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嫣怀着愧疚忐忑之心出去,然而回来时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她脚步轻快地来到大松树前,弯腰将裤腿上的绑带系紧,瞅着合适的落脚点便上了树。这树虽然很高,但枝桠却分布地均匀又密,只要紧紧踩住树杈,不要往下看,很容易就可以翻到树顶再落到清净庵的地盘。
如同一只敏捷的松鼠,她很快就爬到半树腰,正想着动作如果再麻利一点,就能赶在比丘尼们做早课前回去,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晓得她翻树去过了清净寺。这时,树下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低喝,“什么人?”
穆嫣心下一紧张,不由便往下掉了一段,她紧紧抱住树干偷偷往下看,只见清净寺最东面的门扉开了,在忽明忽暗的烛光里,露出一张满脸胡渣的中年僧人的脸来,他目光犀利如同昼夜之炬,视线正一丝不偏地望向她这里。
她一时愣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假若她继续往上攀登,定会发出动静,那她曾来过的事恐怕就瞒不住了,不只会影响她闺誉,细究起来也瞒不过她曾害过霍骁的事实。但假若她定住不动,只要那僧人持着蜡烛往前一些,就能看清楚她整个人,结果也是一样的。
西首破旧的门扉轻动,一个虚弱的影子扶墙而出,他靠在强跟前喘着粗气,声音颤抖地问道,“无为大师,外面发生了何事?”
正说着,他似乎腿脚一软,竟直直地瘫倒下来。那僧人见状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替他诊脉,哪里还顾得上留意树上的动静?
也正是这一错愣间,穆嫣飞速地往树顶上爬,以从未有过的矫健身手迅速地落到了对山的石道上,这才松了口气。她长长的睫毛微微垂动,心里一时涌起万般感受来,虽说霍骁小时候曾与她结下不世之仇,但平心而论,长大了之后的他,对她也并没有那样坏……
她替他诊脉不久,晓得他的身体在逐渐恢复,并且恢复地很快,是决然不可能再发生昏厥晕倒这样的事的。这便说明,方才他的举动,不过只是为了替她打掩护而作。以病弱之躯,感冒严寒风吹之苦,还要在无为大师面前上演一出晕倒把戏,是要放她走。
此时已过寅时,比丘尼们卯时开始早课,有些勤奋的再过不久就该起身洗漱了。
穆嫣看了看天色,不再犹豫,便提着裙子往庵堂而去。等到安国公府留下来的婆子们进来服侍她起身时,她早就已经重新窝在被褥之中,还煞有其事地打了个哈欠,一切都与平常无异。
如此安心地替穆念雪念完三日祈福心经,安国公府的马车就到了。
来接她的是穆重临。
因为郑王妃尚未发丧,这几日穆家的女眷仍旧要每日过去郑王府,所以府中马车紧缺,穆重临便只带了一辆马车来。唐氏晓得他与穆嫣素来亲近,倒也没有话说,只是嘱托他务必要将嫣儿安全地带回来。
马车里,穆重临低声问道,“这几日在山上粗茶淡饭,辛苦你了,等回了府里,我叫厨房给你做些好吃的补补。啊,山上风大,夜里有没有着凉?”
穆嫣连忙摇头,“半山的风不大,比山脚下可好很多,清净庵又通了地暖,整个屋子不点炭就暖洋洋的,一点也不冷呢。还有,虽然斋菜是清淡了些,但二哥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她俯身在穆重临耳边低声说道,“重临哥哥,你知道吗?被京城的世家贵妇们无限推崇的妙慧师太,原来就是从前景和宫的丹嫔呢!清净庵的斋菜是用肉汤做的,丹嫔也显然并不是诚心礼佛之人。”
丹嫔原本只是锦林苑一个洒扫的宫女,因为生了一双与陈皇后一般细腻纤巧的手而被盛昌帝宠幸,几度升迁封了嫔,住在景和宫的偏殿。后来,盛昌帝有了新的移情对象柔妃,就逐渐将她弃之不理,过了约莫一两年,就听说她得了急病暴毙了。
后.宫内苑的人,不论是怎么死的,总会套一个急病暴毙的结论。丹嫔自然也不例外,穆嫣虽在东宫,然而因为她是盛昌帝最宠爱的孙女儿,所以满内宫的宫人宫女都喜欢巴结她,有个叫月儿的宫女曾私底下说,丹嫔是因为被人撞破了与秦王有私,这才被处死的。
这大约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秦王从前虽然生活在端乾太子的荣耀之下,但也还算和气,可自那之后,他开始变得阴沉晦暗,也逐渐被盛昌帝所不喜。约莫也是因为这个缘由,所以在端乾太子被废离世之后,这储君之位便没有顺其自然地交给陈皇后所出的次子秦王,而是一直悬而未决,以至于到了今日,还没有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