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累是么。”他嗓音轻得像窗外的麻雀飞过的痕迹,慢慢掠进她的大脑。
喉头无声哽咽,她轻轻开口,充满疲惫:“是……我好累啊,这些天我每天晚上都很累,累的我动都动不了,一闭上眼睛,我就看到他们躺在血泊里,被火焚烧着,然后,我一分钟都不敢睡。”
季唯西双手无声托上她的后背,将她扶到旁边柔软的躺椅里:“我知道,现在你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她犹豫:“真的可以么?”鼻尖也发红。
他肯定回答:“可以。”
给她莫大的力量,让她终于全然松懈,安心地闭上眼睛。
窗外,有木槿花清淡的香气,碧蓝的天空里偶然飘过一片碧绿的叶子,在世界每一个角落探险,到处弥漫着安详的气息。
“任幸,告诉我,你心底在为什么而耿耿于怀?”
他声音如空中的云絮,将她内心的防线,一层一层拨开。
双手用力捏着掌心,难过的感觉瞬间溢出来,化成她眼角的泪:“我在想,要是……要是我没有发现那个细节,没有冲动之下给他打那个电话,他是不是就不会做那样的傻事?”
季唯西轻语引导:“但你知道的,那是他自己的抉择,你并没有办法改变,谁都没办法。”
鼻子微微抽动,她充满自责:“可是,是我刺激了他不是么?如果我没有打草惊蛇,也许他还会有所犹豫,然后你们就有时间,及时去阻止他,可是我搞砸了一切!”
“当初菲菲出事,我抱着她向她保证,一定会保护好她,一定会替她找回公道。可是我统统没做到……我让她被无数人鄙夷责骂,我看着她沉浸在痛苦里无法自拔,我猜出她心理出现了问题,可能要做傻事,可是我就是没能看好她。
还有小宇,我向隋菲发过誓,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可是我全都没有做到。我好没用是不是?可是我真的好没用,一直在食言……”
她明明知道,隋宇在接电话之前,已经私自把车做了改装,抱着跟楚浩天同归于尽的心,并不是她一个电话可以主导结果的。可现在,她已经陷入了彻底的不自信,并且把所有错误都归咎自己。
这种想法,很危险。
他立即打断她,问:“你是上帝么?”
任幸露出茫然的表情,从无边无际的自我怨艾中抽身出来。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却一字一句有力的敲击在她心间:“任幸,你不是上帝,没有办法负责所有人的人生。你不需要把所有的错误都归咎到自己身上。目前为止,你已经做得很好。”
“已经很好了么?”她脸上充满了迷惘和不自信。
温润的大手,无声无息握住她:“是,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好,你要相信,你真的很强大。”
她从不知道,在他眼里,她一直都是个无比勇敢热情的女孩:想做的事,就百分之百投入,从不担心不成功会怎样;
明明就三脚猫功夫,可每每一看到有人受欺负,就大义凛然地冲上,也不管跟人家认不认识,能不能打赢;
初三那年秋游爬山,突然遇到山体滑坡,他们几个班级被困在山里,她明明心里都怕得要死,可反过来跳舞作怪,想尽办法鼓舞其他人……
那样的她,五光十色,真是耀眼。
眼泪像珠串一样滚下,她双腿曲起,想把自己抱成一团:“那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离开我呢?连爸爸都不要我?”
听到关键词,季唯西神色立刻凝重,他嗓音尽可能柔和,唯恐惊到了这个难得从贝壳里探出来的触角。
“告诉我,你想起了什么?”
那湍急的河流里,一半烈红,一般漆黑,她赤脚迷茫着站在河水里,怀中紧抱着的铁箱悄悄松开了一条缝隙。
她无意识呢喃,
“他让我乖乖站在那儿别动,我有照做;他让我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听,什么都不要想,我也有听话;他说事情很简单,他会很快处理好,”她猛地伸出手,攥住季唯西的衣角,剧烈抽泣,“可是他骗了我,最后谁都没回来,谁都没有……”
说到一半,她忽然失控尖叫起来,像全身被火包围,“啊!好多火啊!怎么那么多火!爸爸!救我!爸爸,来救救我!!”
那呼啸的火焰,露着狰狞的面孔从四面八方卷来,把她整个人卷进烈火之中,她浑身发抖,全然崩溃,“我好疼啊!烫死了我!爸爸你快来啊!季唯西!季唯西!”
季唯西立刻换了另一段音乐,倾身抓紧她的手,在她耳边细细诉说:“任幸别急,你低头看,你就站在水里,火烧不过来,你很安全。”
河流里,任幸恐惧又期盼地睁开眼睛,低下头,发现身上的火焰被身下冰凉的河水,一点一点浇灭,身体渐渐没那么痛,她虚脱地跌坐在水里。
耳边那道熟悉清润的嗓音继续说着:“现在,请你转身,往你右手边看去,河面上有一艘船,船上铺了很柔软的被子,你慢慢跨进小船里。现在你感觉很困很困,什么都没办法想,你的大脑觉得很疲乏,于是你的呼吸越来越沉,越来越慢,就快睡着……”
跟随他的引领,任幸崩溃的情绪缓缓放松下来,哭声渐渐止住,跨进那艘小船,裹进柔软的被子里,徐徐闭上了眼睛。
季唯西低眸,望着她紧紧贴在他臂弯里,放慢了呼吸。他低下头,轻轻吹开她莹白的脸上散乱的发丝,一根一根。
“任幸你要知道,如果没有你,很多人会过得比现在还不快乐。请你记得,无论是隋菲、隋宇,还是你父亲,或者其他人,没有人真的想要离开你,只是,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