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谈么,我认为还是要拿出一点诚意来。”荣嘉终于再将目光投向创元帝,“玩阴的,很没意思。”
这句话无异于是个警告。
创元帝第一次领略到荣嘉的可怕之处……过去总觉得,那个少年应当是莽撞冒失的,顶多就是运气有点好,现在看来,对方成长的速度极快,这种伎俩,显然已经瞒不过荣嘉的眼睛了。
而事到如今,和谈仍未破裂,已经是荣嘉在妥协和隐忍。
他说:“我会归还给你二十座城池,范围已经划定好了,丞相大人可以过目,另外会签一个三年的免战协定,前提是大楚必须往南迁都,往后以黄河为界,我们分治两边。”
“三年……”孔相大失所望,可还是尽量满脸堆着笑,道,“王爷,缓上三年双方又交战,这结果不还是一样么?这一年以来战事兴起,死伤了多少无辜百姓,您多少也要顾及一下……”
荣嘉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你知道么?过去我一直待在金陵,总以为大楚是强国,四方诸国不敢进犯,百姓也能安居乐业,不光是我,估计许许多多出生在金陵的人,都是这般想法。可是这两年,脱离了那个醉生梦死的地方,我才发现国内大部分地区的百姓,连维系生存都艰难……朝廷下派的那些地方官,就是一群蛀虫和败类,去到一个地方,就榨干当地百姓的血,征粮纳税的,谁经得住这么糟蹋?你以为我为什么一路打下来如此顺利?皆是因为守城的官员们实在不堪一击,有时只见声势便弃城逃窜,当真可笑。”
他顿了顿:“丞相大人,您到这个时候知道拿黎民百姓当挡箭牌了?早干什么去了?”
“这……”孔相什么话也说不出。
其实荣嘉说得没错,近些年来的大楚官场确实已经烂透了,他所统辖的吏部,每年都有被介绍进来准备分个一官半职的贵族官宦子弟,真正通过真才实学考上来的没几个。规律往往是这样,先在地方上好好干几年,可以自己拟一些政绩,任期一过就又可以回到京城来,在原有基础上升一两级……这种捷径其实相当可怕,一方面埋没了真正的人才,另一方面也会在朝中形成官官相护互相荫蔽的局面。
当政者如此,又怎会去计较底层百姓的死活。
就连一个小小临泗县令,追根溯源也是朝中礼部尚书的远房侄子。
孔相知道这些,默认这些,并且也从中,得到了很多很多的好处。
面对荣嘉的质询,他哑口无言。
而荣嘉又道:“自然,我也可以永远不侵大楚边界,甚至还可以结盟,只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这一次是创元帝急急问出声,他真得紧张恐惧,丧失了许多思考能力,所以在荣嘉对他冷冷一笑时,他都没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
“那便是,您的项上人头。”他道,表情十足的严肃认真,“只要如此,我立刻就会撤兵,此后只要我在位期间,绝不侵扰大楚一分一毫的土地。”
这番话说出来,周围诡异地静了许久。
创元帝豁然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喝骂:“荣六,你太过分了,真当朕怕你吗?”
荣嘉只是笑:“反正杀你只是迟早的事,对吧?”
嘴上这么说着,目光却是看向孙丞相。
“我听说陛下的孩子也出生了对吧?而且我那叔叔也还活着,是太上皇呢。现如今大楚皇室也还未凋敝,少了你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皇位,土地,权力,我其实不在乎的,我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寻仇来的,你们忘记了?”
创元帝脸色铁青,此刻高声去喊自己的暗卫:“来人啊,护驾,护驾!”
皇帝已经明白了,荣嘉说那种话,目的就是为了去煽动其他人对付他!他若死了,大楚也不必受这灭顶之灾,许许多多的权贵,都可以通过这个一劳永逸的方式去自保。
还有和谈的必要么?
那个人就是想要他死啊,目的如此明确单纯,并且也不打算罢休。
几个暗卫带刀进入,创元帝却只是咬着牙道:“回宫。”
再待上一会儿,肯定会生出乱子。
创元帝甚至特地多看了一眼孙丞相……他现在最害怕的,就是身边亲近的人扎来的一刀。孙丞相目光与皇帝对上,立刻吓得垂头,显得有些心虚……荣嘉那话似乎就是说给他听的一样,隐隐的有着某种可怕的鼓动性。
只不过他也很犹豫,这个想法对于一个文臣而言还是太大胆了,他实在不敢这么做。况且自己的女儿也入宫当妃,还给皇帝诞下了子嗣,于情于理,他都难以彻底狠下心。
暗卫们对创元帝忠心耿耿,护着他准备往外走。
“既然这么怕死,不妨考虑下我第一条建议?”荣嘉趁皇帝没来得及走远,赶紧发话,“我给你三年的时间,到时可别像个懦夫一样,就只知道逃跑。”
皇帝身形微顿,眼圈处悄悄红了,他不敢去回应荣嘉所说的话。
屈辱和不甘的情绪一寸寸凌迟身心,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脸面,更没有脸面。
如荣嘉所说,他被杀,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倒不如让他先细细感受下为期三年的恐惧,把剩下的日子每天过得像一个倒计时。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皇帝是走了,匆匆离开了临泗。
孔丞相却还是多留一阵子,他不想和谈破裂,三年就三年吧,时间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
面对荣嘉这样棘手的人,他们的确得做妥协。
荣嘉倒还挺欣赏孔相:“您是个聪明人。”
可是聪明有什么用,站错了队,如今也只能夹缝里求生存,未来这路该怎么走,孔相一点头绪也无。
两个人又攀谈了一阵,荣嘉的意思是让孔相继续留一段时间,他得看到肃国公府的人被完完整整送出来,才考虑签订协议。
“这个……您可得言而有信。”孔相为难极了,生怕荣嘉背信弃义。
而荣嘉却反问他:“您觉得,我父兄都是怎样的人?”
孔相叹了一口气,而后不假思索:“真正的国之栋梁,可惜了。”
“对啊,许多人同你说辞一模一样,都认为广平王府一门,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荣嘉平静道,“我稍逊色他们一些,可也不想差太多,所以我才从一开始就坦白三年之期,并且也不打算食言。”
“但其实,您很不甘心吧?”孔相试探着问道。
“是啊。”青年目光烁烈,仿佛有一团火光在当中,就连声音都微微颤抖,“我一门的惨案,可都是拜他所赐,再让他苟活个三年,实在对不起我惨死的父兄……”
他说这话时,凌安等三人,其实就在门口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