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吗?
蓝绍棋的手指在空中怅然地虚握了一把,朝着前方,直直地栽了下去。
蓝绍棋醒时,屋内点着盏幽灯。
唐安南守在侧旁,轻声说:“乔歙就要回来了,你跟我说说话,且等一等。”
蓝绍棋望着垂帘,也轻声答道:“我让乔歙到菩提山,种棵菩提树等着我。”
唐安南垂着眼眸,酸涩逼在咫尺,仿佛再一眨眼,泪就要落下来。
“你辛苦了,我哥哥他们,真的劳烦你了。”
“冬日真长啊,”蓝绍棋惆怅地说:“我入都前,疑心能等到菩提山的花开。等等吧。”
“你等一等,”唐安南颓然地说,刹那间就沙哑了声音,“蓝绍棋,乔歙不能没有你,就像……”我不能没有延钰和濮墨一样。
蓝绍棋没回答,又咳了起来,这次血浸着帕子,再也藏不住。他静了片刻,道:“青海的黄册推行多年,公祖宵是个好官,郡主,留下他,那是青海的爹娘。大帅敢为天下安定拒不出兵,她做王,乌苏尽可归顺。只要别动太后,陆娉婷不会说什么的。郎京虽有小瑕,但仍是可用之才,有他的石碑在,放他回端州,端州可保。寇修贤……”蓝绍棋呼吸加重,“寇修贤本欲功成身退,我已留信与他,郡主,新皇不能没有谋臣,我走了,凭寇修贤的通透才学可辅佐你坐稳江山。”
蓝绍棋汗浸满身,像是发作了,连面色都在发白。他抬起手,抓住了唐安南的衣袖。
“这天下,”蓝绍棋几欲起身,在残喘中,双目微红,“要麻烦你了,要你来坐,新主还没醒,一切都不是时候……”
唐安南反握住蓝绍棋,在烛光里,缓声说:“我不是做皇帝的料。先前说的要当女帝,只是说说而已。我想要这个天下。”
“你是枭主,天下枭主。你当之无愧。”蓝绍棋坚定地说,“来日江山可让,但此刻,唯独你郡主殿下能坐,旧案昭雪,”他喘着息,喉咙破了,那清琅如玉的声音变得哑涩,言辞间还在仓促咳血,“郡主你是光明磊落。”
唐安南泪已先涌,她嘴唇翕动,一字都说不出来。
“待公子归、归,”蓝绍棋手指攥紧,“你再无忧患,我于半年前撰写文卷,各境衙门尽数囊括其中,对八城民治略有拙、拙见你拿去从此…”
蓝绍棋借着唐安南搀扶的力道,猛地呕出血来。那块块红迹浸在他的袖袍上,她连血也不再擦拭,勉强牵动唇角。
“江山社稷,就交给你了。”
范兴朝卸下的那个担,寇修贤不敢接,蓝绍棋扛起来了。
他没有遵从于别人的道,他是他自己的践行者。不论这世间要如何评价他,他都是骑驴而来的那个谪仙。
蓝绍棋清流之家,一辈子不入仕,他做到了;蓝绍棋要完成师愿,他也做到了。他赤条条地来到世间,碎了也无妨,除了乔歙,他不欠任何人。
“若是能早点遇见她——”
蓝绍棋望向窗,那里挂着至今没有丢掉的重彩,他疲惫地笑,挪动戴着红线的手。
“啊——”
蓝绍棋终于说不出话来,唐安南握住他的手:“我欠她一条命,还给你便是了,先给你再活下去的机会吧。”
乔歙策马奔驰在大雪里,她背着琴,冲破围栏,在禁军的嘘声里滚下马背。
乔歙歙来扶他,她推开乔歙歙,从雪中爬起身,目光穿过长长的廊,看见尽头的灯灭掉了。乔歙走几步,又被台阶绊倒,她跌在这里,忽然间肩臂抖动,仰头看着大雪,在大笑中泪流满面。
“为什么,捉弄我……作践我,”乔歙哭声难抑,“我都受了啊,郡主”
何苦再这样对他。
乔歙抬起手臂,扯掉了背上的琴。
乔歙歙迈步相拦,急声道:“乔歙…”
但是为时已晚,乔歙陡然抬高琴,朝着台阶砸了下去。那被她爱惜了一辈子的琴,发出“嗡”的断弦声,接着琴身迸裂,断成两半跌在雪间。
风雪遮蔽了乔歙的双眼,她落拓的发飞在空中,随着琴断,心也死了。
“这世间既没有蓝绍棋,”乔歙缓缓闭眼,像是嘲讽这荒唐的安排,“便死了乔歙。”
乔歙歙追着乔歙,在大雪里问:“你去哪里?郡主……”
乔歙不作答,他在转身时解掉了那把恩怨沉重的佩剑,朝着来路踉跄而行。
“站住。”
唐安南扶着虚弱的身体出来,乔歙歙过来扶着她:“郡主……”
郗欢过来:“郡主,你做了什么?”
唐安南扶着他:“我说了乔歙,我欠你一条命……他伤的太重了,这辈子太苦了,我给他机会,我也给你机会,带他走吧,你们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便一辈子浪迹天涯也可以。这个江山我坐得住,我一定会在这里守着。”
乔歙回头,唐安南点头,“谢谢你之前不离不弃的保护,带他走吧。”
乔歙进去,抱起他来,他太憔悴了,可是还活着,她已经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