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亦接着话头:“颐嫔姐姐说的是,刘嬷嬷如今赔了银子又折命,该不会只是为了你口中所谓的良心吧?”
璟愿更是不忿:“事情都已经做下了,再说这良心不良心的话,岂不可笑?”
舒和的愤怒终被这柔情融化了三分,可身上的被焦躁裹挟的炽热完完全全掩盖了皇帝胸怀的温热,她无心理会这些,切切地仰视着皇帝,喘息着道:“皇上,孝敏皇后被石留黄所害不是臣妾做的!旻昐与颖玥被毒害也不是臣妾做的!”
太后有些看不下去了,转过头道:“旖妃有些心绪不宁了,先坐下说话。有什么事情自然能够查得清楚,别失了分寸才好。”
皇帝让心霈和皎露扶着舒和坐下,依月忙跪下身无比诚然:“皇上,太后,刘三喜一面之词怎么能认定是旖妃姐姐害了大阿哥与大公主,兴许她是被人收买,来嫁祸旖妃姐姐的!”
皇帝亦对太后道:“皇额娘,没人比儿子更清楚舒和的为人,儿子不相信舒和会做这些事,也相信舒和是清白无辜的。”
连一向与舒和不睦的璟愿,都忍不住道:“太后,臣妾与旖妃不和你们也是知道的。可说句公允的话,这事涉皇后和两位皇嗣,即使旖妃有不轨之心,却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和本事去做这些事吧?”
皇帝忙道:“宸妃说的对,这一旦东窗事发,还要祸连母族,舒和是出身大族的女子,不会不顾及亲眷族人。”
太后不满道:“皇帝,时局面前,不可感情用事。”
懽贵人敛了敛慌张的神色,目光紧逼着刘三喜,问道:“你既说是旖妃娘娘指使你在炭盆里下石留黄,那么我且问你,是谁与你接手,给了你石留黄呢?”
刘三喜看一眼懽贵人凌厉的神色,忙低下头,以肯定的口吻道:“小主儿不必问奴婢,奴婢也自会如实招来。孝敏皇后崩逝的那日,旖妃娘娘便已暗中收买了奴婢,那天夜里子时,旖妃娘娘身边的心霈来与奴婢碰头,把石留黄交予奴婢,便是在永寿宫后殿外的崇禧门的拐角处。”
心霈气得说不出话,皎露更是按耐不住,连发逼问:“刘嬷嬷,我与心霈一直在永寿宫服侍小主儿,寸步不离,什么时候跟你碰面了?我们与你素无往来,你究竟是受了谁的好处,要信口雌黄地污蔑我们和我们小主儿!”
刘三喜只知辩无可辩,重重叩首:“奴婢自知残害大阿哥与大公主,不得活命,也无从抵赖。奴婢只能把实话一一道来,稍做填补。”她万分郑重,“其余的奴婢也无可辩驳,但从奴婢家中搜刮出来的两千两银子,出自瓜尔佳府,那就是如山的铁证!”
说罢,她便双眼一比,奋力合上双唇,咬舌倒地。一线鲜艳的血从唇角蔓延而出,璟愿吓得心惊肉跳,眼泪都快招了出来。她站起身抚着胸口,花容失色道:“刘嬷嬷以死告发了旖妃,为什么秋圆也要以死告发她?”
皇帝忙吩咐人将刘三喜拖了出去,恬常在看着侍卫拖走她的尸身,忍不住道:“是啊皇上,一个人告发兴许是栽赃陷害,可又有谁能有这通天的本事联合这么多人来谋害旖妃呢?说穿了还是旖妃自己做下了这些恶事,兜不住罢了。”
殿外分明是正盛的春光,百花盛开,花香飘逸,莺啼鸟啭。可那浅金色的一束阳光透过五菱福寿双西窗照进来,拂正舒和淡灰色的衣裳是那样寒冷刺骨。舒和五感渐失,周围大声响越来越远,只觉得空荒一片,置身于辽阔而无垠的无人之地。
皇帝的愤怒随着殿内空气的突然凝滞而骤然爆发:“宫人刘三喜,残害皇嗣,五马分尸!”
懽贵人心中一惊,余光正好落在那地毯上刘三喜留下的斑斑血迹上。不安地起了身,小心道:“皇上,刘嬷嬷是罪有应得,尚不足惜。可是刘三喜的家人到底都是无辜的人,就不必要受此牵连了吧。”
太后亦劝:“是啊,虽然刘三喜做下的事情合该株连九族。可如今宫里白事频发,毓贵嫔又有了身孕,若弄得血淋淋的,怕是会冲撞了。她的家人就不再追究了吧。”
皇帝手足无措地望着舒和,舒和却只是垂着头静静地发呆,并不抬头看他。他轻柔地唤了一句:“舒和。”
舒和的眼皮不断地翻动着,牵动着如鸦翅一般的浓密睫毛,一眨一眨,滑落了许多如珠断线的泪来。那泪水晶莹而滚烫,落在手背,生起一丝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却刺激得她后背直直发凉。她深吸一口气,并不抬头,嘴唇忍不住地颤动,保持着一丝平静:“刘三喜言之凿凿,臣妾的确不知道该再说什么,臣妾更不知道太后从刘三喜家中搜出的银子,为何会出自瓜尔佳府。”
懽贵人掩住了唇边的一丝笑意,试探着道:“怕是不是前朝与后宫勾连呢?若是如此说起来的话,不仅旖妃娘娘,连瓜尔佳氏族也都要好好问罪呢。”
舒和狠狠剜了她一眼,便道:“这些事情臣妾一人受冤就够了,但请皇上和太后明鉴,此事真的与臣妾的母家并无瓜葛,希望皇上和太后不要牵连他们。”
璟愿从未见过这样血淋淋的场面,早已是吓得面色煞白,她悲悯地向皇帝乞求道:“稚子无辜,不论凶手是谁,还请皇上太后一定要查出来严惩,以还这些受害之人的冤屈。”
懽贵人站起身,肃了一肃,端重其辞:“皇上,太后。旖妃有谋害中宫皇后和皇嗣之嫌,臣妾认为需对旖妃加以严惩,否则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太后眉心一蹙,凤眼轻抬:“还不急,与此同时,哀家还查出了另一件事。”
随后,回春一击掌,只见两个侍卫押着一个浑身满是泥垢,脏乱不堪的人进来。
那人低着头,身上散发着阵阵恶臭,他羞赧地低下头而步入殿内,却贼眉鼠眼地打量着四周。嫔妃们都一脸嗔怪地望着,捻着绢子捂起口鼻。太后以威严的目光直逼着他,厉色道:“抬起头来。”
众人皆细细打量着他,懽贵人冷邪一笑,随后惊呼:“太后,这是小福贵!这是曾经陷害臣妾腹中孩儿的小福贵啊!”言罢,她便落下凄楚的泪:“臣妾的孩子来这世上一遭,却只在臣妾腹中停驻片刻,连睁眼看看的机会都没有!臣妾无时无刻,日日夜夜不在想着臣妾的孩子,恨不能也随了臣妾那苦命的孩儿一同去了。就是这个小福贵,就是他害了臣妾的孩子啊!”
舒和不意小福贵今日被寻来,惊诧之后很快恢复平静:“你也是来指认本宫,说懽贵人的孩子是本宫做的吧。不过无妨了,连毒杀皇后都可以说是本宫做的,害一个孩子又有什么不能的呢。”
皇帝咳了一声,平缓道:“舒和,你先听他怎么说,别自己说出这稀奇古怪的糊涂话来。”他又朝小福贵喝道:“方才的刘三喜已经被朕五马分尸,你若敢有一句虚言,朕也不会让你轻松痛快的死去。”
小福贵吓得屁滚尿流,当下便怕得尿湿在裤子里。他嚎啕大哭,回春上前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才啜泣着道:“是旖妃,奴才在永寿宫当过几日差,被调去延禧宫后,是旖妃指使奴才平日里给懽贵人做膳食时,用相生相克的食材。比如黑木耳与白萝卜,麦冬和鲫鱼,柿子和青蟹。贵人长此以往用这些,体内积毒,所以皇嗣在腹中就夭折了。”
皇帝厉声发问:“难道旖妃指使你,你就做么!那如果有人指使你污蔑旖妃,你是不是也会唯命是从呢!”
见到小福贵被押了上来,又说了这些话,璟愿眉梢微皱,心中更是疑云重重。惨白姣好的面容上似是泛着一层薄薄阴翳。她转身面向太后,迷惑不解道:“怎么这也太赶巧了些吧,皇上一直命人于城内外搜捕小福贵儿,都不见人影。偌大的京城中毫无无音讯。怎么碰巧撷芳殿一出事,先前的贼人便都一同冒了出来?”
恬常在听得璟愿言语,尴尬地睇了一眼站在璟愿身后的娉兰,娉兰屈声贴在璟愿耳畔:“小主儿身子不好,咱们不如跟皇上太后告假一声,先回启祥宫吧。”
然而璟愿却只是摇摇头,以狐疑嗔色望着恬常在与懽贵人。
小福贵怕得连打了几个摆子,看了看垂首不语的舒和,又望了一眼懽贵人,苦嚷着道:“奴才再也不敢了。旖妃娘娘以奴才的家人挟迫,奴才不敢不从啊!若是奴才不听话,旖妃娘娘会要了奴才和奴才家人的命的。”
璟愿又问:“你言辞如此之恳切,那么旖妃又给了你什么好处?”
小福贵委屈着道:“奴才家中的五百两银子,便是出自旖妃娘娘的永寿宫,皇上和太后若是不相信,大可去盘查。”
懽贵人连忙凄凄哀求:“皇上,太后,臣妾无辜,臣妾的孩子更无辜啊!旖妃作恶多端,你们一定要替臣妾主持公道啊!”她转首看向舒和,质问道:“旖妃,我平日里对你恭恭敬敬,敬你为姐姐,我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竟让你来如此害我们母子!”
皇帝不悦道:“懽贵人,旖妃即使有错,你现在也不该这般失了心性,朕和太后自有主张!你坐下吧。”
湘沅柳叶眉轻轻一挑,也不正眼瞧他,只是森然道:“这旖妃做事也太不当心了。若要借你的手杀人,怎么会还留着你的性命反咬?若是按旖妃素来的性子,该杀你灭口才是,这样掉以轻心放你一马,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恬常在冷笑道:“旖妃十恶不赦,这都是摆明了的证据,怎么颐嫔时时刻刻维护着旖妃啊?不会是颐嫔姐姐与旖妃同流合污吧?”
湘沅清淡一笑,恍若绝世烟尘:“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公道自在人心。即便那纯白一时不慎不防被染黑,可时间流逝,终有一天会被洗涤,归于纯净。”
惠子也道:“的确如此,至于那黑么,即使一时混淆众人视线,也终归会有落网的那日。颐嫔不相信旖妃姐姐会做这样的事,本宫更不相信!”
舒和忍住眼眶的热泪,却止不住面庞两侧不断的抽搐,她高傲地昂起头,露出一个迷离地笑容,斑驳在灿冷的阳光之下,照得她的面庞恍惚而深邃。她缓缓道:“多谢颐嫔,多些惠子、依月。本宫感谢你们。”她微微一转身,面向皇帝,福下身去:“臣妾纳履踵决,难以言辩。皇上和太后怎么处罚臣妾,臣妾都不会说什么。但颐嫔说的不错,清者自清,公道自在人心。”
寥寥数语,却已让皇帝内心躁动不安。他愧悔,无奈,自责.......多少难以言喻的情状交杂在一起,令他也无言以对。
璟愿站起身,带了些高位的傲然回禀:“不论如何,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作恶之人一定不会逍遥法外。但如今所有事情也真真是过于蹊跷,臣妾认为,应当慢慢盘查,真相必然会水落石出。”
依月慌了神,忙跪下道:“皇上太后明鉴啊,旖妃姐姐真的是无辜的。若冤枉了旖妃姐姐,让她受了重责,就算来日洗脱冤屈也后悔莫及了!还望皇上太后三思。”
惠子也跟着道:“再怎么说旖姐姐也生下来二公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但请皇上太后念及旖妃姐姐昔日种种,宽宥她吧!”
恬常在神色凝重,进言道:“两位娘娘好生糊涂,宽宥了旖妃,那皇后娘娘,懽贵人,恩贵嫔,大阿哥与大公主的委屈谁来承担呢?依嫔妾看,不仅这些人,怕是当年常贵人母子也是旖妃做的呢,这一手握了这么多条人命,就算皇上太后宽宥,老天又能宽宥么?”
太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下去:“心霈、皎露,常瑞,即刻送去慎刑司严刑拷问;旖妃,关进慎刑司从旁协助审问;小福贵,赐毒酒!”
湘沅漫然道:“慎刑司行刑也得回春姑姑在一旁协助才好。否则哪个有心人买通了里面的精奇嬷嬷,让她们死在里面,无端落个畏罪制裁的罪名可就不好了。”
太后颇为肯定:“颐嫔说得不错,回春,你去慎刑司盯着,不许外面的人与里面一个人勾连!”
舒和紧紧握住心霈与皎露的手,泫然泣泪:“是本宫不好,护不住你们。”
心霈与皎露摇摇头,坚定道:“小主儿放心,无论如何奴婢都不会承认那些子虚乌有的事的!”
皇帝无可奈何地看着舒和,痛心道:“舒和,你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