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他就一直身体孱弱,从来没有离开过吃药。
记得有一回病得尤其严重,他躺在床上,似乎在昏睡,又能模糊的听到爹娘在床畔说话。
阿娘哽咽说道:“菩萨保佑我的渊儿快点儿好起来,我愿意折寿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只要渊儿能够平安长大。”
那时候的湛暝渊并不知道自己是中了毒,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比别的同龄人要羸弱。
当同龄人在学骑马射箭的年纪,他却每天与药汤为伴,那时候的他只是觉得命运对自己着实不公正。
那时候的阿爹是怎么回应的呢?
他听见阿爹不停的叹气,“或许是我杀人太多,报应全都落在了我的孩子们身上吧?”
湛暝渊到底命大,还是撑了过来。
只是没有多久,一个俊朗高大的叔叔来到他们家,阿爹让他喊这人为沈叔叔。
沈叔叔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不少京城的吃食,然而更令湛暝渊感到新奇的是,他还带了一个趾高气昂的小女娃娃过来。
那时候湛暝渊才不过五岁,那小女娃更小,才两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被沈叔叔抱在怀中,见到生人也不哭不闹,笑盈盈的盯着人看。
南境一到夏天,太阳就特别毒辣,不管男孩还是女孩,都被晒得乌黑,那女娃娃却白净得很,仿佛面团子似的。
湛暝渊跑过去逗女娃娃玩,沈叔叔却将女娃娃塞到湛暝渊怀中,“这丫头一路上折腾死我了,来,渊儿,你替叔叔抱着她。”
小娃娃长得可真是瓷实啊,湛暝渊没有抱得住,险些将小娃娃摔倒在地。小娃娃却生气了,朝着他的脸颊吧嗒啃了一口。
她的乳牙刚刚长齐,咬人倒也没有力气,只是在湛暝渊的脸上留下了口水。
阿娘笑着将小娃娃抱起来,对他说道:“渊儿,你可得多吃一点儿,你瞧,小妹妹都要比你重。”
又看向沈叔叔:“由平,你怎么把阿虞给带来了?”
沈叔叔挠了挠后脑勺,“这不是带阿虞出来见见世面吗?”
湛暝渊默默的看了一眼抱着鲜花饼在啃的小娃娃,她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能见什么世面呢?
这应该是湛暝渊童年中为数不多的,最鲜亮的记忆了。
幼时,除了阿姊,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别的兄弟姐妹,只知道阿娘身体一直不好,阿姊时不时的落泪。
长大了一点,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哥哥和姊姊,却是刚出生就夭折了。
这些往事重新被勾起,湛暝渊才琢磨出不对劲的地方。
“景深,他在误导你,你千万不要相信!你是相信朕,还是信这个乱臣贼子?”皇帝吼道。
湛暝渊从回忆中醒过来,他平静的看向江都王,“你说这些,可有什么证据?”
“你哥哥们夭折以后,你爹娘查出是奶娘一直下毒,可是还未等你爹娘将奶娘提过来审问,奶娘却被杀了,这件事,你阿姊应该也是知情的。”
“江都王,这怎么能够证明是朕下的手?”
“皇兄,别急,谁说没有证据?”江都王微笑说道:“先穆国公又派出手下去奶娘家中,将其家人带过去审问,然而,其家人也被灭口了,倒是家中还有不少金银珠宝,其中一绽银子底部,还有没有除干净的官府的印记。”
“你爹娘当时就猜到,这件事是皇帝派人下的手,他们固然心中有狠,可是却顾忌许多,直到他们最后都死在了皇帝手中,也不知道心中可曾有过后悔。”
江都王平静的叙述着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然而湛暝渊心中却五味杂陈。
他丝毫不怀疑皇帝的狠辣,对于江都王,也知道不能全然相信。
这件事,他一定会查清楚,无论如何,他都要替亲人们报仇,绝对不能让爹娘以及哥哥姐姐们枉死!
江都王的军队已经驻扎在皇宫了,崇光殿外人头攒动。
这江都王现在就可以篡位,可是为什么还一再的拖延时间呢?
这个疑问,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皇宫的所有侍卫都被江都王的人控制住了,各个宫殿、城门、出口都被江都王的军队把手。
若是他现在就杀了皇帝,自己登基称帝,朝臣们即便不服,却也没有法子。
他到底在等什么?
郭皇后闭紧眼睛,对下半辈子已经没有任何指望了。
待江都王登基,她注定是要一死,皇后只希望自己能够像德妃一样,死得痛快一些。
此时的皇后,眼前浮现出沈贵妃的身影。
那个温婉端庄的女子,原本,沈贵妃不该入宫为后妃的,是皇帝想要将兵权攫取在自己手中,强迫沈贵妃入宫为妃。
沈贵妃自尽的时候,面容安详平静,所有人都说,沈贵妃即便含怨而死,依旧不失体面。
可是轮到皇后了,她才发现,自己畏惧死亡,她并不能够坦然赴死。
皇后心中对燕璟产生了怨怼。
她早就鼓动燕璟,杀掉皇帝,自己登上皇位,将兵权收在自己手中。
谁知道,在除掉靖国公时候果断利落的燕璟,在杀掉自己父亲一事上,却迟疑不决。
皇后心生绝望。
郭家这些年已经显现出颓势来,原本,想着采薇成为太子妃以后,郭家能够重新屹立,现在来看,恐怕是不可能了。
皇后不甘心的闭上眼睛。
江都王又离开了,照旧没有吩咐宫人给崇光殿的贵人们送上食物。
皇帝望向湛暝渊,“景深,他说的都不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朕!”他近乎渴求的望着湛暝渊,“朕知道,你手中还有二十万大军,你在京城一定还有人手。景深,你传消息出去,你让你的人进宫,只要你能救驾成功,朕什么要求都答应你!”
湛暝渊的目光落在了皇帝斑白的鬓角,皇帝肉眼可见的苍老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