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就是部落里仅次于汗王的人物。相当于中原的太子。汗王过世之后,贤王就会成为新的汗王。”
“你们赤胡的贤王?可那些狼骑,不也是你们赤胡的人。”
“不错。”慕峤点了点头,叹息一声:“这是我们赤胡部里的丑事。贤王有意跟中原媾和,但赤胡里有一些小部落的人不同意。汗王年岁已高,那些人便趁机发难,软禁汗王,然后要除掉贤王,夺取汗位,以便在汗王过世之后调整对中原的策略。贤王事先得知,便潜身进入边镇,来到中原。他此行目的是秘密进京面圣,希望中原朝廷能够帮助他夺回汗位。这样一来,想要杀掉他的那些赤胡诸部自然不能容忍,于是派出狼骑来追杀。”
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如此错综复杂的缘故,十月真是意外:自己居然这样卷入到了中原草原的一场政治纷争里。
“既然是贤王,是你们赤胡内部的事情,那你之前用计转移京师白胡的注意力又是为什么?”
“因为反叛的赤胡诸部跟白胡勾结,其中就有人试图联络京师白胡,以帮助截杀逃入中原的贤王。唉,赤胡内部对于中原朝廷的态度一直有内附和斗争两派。内附派因为厌恶白胡对赤胡的挤压,主张依附中原,从中原得到粮食和铁器,跟白胡作战。贤王就是这一派。而斗争一派则希望跟白胡联手进攻中原。一旦击破边镇、直抵京师,叫中原改朝换代,便平分天下。”
十月听完,真是吃惊于这种斗争的血腥和残酷。从前她还以为胡人愚蛮,没有文明,却不想在政治上彼此倾轧起来与中原也无二致。
“你是怎么知道白胡跟赤胡反叛的部落勾结的?”
“说来也是上天眷顾,我们的人一次打猎的时候在京师外射中一只鸽子,鸽子腿上有我们胡人用的暗语。这种暗语改编自你们中原文字,在胡商中流传最广,所以我们能够读懂。那只鸽子大概是迷失了方向,一直没有将这信件送到。不过还有没有其他传递暗语的鸽子,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一得到这个情报,我们就开始筹划迎接贤王。贤王走脱入关,是半月前的事。我们监测到京师白胡并未有所异动,想来要么是没有得到赤胡内乱的情报,要么是不清楚贤王入京的路径。当然也有可能白胡想要袖手旁观,并不乐意掺和。反正不管怎么说,为了避免京师白胡可能给我们捣乱,我才设下这计策。”
十月听完,不由惊叹慕峤行事的缜密和大胆。他武艺高强,谋略还十分过人,这样的人物留在中原,那实在是再好不过。
就如慕峤自己所说,人才在自己这边最安全,绝对不能落到敌人的手中。
可慕峤到底是个胡人,这次是贤王入京面圣希望结盟。但要是赤胡别有异心,慕峤又会不会同样鼎力协助呢?
一想到赤胡反叛部落意欲与白胡结盟,攻破边镇入主中原然后平分天下。那种百姓颠沛生灵涂炭的景象,十月又有点儿胆寒。
不论如何,她是中原的儿女,可不能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你不睡么?”两人沉默半晌之后,慕峤突然又道。
十月摇了摇头,简短回答:“不。”
“你放心,这样的风雪,我们只有听天由命。”慕峤轻笑,脸上故意显现出几分轻松。然而却让他的话愈发显得沉重:“并不是你忍着不打瞌睡你就不会死,草原上下起这样的风雪时,有多少冻死的羊马,你发现它们硬邦邦的身体的时候,会发现它们眼睛都是睁着的。”
石缝外的风雪似乎在配合慕峤的话语,他一说起塞外,风雪又更盛起来。狂风席卷,纯白漫天,十月不禁脱口问道:“塞外的雪,总是这么大么?”
“呵,是。”慕峤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淡淡的白雾。“我们在草原上,不见如此风雪的年份才叫少有。我知道你们中原有很多诗人会专门写下诗篇来赞美风雪,但对于我们草原上的人来说,这可是要命的天气。真的要命。因为到了这样的寒冬,无论牛羊走丢了,还是马儿被野马拐跑了,多冷的天,多大的雪我都得出去找。因为那都是族人的财产。我作为头人得为每一个人的事情负责。结果就有一次丢了好几头牛,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的风雪比现在的还要大上一倍,天又擦黑,可我还是骑马去找了。可惜找到半夜也没有结果,更糟糕的是我还迷了路。那时候我心里面叫一个委屈、一个痛恨。痛恨那样的风,痛恨那样的雪,痛恨草原的天气为什么不能像边镇之内的中原那样温和宜人。可是恨归恨,我还是得想办法从风雪里走出去。总不能冻死在那样的雪夜里,否则以后我的族人再丢牛羊,就没人去给他们找了。那时候我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马。天那么黑,一线光也没有,但我还是努力看了看它,它也累了。在我众多的马匹里面,它是我最喜欢的一匹,名字叫突失,意思是烈火。我亲了亲它,然后用刀扎进了它的胸口,心脏就在那里,可以让它的痛苦最短。然后我把突失的肚子切开来,钻了进去,在胃和肠子之间过了一夜。说出来你不信,那一晚我睡得极为香甜,梦都没做。第二天醒来风雪都停了。事情一下子变得顺利起来,牛羊也找到了,族人脸上的喜悦。呵呵,那些景象,我这辈子怕是再难见着了……”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有几分怅然和哀婉。十月的心情也跟着忧愁。杀死自己的马匹,钻进它的肚子里过夜……那种血腥和悲痛,那种不可思议的艰难和苦楚,让十月被仇恨和苦难磨出茧子的心都软了几分。
她的声音很淡:“你突然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是遗言么?我听说人快死的时候最喜欢回忆,从前最紧要的记忆会一拥而上,让你记不住死亡。”
“呵呵,”他爽朗地笑起来,“差不多吧。”
一把匕首在她颈侧雪亮地显现。叫十月陡然一惊。
明晃晃的锋刃带着凌冽的寒气,这寒气微微渗向她脖子上的血管。
“给。”
匕首在他手中一转,最终刀柄朝她。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今晚真的顶不下去了,你就杀了我,剖开我的肚子,钻里面去,美美睡上一觉。明日醒来风停雪定,一切都会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