲军始终未动。
因为武都的情况并不是很好,肖儒只是一届书生,生在了将门而已,他只会纸上谈兵,偏又刚愎自用。
而郁欢这一月也是在静养,满身的伤终于有了痊愈的迹象。
只是那身子看着着实恐怖,酌春仍没有离开,而是留在了军营里,替她疗养身体,倒不用担心她卖秘朝云,她整个人是被监视了的。
主营里。
正商议着战事。
林凛不停唾骂,“池林吸引了寮军大部分主力,武都竟还没拿下机会,比起地势和人数,武都那么好的战机,真是废物。”
“不着急。”
郁欢端坐在木椅上,望着木架上的黑金铠甲,低声道:“此番已经费掉寮国不少兵力,便是举国参军,亦挡不住我们三路合击。更何况,他们的情况还没我说得这么好,酒泉那边有消息了吗?”
林凛脸色一僵。
费蔺愤懑道:“寮军以舟运粮,河水湍急,无法拦截。”
“快要立春了。这里风沙大,让连弩手携木梯慢慢靠近边城。”
郁欢似是早有预料,“楼车体积庞大,容易暴露却也容易遮掩,让楼车在白日往前行,每日至多两百米。”
“是。”
众人咽下气。
陇西一带奋力厮杀,再艰苦都打出来了,而武都和酒泉两边却使辫子,简直是不可理喻。
“都下去吧。”
郁欢轻声说,收回了眼神,待到众人走出营帐,才打开押在书籍里的信,只是封家书,顾修远尚不知她的情况,知她死里逃生以为身受重伤担心不已。
她随意地把信丢在一旁。
又拾起另一封,竟是伍冥的,还带来了一个小木盒,里边装着她曾经戴的玉镯的碎片。
“展信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