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后素华的声音。
那哭喊声各外真挚,叩首声也格外响亮,因着身子虚,素华满面泪痕地伏在金砖上,气若游丝一般。连周遭的侍卫听了亦触动情肠。
小太监荣慎与荣恪忙急着搀扶:“哎哟,皇后娘娘,你有着身子这是做什么啊?万万使不得啊。”
素华甩开他的手,因是脱簪披发,所以一把青丝和着泪糊在脸上,十分狼狈。她继续一叩一求道:“皇上,臣妾求您了,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求您别因此迁怒旻昐和臣妾的阿玛啊!”
舒和扶着皇帝走了出来,见素华跪倒,亦忙欠身蹲在一旁。
皇帝总是不忍心的,他搭了一把手在素华手上,温言道:“皇后你身子还未好全,又怀着孩子,别这般辛劳了。”
素华听了这一席话泪水潸然而下,也不肯起身,只是巴巴儿地望着皇帝,连连摇头道:“皇上,您怎么责罚臣妾臣妾都认,哪怕您要对臣妾用刑也好,臣妾都无二话可说。可是您千万别迁怒旻昐,他是您的儿子啊,皇上!”
皇帝有些尴尬,忙示意一个太监强扶她起来,安慰道:“皇后你真的多心了。朕从未怪罪你,还深感你照料常贵人的辛劳,何来迁怒旻昐一说呢?”
素华有些不可置信,抽啜着问道:“皇上真的不怪臣妾和旻昐?可是常贵人的胎的确是因为臣妾的百般疏漏才折损的,皇上您要是怨恨臣妾可以直接拿臣妾撒气的。”
舒和亦忍不住:“皇后娘娘您真的是多虑了,圣人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这件事情皇上真的不怪你,您也无需太自责了。”
皇帝点点头,轻轻地替皇后擦去泪痕:“旖妃的话不错,皇后你与其在这自责,还不如好好养好身子,健健康康的生下孩子。”
素华如释重负一般,感激不已地扶了舒和起来,酸涩道:“有皇上这句话,臣妾便安心了。臣妾一定和旖妃妹妹好好生下皇嗣。”她凝视着皇帝,担忧起来:“皇上,臣妾看您眼下乌青嘴唇泛白,是不是也是这几天没有睡好,您千万也要保重龙体啊!”
皇帝勉强地对她挤出一个笑容:“皇额娘此刻在雨花阁为你和旖妃祈福,你还在养病,必是偷偷跑出慈宁宫的。还不快回去,一会皇额娘回来了又要怪罪你了。”
素华如不知如何激动地谢了恩,一步三回头地挽着秋圆出去了。
舒和目送着素华频频回头又愧疚的眼神,心下也泛起一丝酸楚,忙扶着皇帝又进了殿内。
到了阳春三月之时,紫禁城又连着下了两场雨。如针的细雨打落在紫禁城后,只留下一方烟雨朦胧的春色带着空气中飘浮的湿润含在这寂静的紫禁城中。青山生苔,燕掠春影,云烟淡淡,姹紫嫣红。一片青嫩映在池中,新荷依依。而常贵人之事,仿佛一如一页黄纸,随风拂过,因为江南水患治理颇有成效,皇帝也高兴,所以宫中无人再提常贵人之事来拜兴致。仿佛也如从未有过常宓韵这个人一般。
这日,太后与舒和还有皇后闲坐在慈宁宫内的璧绘亭中,璧绘亭是慈宁宫中一小小纳凉的亭子,颇有江南一带黑瓦白屋之清丽,彩鹦争鸣,停在枝头又飞去。虽聒噪不停倒引得舒和驻足痴望逗趣片刻。内务府的人向来老套,知道皇帝和太后的心思,又有皇后和旖妃怀着身孕,慈宁宫是皇帝极其重视之地,便立马将璧绘亭静心布置一番。屏风如画,彩穗摆动,平添了几分雅丽之色。
太后轻轻抿了一口龙井,慈霭道:“皇后怀着身孕还领着嫔妃们去行亲蚕礼,采桑喂蚕,着实是辛苦了。”
皇后夹了一筷赤鲤捞子含在口里,倒不失端庄,含笑道:“例行亲蚕礼是儿臣的职责所在,天下男女通过这样的仪式,不仅能勤事农桑,也能清楚界定男耕女织的工作区分。儿臣不累,不过幸好有旖妃妹妹帮衬。”
舒和笑意和煦如春风:“臣妾能做什么?不过是皇后娘娘安排得当,咱们做嫔妃的按部就班罢了。”
太后泯然一笑:“太医院呈文你们的产期一个在九月,一个在十月,都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想来到时你们坐月子也不会太累。”
皇后忙道:“皇额娘,因着儿臣与旖妃妹妹有孕,所以内务府对慈宁宫现在格外用心,一应份例都是按着原来的十倍之数。修筑江南水利正是大用银子的时候,咱们如此奢靡,底下的嫔妃也不肯将就,怕是不妥。”
太后笑意淡淡的:“那不成,你们怀着身孕,一切都省不得的。可皇后的意思是?”
皇后浅然一笑,如骨朵含苞待放:“既然儿臣和旖妃的不能省,那底下嫔妃们的实在不宜这么奢靡,是否考虑份例减半。”
舒和扬起绢子轻轻笑着,似雨后荷叶上的露珠滴在水面,泛起微微涟漪却含风带柔。她颔首道:“如此一来,怕是会惹得六宫侧目不满。咱们过得这般舒坦,可她们却过得这么紧巴巴的,到时候心生怨恨可就不好了。”
太后赞许地看舒和一眼:“旖妃这话不错,况且你们也只是怀胎十月,就算奢靡又能奢靡多久呢?嫔妃们的份例是按着老祖宗的规矩来的,你这么做她们还以为你是克扣她们的来添自己的,没得让人白白议论沽名钓誉。”
皇后略为尴尬:“儿臣受教了。”
舒和见状,目光灵动,很快便岔开话题,指着案上一道精美的小食道:“这是毓嫔送来的点心,据说是她们大和母国的特产。臣妾寻思看着这东西的确做的灵巧,取了新鲜的海胆黄,鲍鱼,牡丹虾,扇贝,鲑鱼籽,鳕鱼鱼白,金枪鱼,三文鱼切片切丝加在糯米子饭团上,再一揉一捏的抹上青芥酱,算得上是秀色可餐呢。”
太后有些嫌恶:“多食鱼虾确实对胎儿优益,可哀家怎么瞧着着里头的东西都是生的呢,怪腥腻的,还有那青芥,闻着呛得很。”
皇后笑道:“毓嫔与旖妃妹妹走得近,所以旖妃妹妹怕早已习惯这些东瀛来的吃食。”
太后急急嘱咐道:“你们能和毓嫔比么?毓嫔自小长在那地方,喝着那的水长大的,自然吃得惯。我中原地区鲜少食生鲜之物,你们还是忌口着点,仔细肠胃不适。”
皇后笑了笑,突然笑容从面上凝住,庄重道:“皇额娘,儿臣有一事想要回禀。”
“说吧。”
太后看着太后,轻言细语道:“皇额娘,后日便是常贵人和腹中孩子的五七了,是否要请雨花阁的法师好好操办祭奠。”
太后显然有些不悦,沉下脸道:“叫雨花阁操办了就是了。说起这件事,虽未查出到底是遭谁毒手,可哀家还是要提醒你们一句,不管是皇后还是旖妃亦或是宸妃也好,你们后宫里的每一个人都逃不脱这个疑影。哀家奉劝你们平日里还是都夹着尾巴做人,别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了。”
皇后与舒和都起身福了一礼:“谨遵太后教诲。”
几只布谷鸟清脆的叫着,声音环绕在空气中。回春漫步过来笑道:“太后,敦柱大人的千金赫舍里格格已经进宫了,正赶着来慈宁宫预备受您教导呢。”
太后会心一笑:“极好。回春,你去把后进院的西配殿收拾出来让她暂住吧。”
皇后不解道:“皇额娘为何要招纳一个官宦格格住进慈宁宫?要是您觉得乏味,儿臣和嫔妃们都能陪您闲话啊。”
太后笑而不语地看着舒和。舒和轻笑一声,缓缓道:“皇上登基大半年了,还只招纳了洁答应这一个新人,倒是该有新的妹妹进宫伺候皇上了呢。”
太后轻轻颔首:“这敦柱求皇帝未果又来求了哀家。哀家看皇帝给先帝服丧未满三年,尚不能选秀。可是放眼皇帝的后宫,常贵人殁了,你们两个都有身孕不宜伴驾,宸妃身子又弱,封氏尚在禁足,恒贵人又在调理,也就那么稀稀落落的两个人伺候皇帝了。”
皇后的不乐之色很快浮在脸上,她低声道:“皇上不知道这件事吧,可是皇额娘预备怎么做呢?”
太后气定神闲着道:“哀家自有主张,只是你们两个别急着跟皇帝说就是了。御花园春色满园,是该开两株新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