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京师看起来平静,但明悄知道,静水流深,表面之下往往隐藏着层层涡旋。
具体是什么事情,明悄没有去问自己的父亲明正,或者夫君陈平洛。以前她是会关心这一类事情的,毕竟总能听到一些令人畅快的结果——不是这个反贼被抓住了,就是那个叛党被击毙。总之,是她家族的敌人一个接一个地被消灭。
可现在有些不一样了,现在的明悄颇有些意懒。外面的是是非非,似乎离她越来越远。她是个女人,是个女儿,是个妻子。男人们之间斗得再凶,她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何况,她也有自己的要紧事。
所谓要紧,排名第一的无非是怀孕产子。明悄从前觉得时光还长,自己还年轻,婚姻也才刚开了个头。但是四年时间过去了,她不由莫名紧张起来。
毕竟外头风言风语的。言语伤人,不是说她不行,就是说她男人不行。
言语是无形的敌人,你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报复。而且,明悄自己也不再是从前随心所欲的脾气。她现在关心的不是自己的喜恶,而是全家的脸面。
一日复一日,她看着自己平静的肚子,偶尔也会怅惘。
为什么?为什么我想干任何事都可以成功,唯独这件不行?
京师第一贵女的她,这时候也不得不承认人力有穷了。既然人力有穷,她便自然要向更强大的神灵祈求帮忙。
“积孽累重,遗祸子孙。”这是她有一次在外头听见居士传教时说的话。从前的明悄对这种说教毫不为意。可偏偏就那次,这话一传入耳,就让她心念一动。
是这层原因么?是因为自家除掉了太多的敌手,导致报应都算在了她那没有到来的孩子的身上?
这种念头不能去想,越想就越是那么回事。后来的明悄再不敢去听有关逆党的事情了。因为每一次抓捕到逆党,都预示着人头滚滚。而那些滚落的人头,她害怕都会算在她未来的孩子身上。
明悄渐渐不想听外头那些打啊杀啊的事,甚至为自己从前的一些所为感到后悔起来。她想到了从前,想到了自己也参与擘画的一些朝政倾轧,她想到了蒋宁宁,想到了李十月。
没办法,她真的是没办法……为什么那个讨厌的李十月还要冒出来,给她眼前添乱?
不错,明悄是不想与人为难了。她甚至捐钱在城外开了粥铺,她给京师的每一个庙宇都添供了香烛。她想积攒起所有的阴德来,为她的夫君绵延子嗣……
可惜,李十月又出现了。
这就是那个女人最叫人讨厌的地方。总会在你最祈盼一切平顺的时候碍眼碍事。明悄的确在远离纷扰,但上次在野庄看见了十月……
她依然不能放过。因为,这不但是为了前尘往事,还为了陈平洛。
陈平洛,李十月。他俩有什么关联么?
野庄的夜宴之上,自己呵斥了李十月两句,陈平洛居然对其出言袒护。明悄侧首去看他,他居然低着眼睛,都不敢抬头去看李十月。
这叫明悄怎么能忍呢?
陈平洛是不是喜欢那个女人?他自然是否认的。可是明悄却从记忆之中找出了些许不一样的蛛丝马迹——那还是四年前要整李远的时候,明悄说需要十月的字迹好让人伪造试卷。陈平洛他从玉佛寺里弄来了十月手抄的佛经。那佛经用完了,明悄还以为销毁了。可是他没有。两人成婚一年之后,明悄居然从陈平洛的书房一个书箱底下找了出来。
与那佛经一起的,还有一张字条。那字条分分明明写着,邀请陈平洛去茶楼一叙。
为了那字条两人大吵了一架,明悄质问字条是怎么回事。陈平洛说那是陈年旧事了,字迹是李十月的,但条子是郡主递的。
明悄又问他怎么还把这两样东西都收着?而且收得那么妥帖,统统藏在了箱底。陈平洛就说这不是因为李十月,而是因为慕雪。不管怎么说他和慕雪有一段未竟的姻缘。随手藏着罢了。慕雪都已经是个死人了,明悄总不必去吃一个死人的醋。
但明悄还是逼着他把两张东西都给烧了。让他亲手烧。当时的天气还挺冷,院子里下着大雪,明悄命人把烧红的碳炉给放到了院中,陈平洛将两张李十月的字迹烧成了灰,又被落下的雪一盖。嗤嗤几声,一切皆无。
本以为李十月终于可以在两人的世界里消失。谁能想到野庄之遇,又碰着了她。
明悄那一刻心里面只涌现出四个字来:阴魂不散。
这当然不行,她非得散掉这阴魂不可。
于是明悄一回到京师就忙不迭派出杀手,可谓是一刻都没有耽误。
杀手回报说那庄子的女奴都死了,她也懒得去核对,更没有要求查看那些被割下来的人头。杀手说女奴们死状很惨,因为当晚还失火了。这听起来有些可疑,但明悄却只觉得厌恶和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