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胡乱攀咬,还是高大人信口栽赃?”
萧朔冷声道:“昔日玉英阁内,我并非不曾卖大人的人情!如今这般穷追猛打、不死不休,莫非是打算斩草除根,再借皇上之手除了本王么!”
内侍慌乱,噤声缩在一旁不敢动弹,眼睁睁看着殿中一时竟吵得愈发激烈。
皇上眼底原本已蓄起冷然杀意,看着太师庞甘与高继勋夹攻萧朔,全无章法地吵成一团,却慢慢皱紧了眉。
“皇上!”高继勋急道,“琰王暗藏逆犯,显然蓄意谋逆,狼子野心已然昭彰,不可放过——”
萧朔神色冷嘲,在驾前轩挺跪着,忽然轻笑出声。
高继勋越发恼怒:“你笑什么?!”
“笑本王愚鲁。”萧朔道,“狼子野心昭彰,今日进宫凶多吉少,也不知埋伏一支精兵,不知披挂佩刀,就这么空着两手,来给高大人拿刀劈着解闷。”
高继勋从不知他这般能言善辩,一时愕然,盯着萧朔,几乎从他身上看见另一个恨不得置之死地的影子。
宫中与襄王遥遥对峙,侍卫司本该首当其冲,偏偏前几日皇上不知听了些什么风言风语,竟冷落了侍卫司,将金吾卫尽数调入了内阁。
高继勋这几日都披挂齐整,是为抢夺功劳,一旦宫内有变,便能立时赶在金吾卫前出手,重赢圣心。
他知皇上向来多疑,却不想萧朔竟在这里等着他,此时有口难辩,咬紧牙关:“禁军御前行走,拱卫宫城,本就有披挂佩刀之权!你莫要血口喷人——”
“高大人忠心耿耿,自然可以佩刀。”
萧朔平静道:“这殿外,自然也可以埋伏强弓劲弩,将本王射成筛子……”
“胡言乱语!”
高继勋激怒攻心,几乎一刀劈了他,生生忍住了,“皇上就在殿内!箭|矢无眼,本将军岂会调强弩营——”
皇上再坐不下去,厉声斥责:“都给朕住口,成何体统!”
高继勋咬牙:“皇上!”
皇上眼底一片晦暗,看着殿外侍卫司精锐的森森刀兵,再看高继勋身上的齐整披挂,心底竟隐隐生出一丝寒意。
参知政事的确说过,侍卫司如今情形,与大理寺实在太过相似,叫人不得不生疑。
玉英阁内情形究竟如何,到现在仍各执一词,一片乱象。
可如今看来,那日进了玉英阁的竟是云琅……如今却仍没有半点异状,极不合情理。
皇上皱紧眉,视线牢牢落在萧朔身上。
这些年,萧朔几乎是在他日日监视下长到如今,心性如何,他不该料错。
若是当真知道了当年实情,清楚了罪魁祸首,便不该压得住滔天恨意,还在驾前这般徒劳斗气一般争吵申辩。
若是真与云琅拿到了那封血誓盟书,便不该至今仍能隐忍得滴水不漏,能咬碎血仇生生咽下,不在激愤之下兵挟禁宫。
如今萧朔越与这两个人吵,反倒越像是仍蒙在鼓中,并不知情。
“朕问你。”
皇上心中寒了寒,面上不露声色,沉声道:“你听说了什么,才知误会了……云家的遗孤?”
萧朔蹙眉:“陛下不知道?”
“荒唐。”皇上沉声,“你不说,朕如何知道?”
皇上此时对侍卫司心中生疑,那一份狂怒反倒隐隐褪去些许,再联系始末,更觉处处不对:“不得虚言,与朕说实话,是何人与你说的,说了什么?”
萧朔扫了一眼高继勋,静了片刻,才又慢慢道:“臣昔日叫仇恨蒙蔽,一心要将云琅食肉寝皮……却受皇上教诲,知他有苦衷。”
萧朔垂眸:“皇上那时还对臣说,当年之事,有太多不得已,太多人被裹挟牵连,叫臣不要太过记恨于他。”
皇上被他翻起旧账,一时僵住,脸色愈加晦暗了几分,沉声道:“朕只是不想叫你叫仇恨蒙蔽了心志,故而尽力劝你几句,你又何曾听得进去……”
“臣回府静思,听进大半。”
萧朔道:“想去见见云琅,与他了结昔日恩怨,才发觉臣这些天折磨的竟只是个与他有七八分相似的替身,他早已趁机逃了。”
皇上倏而抬起视线:“你说什么?!”
“臣自知,叫死囚脱逃,乃是重罪。”
萧朔道:“故而四处搜捕,终于查到他踪迹,一路寻找,竟窥见了襄王与大理寺卿密谋。”
萧朔垂眸:“那时臣便力求,屏退众人,单独禀告皇上。”
萧朔淡声道:“偏偏……叫高大人搅了。”
高继勋神色忽变:“你——”
高继勋只为逼死萧朔,万万想不到这一场局竟从这一步便已布下,脸色越发苍白下来,扑通跪下:“皇上!臣冤枉!臣那时不知他是要说这个……”
“住口!”皇上厉声叱了一句,神色冷沉,看着萧朔,“你接着说。”
“臣虽不清楚皇上谋划,却也知道,有些事不能拿来朝堂之上公然议论。”
萧朔道:“故而那时连襄王名讳尚不敢明告,又如何敢说这些?故而自此开始……便有避讳隐瞒。”
“照你所说。”
皇上拧紧眉:“你撞破襄王阴谋,是为追踪云琅……云琅自去的玉英阁,不是受你派遣?”
“臣追上玉英阁,再度见了云琅。”
萧朔道:“他对臣说了实话,当年是襄王主使,镇远侯合谋,暗中陷害我父王。他试图阻拦,却已拦之不及。”
皇上静听着,眉峰锁得死紧,眼底杀意却一分分淡下来:“他说……当年之事,是襄王主使的?”
萧朔垂眸:“是。”
“胡言乱语!”高继勋已彻底乱了阵脚,慌乱道,“他怎么会说是受襄王主使!当初明明——”
萧朔好奇道:“明明是什么?”
高继勋几乎便要脱口而出,一旁喝茶的老太师庞甘忽然像是叫茶水呛了一下,一迭声咳嗽起来。
高继勋打了个激灵,冷汗飙透后背,死死闭上嘴。
“他说得有理有据,臣信了大半。”
萧朔看了高继勋一阵,收回视线,垂眸道:“后来在阁中,高大人要对臣下杀手,他又舍命相救……我二人跌入密道,捡回条命。”
“这之后,臣屡次入宫请安,想找皇上说明此事,却都有侍卫司环伺在侧,寻不到合适时机。”
萧朔道:“只是臣不明白,今日臣与属下闲聊时,分明也说了这些……为何到高大人的暗卫口中,就只剩下了这般寥寥几句?”
高继勋眼睁睁看他胡扯,一时气急,哆嗦着抬手指着萧朔,说不出话。
皇上神色愈沉,再坐不住,霍然起身便要叱责。尚未开口,殿外忽然响起一阵骚乱。
人声嘈杂,常纪自殿外一头撞进来:“陛下!”
“急什么?”皇上怒意攻心,寒声道,“有话说话,成何体统!”
“侍卫司调来强弩营,末将不知情由,不敢放行!”
常纪重重叩首:“请皇上旨意——”
“胡编乱造,血口喷人!”高继勋脸色惨白,“你也与他勾结!云琅!都是云琅!你们都是他的人……”
常纪跪伏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凉地面,手中攥紧了那一枚掉在白玉阶上的袖箭。
皇上再压不住滔天怒意,冷冷扫了高继勋一眼,眼底只剩厉色:“给朕拿了!”
高继勋心神大起大落,此时百口莫辩,竟失了神志一般,疯癫大笑起来:“都是云琅的人!都是,都是……”
他看着萧朔,眼底几乎显出分明怨毒,拔刀便狠狠劈下去。
常纪目光一紧,扑过去要拦,差了一步:“王爷!当心——”
话音未落,窗外一道劲风击破窗棂,竟是强弩营与金吾卫冲突,不知哪个失了手,射|进来了一道流矢。
好巧不巧,高继勋竟刚好扑到窗前,叫那支箭当胸穿透。他一心要将萧朔当场劈杀,踉了几步脚下一软,跌在血泊里抽搐几下,再没了动静。
殿中一时混乱,内侍惊呼着四处躲藏,再没了半点章法。
皇上看着眼前刺目血色,脸上也失了血色,勉强镇定着沉声道:“乱什么!调集金吾卫,令侍卫司交兵……”
常纪忙应了声,磕了个头,匆匆出去平定事态了。
萧朔仍静跪着,视线落在那一支白羽箭上。
“流矢无眼……”皇上心神不宁,扫了一眼,低声道,“是他自取其咎,天理不容,收拾了罢。”
萧朔垂眸:“是。”
“今日……委屈了你。”
皇上道:“先平定眼下情形,朕有话……要与你说。”
萧朔道:“是。”
殿外殿内乱作一团,内侍匆匆扶了老太师与皇上进内殿暂避,萧朔撑了下地面,起身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
都虞侯说,小侯爷不披挂,不试弓,三箭连环,箭箭破开前一支白羽箭尾。
萧朔捡起砸开窗闩的那一枚飞蝗石,敛进袖内,轻叹了一口气。
常纪捡了他那一枚袖箭,猜出萧朔用意,紧急去假传军令调来了强弩营,彻底封死了高继勋的退路。此时兴冲冲进来,见萧朔叹气,不由一愣:“殿下还有心事?”
“没有。”萧朔道,“常将军。”
常纪神色茫然,应了一声。
萧朔静了片刻,攥了攥那一颗飞蝗石:“府上……”
“殿下有用得到的,只管说。”
此时乱成一团,常纪不受侍卫司监视,松了口气,远比此前爽朗:“末将定然知无不言……”
萧朔道:“认识补房顶的么?”
常纪:“……”
常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