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棵树,还是那轮月,只有人不见。
“江湖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早便知道那些外门弟子无法走出青玄教,如今口诛笔伐,天大的笑话,真当本教无人吗。”
“狼主,此次教众的选拔,由你把关。”
“若能与你战过一炷香时间,便放人离开。”
“...”
十三岁的姑娘坐在树枝上,呆望着那轮月亮,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螓首峨眉夭桃秾李,国色仙姿真乃绝色佳人,可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眸以及其下厚重的黑眼圈影响了这份美感,不够灵动,她没有灵气,连活力都没有。
呼吸很轻,像个木偶娃娃,她的掌心握着一颗糖,糖纸很脏,甜味也变成了臭味,但那好似她的至宝。
一箭从暗里破空袭来。
郁欢身形一转,倒挂在树上,凝望着发出箭羽的方向,随着一阵风动,她消失不见,这月色终是带了血色。
当她再回来时,手里的匕首正滴着血,她把人头丢进小池,本清澈的池水早被鲜血染红,成了血池,她又望了望天,月亮将要西沉,而她的眼睛在月光消失时闭上。
“小娃娃,这里就你一个人啊。”
叼着狗尾巴草的青年走进这片天地,他的剑还在剑鞘里,“咦,这血腥味可浓了,这池水咋是红色的。”
郁欢怔在原地,许久,吐出两字,“离,开。”
——小娃娃。
“好嘞。”青年后知后觉,忙原路返回,心里惊骇不已,他没有看错,那看似平静的水池一直在涌动着,里边全是头颅,有些还睁着眼。
青玄教的规矩没人理解,但每个教派都会有禁地,想来这里便是了,而那个看似无害的小姑娘应是守门人。
捡的一条命回。
太阳从东方爬出来,用一束光刺破黑暗,而有些人身处无间,光亮无法带给他们温暖,他们沉浸在黑暗中,做那吃人的恶鬼。
郁欢便是,任是再好的阳光,都无法让她从杀戮里回来。
她,还是人吗?
“请狼主前往试炼场。”
闻言。
郁欢迈步离开了血池,一直攥在手里的那颗糖被她留在了地上,挡去所有善念,斩尽所有人性,她恶贯满盈,可她的心早已麻木。
场地里聚集了不少人,他们正在厮杀着。
上方的观战台多了一把椅子。
教主:“江湖榜上名,我教应占尽。狼主儿,选几个留在你身边伺候吧。”
干裂苍白的薄唇蠕动着,“不,需,要。”
她好似牙牙学语的小孩,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她没有多少神智,她只听命令,她只要活着,而杀人能让她活着,于是她只杀人。
“一个时辰,留下来的都是精锐。”教主很满意她的所有,这是多么完美精致的傀儡,待她武功大成,将是所有善人的噩梦,“去吧,杀了他们。”
郁欢没有丝毫迟疑,隐退至黑暗,而后走向那条道路走进铁门里,月刃在她的手里展示着阴冷的杀意,那条线,已经快没了。
众人好奇地看着这个女娃。
可很快这份好奇心被粉碎,最边角的人嘶吼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这是场屠戮,他们这些习武者的骄傲在女娃面前不堪一击。
他们振作起来。
只要一个时辰,只要拖到一个时辰,就能捡回一条命。
于是他们奋力反抗,打游击战,但有些自诩天才的人却不屑于此,一个小姑娘武艺再精湛,又能精湛到什么程度呢。
天才陨落。
最后的几分钟总是漫长的,几个人咬牙应对着,渴望着时间过得快些,再快些。
可是,还是逃不过死命,能力不足,只有死。
“一群废材。”
“继续。”
“第二批。”
如前一轮一样,这个选拔游戏就像当初的杀人游戏一样,最终胜利的只有这个小姑娘,唯一能有命活着出去的机会只停留在这个小姑娘面前。
“第三批。”
时间到时,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终于拖到了更香燃尽的时候,获得了生机。
“第四批。”
活下来的两人站在铁门外,看着里边的场景,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娃像是不知疲倦般,手里的动作从未停歇。
而她没有技巧可言,只有一个字,杀。
一直到了最后一批。
此时已经选了十几个人出来了,也算是中间那些人运气好,正值这女娃精疲力竭的时机,可后面的那些人运气和最开始的那些人运气一样,因为女娃杀红了眼。
她就是个傀儡。
只是包裹着人皮罢了。
郁欢呆站在原地,看着人群里的那个青年,使用的招式很熟悉,可她记不起来了,她发着愣,头痛欲裂,压抑的东西似乎将要破土而出。
而一把长剑擦着她的脖子而过,让所有异动归零,她又动了起来。
人形杀器。
更香将要燃尽,活人仅剩两个。
不,只剩一个了。
当匕首将要刺进那青年胸膛时,郁欢空洞的眼神终于聚焦了。
——小娃娃。
——欢姐儿。
她有些僵硬地歪了歪头,看着奄奄一息的青年,压抑的东西终于在此刻重见光明,“出去,走。”
被恶包裹的心脏有了一丝裂缝,但已经足够了。
更香燃尽。
铁门被打开。
郁欢望着那个青年的背影,血泪两行,“莫。”莫回头,别再到这如地狱般的地方来了,逃吧,逃得远远的,逃去天涯海角,带着她的遗憾走在太阳之下。
夜里。
郁欢没有再回到那个血池了,她去了教主的住所,她要报仇,她的人生已经毁了,她这样的人不配活着,她要教主给她陪葬。
寒芒乍现。
“你想杀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教主的身体上有一股异香,每当小姑娘靠近他便有蚂蚁啃噬心脏般的疼痛,他轻而易举的捏住这所谓的杀戮之王的手臂,夺走了她的月刃。
“你在恨我吗?”
“为什么。”
“没有我,何来今日的你,没有我,你早死在了病榻上,没有一个人瞧得起你,看看现在,谁敢对你有意见,你看看他们眼里的恐惧。”
姑娘只执着地说着这三个字,“为什么。”
“试想一下,你们是无法相遇的,在一开始,你也会杀了他。狼主儿,这么多年了,我用心栽培你,天下人都可以死,只有你,我舍不得动一分一毫。”
“他是我哥。”
“你没有哥哥,你忘了你的出身了吗?他怎会是你的哥哥,只是和那些人一样,玩具罢了。这天下,只有我和你,是我们。”
姑娘讲不出话,不知是在想什么。
“我会让你回家的,世间人所求的,你天生就有,别人苦苦哀求而不得的,你唾手可得,我们将会作主天下,杀的这些人算什么,征战时死伤上万,你杀得这些人算什么呢。这样的日子,我也很难过,再努力一些,很快,这些都会过去了。世间只有郁欢,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郁欢,而狼主儿,只是我的孩子。”
教主伸手执起姑娘的手,蹲在她面前,拖着她的手把那面具摘了下来,被火烧伤的丑陋面容终于现身人前,“我们都不要辜负彼此,我想要的,你想要的,终有一天都会拥有。恨我吗?该恨我吗?”
“红鸢。”
“他还活着,你的病我都能救,更何况他呢。你要听话,乖乖听话,终有一天你们会再见面的,只是现在,忘了他吧。狼主儿,大计未成,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栽培。”
姑娘的心复燃,只是她想到她的所作所为,她不配再面对他了,可只要他还活着就好,“需要,我,做,什么。”
“平战事,争权利,我要满朝风雨之后你岿然不动,我会替你安排好一切的,好好练功。我一生无子嗣,狼主儿,你何尝不似我的亲生孩儿呢。想想看,那些所谓的生死决斗,哪一次不是为了让你成长而准备的。”
“好。”
“江湖上的事处理完了,叔就让你回家。”
郁欢没有说话,但心里已经燃起了希望,她可以回家了,红鸢还活着,这一切都将过去,只要按着教主的话去做,这些过去都将被掩盖。
教主捡起地上的月刃交到她手里,“这些年,我对你有些严肃了,可世道比这还要残酷,我都是为了你好,我记得你的祖父,他对你也是严肃的。”
“叔,不要,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我这张脸只有你见过,你会告诉别人吗?不要辜负我的良苦用心,狼主儿,你要记住,你是我的狼主儿。”
“嗯。”
教主看着女娃的背影,藏在指缝里的银针掉落在地,他要她生,为他所用,郁氏嫡女,这个身份配上这身武艺,完美。
郁欢又回到了血池。
捡起了那颗糖果,在心里轻声念着:哥,我可以带你回家了。
弯弯的月亮高挂在天空,繁星点点。
可这轮月真的还是曾经的那轮月吗?
怎么不是呢。
青年蹑手蹑脚地走进这个他以为的禁地,“谢了,但我不想走,亡命之徒去哪都是一样的,我想留下。”
郁欢歪头看着他。
“我是个孤儿,没有名字的,我听见你说了句末,便当你取给我的名字吧,毕竟这条命是你救的。”青年走近血池,伸手感受着粘稠的池水,“这些人都是你杀的吗?在这里,没有本事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但我会活下来的。”
“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