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差错就让他没有了,最后那一点画面。
“过年了,”蓝绍棋微微笑起来,“郡主殿下,新年顺遂啊。”
唐安南回头:“你的伤,我是有办法的,可别让她白白等了你这么多年?”
刑部的牢狱里关着瞿飞翮,他束起起的发髻规整,即使没有那层官袍,也仍然维持着往日的镇定。
蓝绍棋的四轮车到时,瞿飞翮搁下吃饭的筷子,隔着门,不觉得意外。他说:“元月天寒,唐安南派人打扫街道了吗?
蓝绍棋转动四轮车,肩头没有覆雪,道:“禁军自有安排。不用郡主去办事,郡主身子不好,有些事情郡主不必亲力亲为。”
“唐安南……确实聪明,如果不是明月公主去世,怕是这江山早就是她的天下了。”
“郡主根本无心江山。”
只有你们把这个看得最重。
瞿飞翮扶着双膝,平视着蓝绍棋。
他们都曾活在对方的阴影里,前半生,瞿飞翮是那把无名的刃;后半世,蓝绍棋是那块跌碎的玉。
薛卢说:“开春山上的雪化了,老师的冢位置不好,你看着给修一修吧。”
“你常居京城,”蓝绍棋道,“没去看看吗”
薛卢挺直的脊骨晾在背后的飞雪中,他如实说:“不敢去。”
确实不敢。
就像……唐安南至今不敢去看母亲是一样的。
牢房内寂静。
蓝绍棋垂下眼眸,似是微晒。他把攥在掌心里的白子放在桌上,在昏暗里,无声地推向瞿飞翮。“也对,无论是谁说的都对,老师都是无言面对的人。”
瞿飞翮注视着那枚棋子,在漫长的沉默里,似乎听见了菩提山的雨声:“郡主,跟你什么了?”
“你怎知她来见过我?”
“因为……郡主说过一次。”
“许多年前,”薛卢声音平静,“老师不以世家嫡庶成见看我,提拔我入仕。我读到了老师的策论,知道世间广阔,有种人叫作朝臣,他们疾走奔跑在青云各地,成为青云必不可少的看这世间最后一个臣。我那时心觉奇怪,因为沈希冉是臣,老师也是。等到太宗年间,我们为搜集老太监的罪证死了很多人,做官的,当吏的,这些人都是地方忠臣,基本死完了。”
这些事瞿飞翮想了太久,久到麻木,已经变成了铁石心肠,不会再在深夜失声痛哭。他那样敬重范兴朝,但是现实太残酷了。
在那场争斗之中死去的人不计其数,他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却因为这冰山一角感觉到麻木,心冷。
“这些人没冢,没坟,都死在轧斗里,被世家挥一挥衣袖,就抹得干干净净。”瞿飞翮眼眸中没有感情,“那场猎场进谏,是无数你没听过名字的人的希望,我们扳倒了老太监,可是老师没有继续。”
“你只看到了冰山一角死去的人,就已经感觉到心冷麻木了,那郡主呢?她这么多年来见到了那么多人,从她的母亲、父亲再到她的朋友,再到她以后的亲人,关于她所有的一切都在死去。”
太皇太后因此存活,世家仍旧坚不可摧。萧远秋登基,瞿飞翮也曾想要辅佐他,但萧远秋根本担不起重任。
甚至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范兴朝到底在坚持什么?
瞿飞翮不明白,他站在了岔路口,不肯再追随范兴朝,这条路他看不到光芒。
“可是我跟着老师,我根本不知道老师在监制什么,反倒是郡主让人觉得他有些希望,可是郡主的坚持和思索,会让人觉得,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继续追随她走下去。”
“直到今天,”瞿飞翮抬起眼眸,“我也不认可老师的道路,没有人能在这场局里说服我,绍,你也没有。”
谁都没有。
蓝绍棋转过四轮车,向牢房外去。
瞿飞翮看着蓝绍棋的背影,说:“天生我瞿飞翮,命拿去,名随意。你我之间谁赢了,只是我败了而已。吾主生不逢时,败给唐安南,错的是时机,不是命。”
蓝绍棋的四轮车停下,他没有回头,仅仅侧了些脸,在阴影里一字一顿地说:“时也,命也,运也。郡主恰好占了这三样。”
她就是未来的女帝。
牢门“哐当”地关上,把他们彻底隔在明暗两面。
蓝绍棋沿着狭窄的通道推动四轮车,在临近大门时猛地呛咳起来。门口的灯光晦暗,蓝绍棋扶着把手,在喘息里逐渐看不清前方。
“先生。”
侧旁的狱卒惊呼起来。
时也,命也,运也,非吾所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