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的这一日,对于凌安来说,就只有煎熬。
前一夜,为了粉饰太平,她才终于得以出院透透气。先后去了老夫人院子以及肃国公琼华公主那里去拜见了一下,顺便听一听长辈训诫教导。知道她应当不会跑了,大家多多少少能安下心来。
安度清是私底下见得她,和他哥一样,也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且他说得更为直白一点:“你不是喜欢六郎么?为何要委屈自己?”
凌安已经不想再多做解释了,只是看着他发红的眼圈,道:“我意已决,哥哥不必再劝了。”
安度清骂她懦弱,气郁离开。瑞珠过来陪了她一会儿,忍不住心疼起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姑娘。
“二公子他小孩子心性,很多事情不懂,你别怨怪他。”
凌安苦笑了一下:“他也是为我着想。”
她整个人闷闷的,神游天外的样子,其实也没多问什么,但瑞珠打开了话匣子,讲起了她一开始被许给安度清的时候。
她本是在老太太院子里服侍的低等丫头,许是因为有些姿色,又木讷老实,才被琼华公主挑中。这些世家子弟,成婚之前往往都有帮助晓事的丫鬟,她本是要许给世子的,琼华留了她在世子屋里,让她主动一些,她也初历情事,手段稚拙,世子为人又磊落,看出她的为难,于是将她好好地送了出来。
可这么一送,她竟就沦为了其他丫鬟们的笑柄。本来,伺候世子是个美差,旁人争都争不到的,莫名其妙落她头上。世子不要她,正中了这些人的下怀……府里欺凌常见,她根本招架不住,一个人躲在假山后面伤心哭泣时,是二公子发现了她,也不介意她和世子的事,直接将她抱回了房。
事既已成,琼华也就默许了。
安度清专宠了她好久,直到堵上那些丫鬟们的酸言。她一个通房,就是个暖床的玩意儿,没有资格成为二公子真正的妻妾,更别提有成婚之礼。
更何况她之后又经历了种种事情,琼华轻贱她,让她喝的猛药甚至绝了她这一生的子嗣,也让她未来彻底没了指望……但她现在真得已经想通了,无论什么境况下,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男人这种东西,没必要花费太多心思在那上面。
你越期待,就会越绝望。
瑞珠笨嘴拙舌的,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凌安有没有领会其中的意思。
她是劝凌安看开些,此刻如果越记挂着心上人,内心只怕会越煎熬……就比如她现在,尝试着一点点放淡她对安度清的感情,反而更加轻松自在。
没心没肺,自个儿活得舒坦,又何尝不可呢?
但凌安摇摇头,认真看向瑞珠,顺便握住她的手,似乎很感激她这一番开导。
“瑞珠,我是不会忘了他的。”
哪怕送去给他的信里,全是锋利无情的文字,足以能把人伤得体无完肤。但是此刻,少女谈及她的心上人时,眸光流转,温柔如水。
能被荣嘉这样飒沓如星的儿郎喜欢上,足以成为她不枉此生的荣幸。所以即便再煎熬再痛苦,她也愿意将心干干净净地给他留着。
瑞珠紧紧回握了她的手,一时哽咽起来。
幸或不幸,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事情。只在这一瞬间,她方感受到这世间女子的种种无奈之苦……被裹挟进斗争洪流当中,成为一颗微不足道的随时被置换摧毁的棋子,失去了至爱,也失去了自我。
偏偏这些,就是她们“义无反顾”要去做的事情。
……
晨光熹微时,凌安就被唤醒。
成婚有一大堆记都记不住的繁琐细节。
肃国公府为了装点门面,一大早就将妆奁满满当当地摆在院子里面,这其中安家两个兄弟提供了将近一半,安逸清出于私心,还转交了手头上好几个铺子给凌安……虽然她往后可能打点不到,但毕竟是他的心意。
一般按照习俗来说,晨迎昏行。指的是男方清晨去迎接新娘,傍晚时举行仪式,毕竟有时会考虑到路远脚力慢的情况……东宫与肃国公府离得并不远,也确实不必早早地将人接去……但过了午时,连个人影子都没见到,就显得格外蹊跷了。
彼时凌安已经被喜帕遮了面容,纱布绣着金色莲花,能透进一些光线。满屋子的命妇,从一开始地激动雀跃地等待,变成了闲言碎语嚼舌根。
“这时候还不来,莫不是太子殿下想悔婚吧?”
“这是之前没商议好么?我看肃国公府的人,也像是坐不住了,刚刚公主还差人去了东宫,估计在催呢……”
“也是奇怪,太子殿下也不是草率的人,难道是肃国公府替殿下办了事,挟恩图报,把自己这义女硬塞过去当侧妃?”
众说纷纭,什么猜测都有,只可惜……凌安冷笑,都没猜到点子上。
太子殿下,看来是想给她下马威呢。
可女子嫁了人之后,就一定会把自己的丈夫当作天么?从此之后只会唯唯诺诺仰人鼻息?也不尽然吧。
可新娘淡定得过了头,她坐得久了,有些乏,头靠着雕花木床的栏杆,还能浅浅地打个盹。
过了午时,东宫那边,才在肃国公府的催促下让人过来迎亲……自然,太子殿下本尊也是没有出现的。
肃国公府这里却按照规矩一板一眼地办事,凌安连上花轿都是由安逸清背过去,往后她嫁去东宫,想再出来,要比在肃国公府难得多。安逸清有种怅然若失感,步子走得格外缓慢……她大抵也是这么想的吧,盖头下的少女只是无声流泪,有一滴泪直直坠入到他光.裸的颈脖上,烫得他一颤,脚步也随之顿住。
男人咬着牙,一瞬间想拔出刀来,狠狠斩杀了那面前太子派来迎亲的正假笑着的太监,再带着凌安离开。
他不能葬送她妹妹的幸福……这算什么男人。
可凌安在后面,搂紧了他的脖子。
她亦死死咬着牙关,才能忍住泣音:“哥哥,走吧。”
没关系的,所以别再自责了。
东宫之内,一切礼仪从简,连寻常大户人家也不如。
德康帝龙体不康健,也就没过来了,主持大局的是皇后娘娘。新娘如何她不知道,可在拜堂时候,太子的神情是显而易见的不大高兴,这倒是令她很纳罕。
这人是他求娶的,眼下又闹这般,该不是后悔了吧?
皇后实在是想抱孙子,于是对凌安寄予厚望,她那明显热络的态度刚让场面好看那么一点点,太子忽然发话:“东宫多年未有女主人,实在冷清寂寥,改明儿还请母后再多帮儿臣相看两个,不然总是人丁不兴旺的。”
这一转折把皇后都整不会了,好在太子是小声说的,来赴婚宴的朝臣应当未能听见,不然肯定会在心里哧一声“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