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靖玲都这个岁数了,哪还有“以后”呢?
况且,这么久了,连萧姓都没想过为她取个。
大抵是她自个都没在乎过这些吧。
常靖玲躬立着把酒水饮尽,双颊隐约红起来,看着腼腆。她跟太后母慈子孝,说:“皇孙愚笨,对政事一知半解,不知何时才能顿悟,须得皇祖母日日督促。”
常靖玲还没有参政,凤城田税案以前,她在太极殿听的都是内阁呈报的官样文章,许多政事确实一知半解,但寇修贤几个人私心教授,在讲课时给她剖析解读,所以这话也只不过是场面话而已。
她不需要这些。
太后同常靖玲饮了。
储君没有登基前,一切政务都该由辅政大臣寇修贤率领内阁来裁定,太后代行的天子之权本来只有象征性的批红权,但太后凭靠世家和都军左右朝政,早已偏离了常靖玲说的“督促”二字。
唐安南想着,太后的想法,就是想把人就是这么压着。
这么久都没能从太后手里喘口气,唐安南望向太后,只觉得这个人,一心只想长生的人,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些。
常靖玲躬身退下,在酒满后敬了寇修贤,师生两人相互行礼。
她依次往后,终于敬到了杨盟身前。
此时殿内笙乐正响,门口的垂帷放了下来,把殿门罩在了阴影里。杨盟还礼,待他饮尽后,听常靖玲说:“指挥使是先帝的左膀右臂,兼领都军总督,办事仔细,劳苦功高,让我很是敬佩。这些年,也多亏了你的帮助,在这庆都才没乱套。”
她言语间,身后的红堂就再度把酒满上了,杨盟见状赶忙道:“殿下折煞老臣了。”
唐安南在她的眉眼看到了死气,常靖玲被下毒,却没法子,想来是自己开始发现太后已经忍不住了吧。
她的气数尽了。
常靖玲笑了笑,她眉间病倦没有散尽,这么一笑,意外地有些柔婉,玩笑道:“老师是内阁元辅,指挥使是锦衣卫元老,我怎么能厚此薄彼?”
杨盟听常靖玲把他和寇修贤放在一起,言辞间都是奉承自己的意思,便料想储君是被上回的事情吓着了,想要两头讨好,做个和事佬。
杨盟双手奉杯,迎着常靖玲,说:“臣乃一介武夫,怎敢与元辅相提并论。殿下,请。”
常靖玲看着杨盟,掩袖把杯中的酒饮尽了,红堂紧接着又倒满了。
她拿的酒樽与酒杯不同,斗深量大,两场下来杨盟已经出了些汗,不欲再喝。
唐安南望向芈越英,在这凉意习习之处,她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杨盟今夜必死,那女帝呢?
莫不是,唐安南连女帝也要杀吗?
冷汗……
“殿下,”杨盟酒量尚可,但是微醺后想起这殿外都是自己的人,不禁放松了警惕,对常靖玲说,“殿下年纪尚轻,政务都听从内阁的裁定施行,难免疏忽查询军务。今年内阁要削减都军军费,殿下,这是不成的,我们都军兼领巡防重任,如今连个像样的校场都没有,还要削减军费,这……”
寇修贤站在常靖玲斜后方,闻言皱眉,制止道:“宴席不谈政务,女帝之前就说了,你跟殿下抱怨这些干什么。好不容易空闲一时,就不能让我安静地吃个酒吗?”
杨盟吃了酒,把酒樽握在手掌里,朝寇修贤皮笑肉不笑,说:“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们把票子拟好了要我就范,我只有面见殿下才能陈述难处。这几日都察院把永春侯逼得紧,他是个老实人,叫匡老骂得没了体面。罢了,殿下,殿下听听罢了。”
匡倝从自己的小几前站起来,先拜了太后和常靖玲,才对杨盟说:“都察院主掌弹劾,俗称‘言官’,所呈之事皆为朝廷弊害。溪城紧挨东北粮马道,又贯通水路,税务上有问题,我们言官就得说。没有藏着掖着这一说法,再说了,溪城案还没开设会审,内阁也没有真较永春侯罪,怎么就能说是我把他逼得紧?我看反倒是他把溪城百姓逼得紧哪。”
殿内的乐声渐渐停下,在座的朝臣们鸦雀无声。
唐安南表面毫无波澜,内心却会心一击,这匡倝说话着实不留情面,只是……杨盟怕是没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了。
杨盟觉得面上挂不住,他就是看不上寒门朝臣这副清高样。以前他没熬出头便罢了,现在他手里握着庆都性命,匡倝还敢这样公然顶撞他,让他火冒三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