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荣嘉却是为了稳定军心,有些生长在乡野里的,不知他父亲的人,他居然如数家珍般将广平王的功绩全讲了一遍。
他说故事的本领还挺大,唬住了台下绝大多数将士们,大家伙儿就当传奇一般去听,听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
所以由广平王的幼子前来剿匪,那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说明朝廷终于是眷顾了滇府,乱了好几年的匪患终于要得到整治了啊!
荣嘉看着群情激昂,也知道是到了时候,便朗声道:“你们当中,有多少人与水匪有深仇大恨的,尽数站起来,让我问个话。”
这群人中,与水匪打过交道的不少,比如被抢了些金银和粮食,实在算不上什么深仇。而将近有十分之一的人站了起来,神情都颇为相似,一双双的眼睛里浸透仇恨。
荣嘉随便抽取了一个少年,一眼望去,他年纪最小,大约只有十三四岁,眼中恨意也最浓。
“无意冒犯。”荣嘉说道,“本将军不过是想知道,那些匪徒都与你有什么仇怨?”
少年也不藏着掖着。原来他并不是滇府人氏,只是爹娘带着他和姐姐来滇府走亲戚,半路被劫住了。他们没什么钱,匪徒是看上了姐姐的容貌,在杀了爹娘之后,为寻刺激,当着他的面对姐姐进行奸.污,可怜那少女,在经历漫长的惨无人道的折磨后,几个匪徒穿起裤子就走,她兀自强撑着说要去报官,可他们走走停停几日,闷热之后又是惊雷暴雨,她身上的伤口发炎溃烂,又高烧不退,只坚持了两日就在他面前活活病死……
少年说起这些,眼睛里一片死寂一般的浓黑,没有任何泪意,而咬肌处却绷得紧紧的,一股力量蓄在里面。
荣嘉道:“我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你想手刃仇人吗?”
少年这时才眼前一亮:“真的吗?将军?”
那几个荣嘉在路上生擒的几个匪徒,就这么五花大绑地被推了上来,少年辨认了一下,颇犹豫道:“他们不是我的仇人。”
“可他们都是水匪,他们身上都背着许多无辜的性命,有像你爹娘那样的普通商户,也有像你姐姐那样可怜的少女。”荣嘉说着,从旁缓缓抽出一把九环的大刀来,今晚月色明亮,校场高台上又有火堆,一冷一热两种色调在那刀身上晃,晃得人莫名胆寒。
少年想起惨死的亲人,陡然间恶向胆边生,吃力地抓握起刀柄,走到一名水匪前。
其后的士兵猛踢一脚,将水匪踹得跪在地上。
“我错了,我错了……别杀我,我不像他们,我没作过恶,我家里也还有亲人……”因为恐惧,那名水匪有些语无伦次,涕泪纵横,不住地在地上磕头,看着确有几分可怜。
可这些辩解的理由都太苍白无力了。
少年握着刀柄的手在抖,荣嘉问道:“你杀过人吗?”
“没有……”少年声音里带点哭腔,“我,我害怕。”
“处决犯人而已,他罪有应得。”荣嘉站在少年身后,左手带起他的手臂,更好地扶稳刀柄,声音里没有半点感情起伏,“你随同我剿匪,不下这点决心怎么行。”
“啊——!”反复鼓励之后,少年终于举起刀,又重重落下,在感觉有一股温热液体溅到脸上的时候,他久久的,不敢睁开眼睛去看。
那个少年将军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得很好,下去洗把脸吧。”
“还有谁来?”他继续这般问。
生擒的总共八人,一个又接着一个的被处决,高台上的血,已经流淌成了一条小河,而校场上一片寂静,无人再说话调笑,所有人都沉默着。
“看吧,这些凶残恶毒的水匪也不是不可战胜的,都是肉体凡胎,也会痛,也会死,刀一砍就会倒下,也因为害怕而求饶。”
“他们当初没饶过你们的亲人,如今你们也没有饶过他。这便是因果循环的报应,不值得对他们有善心。”
这番话后,偌大校场之上,再次群情激奋。
是啊,没有什么事不可战胜的,他们活在水匪的恐惧中已经太久了,明明有爪牙却选择退缩,这才是最不明智的行为。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将军威武!……”这声音震耳欲聋,直震凌霄,俨然有大部队的气势。
三郎五郎看着这些振臂高呼的将士们,也不免生出感慨:“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父亲总说小六最像他。”
仿佛有些才干就是天生的,六郎浑了那么久,所有人都以为他烂泥扶不上墙,但原来是旁人从来没给他这种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一遇风云便化龙,这么一晚便奠定了,这样的人就是足以仰视的存在。
不过当夜,荣嘉久久未眠。
酒劲上涌,他忍不住想起那个少年人以及其他人的遭遇。利用仇恨来煽动情绪鼓舞军心,他做到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难过,像是真正体会到了,民生多艰,并不仅仅只是那些古代仁人志士的一句感慨而已。
他此前想要赢,是因为这是太子钦点的差事,多多少少涉及到了一些朝局上的势力,关系到了广平王的名声和他自己的仕途。
而他现在想赢,却是因为滇府的百姓。他们如太守所说,都是善良纯朴的人,握惯了锄头的手,握起杀人的刀剑,会紧张到直抖。
那其实是一种悲哀。如果可以,他们也不想出现在这里,做着这样肮脏的事情。
荣嘉翻来覆去,接下来的战略战策,他在脑海当中反反复复过了好几遍。可直到东方天空露出一丝鱼肚白,他揉着眉心,精神不济,仍未能想到进攻的万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