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和秋姐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事情怎么向这个方向发展了?但他们是什么人物?平日里钻营的就是怎么想方设法地攀上贵人。这个洛公子虽说看着不像好人,攀谈下来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架不住是高门大户的子弟,身上的装扮和身后华贵的马车都昭示着他的身份。
“这...这...小女不是随便的人。”
“切!少跟我玩这套,我他妈不吃良家妇女的套路。”洛梓文又在秋姐胸前看了一眼,“说,行是不行。行就给你们买个院子,配两个下人,一个月五十两银子,过年过节另有赏银,不行就拉到!”
“行!”秋姐一口应了下来,她就喜欢这种带点痞性的男人,够爷们!
洛梓文嗤笑了一声:“看来我没看错人,秋姐确实爽利。不过...”他抬手指了一下不远处如青松一般站着的曲仲博,“不过不管你以前跟过谁,但是不能跟过他。”
“我他妈忒烦他,他用过的我他妈绝不会捡来用!”
“这...”
“没有!没跟过他!”秋姐在李老汉还在犹豫的时候就接了话,“他是个二百五,自以为仗义救了我们,被我们几句恩人叫着就不分东南西北,只要我爹哭哭穷,他就会傻子一样送钱送东西过来,但也太小气,每次都是五两十两的,能顶什么用?”
“这次我们就是想讹个大的,没想到他平日看着傻乎乎的挺好骗的样子,现在却装起了有气节。”秋姐翻了个白眼,不屑地说道。
“哦,也就是说刚刚你们弄这么大的阵仗,全为了讹人?”洛梓文用舌头顶了顶腮,手指又发出咔咔的声音。
“可不是,哭了这么久,一点好处没得到,好在让奴家遇上的公子,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公子到家中坐坐,也好让我招待招待?”秋姐捋了捋鬓角,风情万种地向洛梓文微笑。
洛梓文收了面上顽劣,表情阴沉下来,顿时显得就有些凶狠。
“不急,先带你认识几个人。”说罢,他就挑起马上的帘子。
帘子一挑开,父女二人看着车上的三个儒雅的老者,一时不知是什么情况。
洛梓文也不介绍,直白的问道:“三位恩师,你们可听清他们父女二人刚刚的话了?”
其中一个老者气急败坏,一甩袖子:“世风日下!如此恩将仇报,不知廉耻之人,就应该法办!还我世间朗朗乾坤!”
另一人似乎温和一些,摇头叹息:“身为夫子,以教书育人为己任,见到我朝百姓之中,还有此等忘本负义之人,真是心痛万分啊!”
最后一人倒是直接多了:“梓文,今日仲博之清白全赖有你,为师对你刮目相看!人之立本为心,心正自然行端,行端是为君子,梓文今日有君子之风!”
“正是正是!不但心正行端,还有急智,把这魑魅之人的实话诈了出来,还仲博一个清白!”
洛梓文向来心冷脸皮厚,如今却被几个夫子夸得耳尖通红,他急急打断滔滔不绝的夸赞,向夫子们拱了拱手:“事情已经大白,几位夫子为证,他们抵赖不了,我这就送他们去官府,就让我的小厮送几位夫子回书院吧。”
“好好,去吧,快去吧。仲博好像吓傻了,梓文你一会安抚一下他啊。”
几位夫子絮絮叨叨,洛梓文终于将他们送走,才转身看向曲仲博。
曲仲博确实傻了,瞪着双目,睫毛忽闪,好一会才找回声音。他看看被洛府家丁押着的父女俩,又看看漫不经心吩咐下人的洛梓文,声音极小地问道:“你是在帮我?”
洛梓文啧了一声,脸上挂了一点凶相:“我们的大才子,都城第一公子,才反应过来啊?”
曲仲博垂下眸子,浓密的睫毛又颤了两下,随后轻轻弯起嘴角:“嗯,才反应过来,谁能想到洛公子帮人的手段这么...清新脱俗。”
“不过确实好用。”曲仲博抬起眼,盛着笑意,“恶人自有恶人磨。”
“你!帮你还让你编排。”洛梓文语气很凶,眼中却也透着笑意,“我帮你洗脱了冤屈,还你清白,曲公子要怎么谢我啊?”
曲仲博没答,问了不相关的:“夫子们怎么在这里?”
“啊。”洛梓文不自然的挠了挠头,然后自暴自弃,“我爹今日请几位夫子在附近吃饭,这不要考评了吗。”
“饭后让我送夫子们回书院,刚刚路过正街的时候,不经意看了一眼这巷子,看见你傻乎乎地被人逼迫着,就寻思进来看看大才子的笑话。”
“这笑话看得可热闹?”曲仲博问道。
“热闹,能看你出丑一次不容易。”洛梓文咂摸着嘴回味。
“你帮我洗脱冤屈,我让你看了热闹,咱俩都挺高兴,便谁也不欠谁的了。”
洛梓文看着眼前的曲仲博稍稍愣了一下,平日里的曲公子如珠似玉、温文尔雅就如典范,哪里有过如此生动的眉眼?
愣怔后的洛梓文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微微侧头,避过曲仲博的目光,语气极凶:“曲公子刚刚被人逼得走投无路时怎么不见伶牙俐齿?”
曲仲博似是将此人看透了,无惧他的凶相,口中仍有几分戏谑:“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出,要想伶牙俐齿,也得志同道合是不是?”
“谁...与你志同道合?”洛梓文龇着牙有些心浮气躁。
“你,洛梓文。”
......
你,洛梓文。
为何闭着眼睛,满身血污?
为何热血而去,冰冷而归?
为何不兑现诺言,平平安安地归来!
为何让我在风雪中独品悲天动地般的孤寂!
你说让我等你,听你未诉的衷肠。
茕茕多年,几番挣扎,难敌心中热切。十年隐忍之后你会说什么?
我将耳朵放在你的唇边,可是这风雪声音太大,怎样我都听不见。
我体质偏寒,你却总是热的。你说你一定会在冬季归来,理由也简单,为我暖手。可我将手塞入你的怀中,却怎么也捂不热,你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刺骨,只有我的泪是热的。
为你穿上最喜欢的衣服,为你束冠。这是我第一次为你束冠,你的头发和你的人一样,又硬又粗。
为你擦去面上的污垢,用手指勾着你的唇角微微向上挑。可我失败了,你还是一如常日的满脸凶相,也罢,反正你也不敢凶我。
我牵着你的手,躺在你身边。这不是我们第一次牵手,我还记得你的手第一次偶然搭上我的手时窘迫害羞的样子,当时我的心也跳得狂乱,但正如你说,我向来会装模作势,强压着心中悸动,扮做全然无事的样子。
后来我们常常牵手,你扶我上马的时候,拉我过河的时候,帮我理袖子的时候,从此我便娇弱的不会独自上马、过河,理袖正冠。
但是,现在你却独留我一人在世,在我已经习惯了有人时刻在我身边帮我做一些琐碎的事情的时候,站在我身前替我挡下明枪暗箭的时候。
你最见不得我伤心,每每都会用不算甜蜜的言语哄我,我什么时候笑了,你什么时候才松气。可你又是何等心狠,留我一人饱尝这削肉蚀骨的别离之痛,你什么时候来哄我?一会可以吗?见面就哄。
我看了你一眼,笑了。
我等不回你,便去找你,往生路上你慢点走,这回换你...等我。
......
清晨的霞光照了进来,我睁开了重若万钧的眼皮。
这是哪里?
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睡在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之中。
马车晃晃悠悠,正行驶在路上。
我掀了帘子,一张光风霁月的脸转了过来。
他挑眉扯歪嘴角,声音慵懒,拐着十八道弯:“呦,醒了。饿了吗?车厢的包袱里有干粮。”
说完他便继续驾车,看起来与我极其熟稔,而我却不记得认识这号人物。
不过,我也懒得问,是熟稔还是陌生对我来说并无多大差别。我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思维是迟钝的,感情是麻木的,心也是空的。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姓甚名谁?有无亲人?家在何方?
可我并不在乎。
这种感觉很奇怪,也有违常理,但是我却全无压力的接受了。
我一直没有名字,赶车的那个人叫我小朋友,小朋友就小朋友吧,我也确实不知道自己是何岁数。
是何时认识到这是个严重的问题的呢?下雪的时候。
下雪了,纷纷扬扬,好似一曲悲歌灌满了天地。
雪打在我的脸上,迅速化成了水珠。
蓦地,我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空,越来越冷,空得疼了起来,冷的浑身颤栗。那里似乎有一个洞,极深极黑,越来越大,撕扯着我的血肉,让我必须卷起身体,咬紧牙关,才不至于被生生撕碎。
“小朋友,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那人慵懒的声音中终于带上点焦急。
我抬起头,用空洞痛苦的眼神看着他,无力的嘶吼:“我忘了,都忘了,想不起来,好疼!我忘了什么,告诉我,我忘了谁!”
我觉得自己肯定是神经错乱了,因为我想说的根本不是这句话,但这话就像长了灵魂,带着无边的痛苦下意识的从我口中说了出来。
说了就说了吧,我没所谓。
只是不想这样疼了......
又一个清晨,马车仍在路上。
我与那驾车的男子并排坐在马车上,手中把玩着一个玉扳指。
那人偷瞄了我几回,目光在那扳指上扫来扫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慢慢将扳指戴在手上,明显有点大。
“你将洛梓文葬到哪里了?”我说。
“操!”那人差点一头栽下车去,他不可置信神情滑稽极了,“你...都想起来了?”
“嗯,想起来了。”我看着漫天风雪淡淡地回到。
“妈的,老子花了三千两银子买的‘忘忧’竟然是假货,这他妈才几天啊就想起来。竟然敢骗我,看来是想回炉重造了。”那人淬了一声,通身矜贵的气质碎成渣滓。
那人骂完,往车厢上一靠,重回慵懒浪荡的模样,问出的话也很随意,就像在问你是否饭否?
“还死吗?”
我将目光投向远方,其实远方什么也没有。
过了半晌才回他:“既然死不成,便是他不想我死吧。那便听他的...不死了。便让他在奈何桥上多等几年,惩戒他弃我而去。”
驾车人牵起嘴角点点头:“对,让他思过,也尝尝离愁之苦。何时想起来的?”
“刚刚。”我抬抬手指,让他看清手上的扳指,“我送给他的,花光我所有积蓄。”
“谢了。”我又补一句。
“如此情意,总不好让它真的无影无踪,被全然忘记,我就给你留了这么一个物件,没想到,糟蹋了我三千雪花银,悔矣悔矣。”
长吁短叹,装模作样之后他问:“既然都想起来了,还回去吗?”
“父母仙逝,姐妹远嫁,上无明君,下无良臣,了无牵挂,回去干吗?”
“也对。”
“兄台去哪里?”我问。
“我啊,天大地大,无事可做。只能回九勾国去争权逐利,夺那君主之位,给自己找点事做。”那人满面自嘲,好似真的鄙视自己一般。
“那劳兄台捎我一段。”
那人回眸看我,眼睛在风雪苍茫中也熠熠生辉:“得咧。”
......
马车越行越远,渐渐没入无边的雪色,随风偶尔还能吹来一句:“小朋友,你怎么不问我为何长得与礼王一模一样啊?”
“没什么,只是不感兴趣。”
“咳咳咳,得,倒头来我是小丑....”
所有的故事不该被辜负,所有的故事,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