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的春天,野鹭山浸在一片迷蒙春雨里,此刻正是万物生发的季节。
凌安种下去的草药于细雨中看上去显得更加绿油油,喝饱了雨水之后,它们长势喜人。
瑞珠和狗娃问起品类和功效,凌安指着那划分的不同区域,道:“这是治外伤的,这是治风寒的,根茎叶都能入药……”
她提到这些时眼睛总亮晶晶的。
其实瑞珠和狗娃也并非真得好奇,就是喜欢看她那副样子,凌安面上不显,但恐怕一直都在心焦,所以偶尔需要找些别的事情,让她能够分分神。
外界的动乱,她是不晓得的。
野鹭山底下,太子派人把守着,外人不得进入。
可是太子现在,也是派了年前去请凌安的那个太监,这回儿特地多带了一些人,准备接回凌安。
他总觉得,叛军一直往豫府前进,不是没有理由的。
那里其实算不得什么军事重镇,换做是他,肯定先打富庶的湖广一带。所以定是肃国公同荣嘉说了什么……就因为一个女人改变战略,荣嘉啊荣嘉,这也该是你唯一的弱点了吧?
凌安走了有大半年了,太子的确是不用忍受因为看到她而带来的心情激荡,可是日子过得也不算很舒心……一方面政务太忙,一方面也确实觉得心里空洞洞的,那种感觉,甚至可以用思念来形容。可那小姑娘不喜欢他,她太傲也太倔强,轻易没法做到妥协和改变。
而他亦然。在发觉自己已经不受控制地在意起凌安的时候,他满心都是对芷柔和锦儿的愧疚。
恰是深夜,在太子派去的人马已经在接近野鹭山的一处客舍安顿好时,荣嘉也在急行数日之后,到了山脚下。
云酥和涯月都在跟着他,一是护卫他的安全,二是也不知道那二人见面,究竟会发生些什么,少不得有许许多多要解释的地方。
这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带着点微凉气息,钻进蓑衣的缝隙里。天还很冷,男人面色更冷。
他是来抢人的,可是心里却不自信极了。
凌安不一定会跟着他走。
既然嫁作了人妇,恐怕心态总会有些变化……她现在更喜欢太子也说不一定。
他停在那里,目光顿滞了好久才抬起。
以他们几个的本事,避开守卫进入行宫并不难。只是这地方太大了,又是深夜,许多屋子里灯火都是熄灭的。
不过有一间屋子里倏忽亮起灯,而这三人立在屋檐上,看得清清楚楚。
有一团像是白色毛球的东西从那屋里窗口跃了出去,随后是女子探着头张望了一下,焦急地喊了声:“福福!”
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微沙哑,但是荣嘉知道,那就是她。
随后她就推门而出,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趿拉着鞋子,头发披散着,只末端用带子系起。
“良娣,怎么了?”几个守夜的太监和宫女连忙问道。
凌安语带焦急:“是福福跑了。”
福福才是个三个月大的小猫崽,是凌安在山上捡到的。本来是只山猫,一群黄色虎皮斑里,就它这么一个白毛个体,许是因为如此,猫妈妈才将它从巢穴里扔了出来。
她捡到福福的时候,它已经奄奄一息。凌安好不容易给奶活了,宝贝得不行。
才三月大的小猫,一场寒雨足以要了它的命。也是奇怪,福福一向温顺亲人,今夜却显得格外的焦躁不安,把她的手指咬出了血痕后,就慌不择路地逃了。
“啧,一只猫……”几个宫人显得有些不屑,但碍于身份,还是道,“良娣莫急,奴才们去找找,这下了雨,肯定是跑不远的。”
话这么说,行事却是慢吞吞的。
凌安也没有煞有介事地指挥他们,只钻到偏房里找了个斗笠戴上。
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她还是没能长个子,因为太过娇小,斗笠披在身上活像盖毯,只会影响她行走。
她也不听劝阻,先那些宫人一步,直接奔向雨里。
宫人们远远在后面看着,面面相觑。
方才回凌安话的嬷嬷见她走远,只低声道:“哼,别管她!真是死倔的脾气,一只猫而已,犯得着这样么?”
雨忽就有些大了,天上隐隐传来雷霆的声响。
荣嘉是趁宫人不在她身边的这个间隙,前去接近她。
行事需要,他们来这里之前袭击了几个守卫的士兵,一行人就此改换了装扮。
今夜也确实很不对劲,往常寂静如野鹭山,到下半夜往往只能听得到虫鸣。可如今风雨潇飒,与此同时夹杂着许多其他的声音,鸟叫虫鸣,以及一些山上野兽的嚎叫与奔逃的声音。
历历在耳,虽然混杂,但是格外让人产生一种焦躁不安的情绪。
凌安在一片大芭蕉叶下面发现福福,小东西雪白的毛上此时沾满了泥浆,体力应当是跟不太上,跑不动了,但就像不认识凌安一样,一直朝她哈气,见她手伸过来,又是狠狠一口。
凌安吃痛,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一把揪住了小猫的颈脖,将它带到自己怀里。
她自己已经冷得直抖了,但胸口那块至少是暖和的,不至于让小猫失温。
与此同时,也有人从后面一把扣住了他的腰,往回一拉,她感觉到自己似乎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而后手臂收紧,两个人距离也就更加紧密。
凌安以为是什么登徒子,刚要喊出声来,刹那间地动山摇,她下意识紧紧抱着怀里的猫,而身后那高大的男人亦是同样动作,只不过是脚尖一踮,带着她往上飞了一截。
凌安这才敢睁开眼睛去看下方,那景象之可怕惊险,让她多年之后也仍忍不住回想。
地崩山摧,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她本来是站在一处山坡上的,现在那里完全坍塌了下去,与此同时山顶的巨石草木也都滚滚而来,瞬间盖没住了那个地方。
男人这一跃,到了很高的地方,只是并没有完全脱离险境,刚落到一个树杈上,地面又急剧晃动起来,他单手托着这姑娘,吼道:“搂紧我。”
凌安早换了个身位,此刻求生本能胜过了一切,她老老实实按照男人所说的去做。而福福,大约也明白此刻自己是被人保护着的,两个小爪子也艰难勾住凌安的衣领,不巧的是将她衣襟一侧被它打开了……少女的中衣完全散开,斗笠也不见了,如墨般的发丝在空中肆意飞舞,赤。裸的肩颈没有一点遮蔽,莹白美好,即便在这暗夜里,也有如玉一般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