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装失忆,并不晓得这紫牙乌耳坠的故事,
“为何哥看见紫牙乌就记起了往事?难道这耳坠是你们的定情信物?”
他们之间仇怨深重,哪儿来的什么信物?茗舒从未与人说过她与傅玉的纠葛,先前那些个嫂嫂们问起时她都一笑而过,不愿明言,不知为何,今日东珊问起,她的心并未设防,愿意与之倾诉,
“当年我跟傅玉相识,正是因为我掉了一只紫牙乌的耳坠,被他给捡到……”
放下戒备的茗舒将两人初遇的情形告知于东珊,连带着自己本身有婚约,被傅清破坏,继而嫁给傅玉一事也略提了提。
至此,东珊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嫂一直对哥这般冷淡,原来他二人之间的爱恨情仇竟是这么复杂。默默听罢,她感慨良多,忍不住说不出自己的看法,
“虽然我入府不久,对哥不是很了解,但我觉着吧!相由心生,尤其是人的一双眼,最为真实。兴许嫂嫂你没在意过,但我们都能瞧出来,哥的目光总是不自觉的追随着你,我感觉他对你很真诚,当初逼你们退婚一事,应该不是他的主意。再者说,即便二哥使了段,此事也不能只怪他一个人……”
接下来的话,东珊有所顾忌,没敢再继续说下去,就此打住。
在此之前,茗舒一直不愿深思此事,总认为这就是傅玉的罪过,直到他失忆之后,每每看着他不记前尘,懵懂纯粹的模样,她便会不自觉的反思过往之事,
“这段时日我想了很多,其实我又何尝不明白,若然阿玛不应承,傅清他也没办法,说到底还是阿玛他有私心,一促成此事。奈何他是我的父亲,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不能怪罪他,不能跟他发火,才将这满腹的怨气都撒在了傅玉身上。”
嫂能正视两人之间的矛盾,东珊甚感惊讶,看来傅玉装失忆还是有些用处的,于是东珊顺水推舟,好言劝解,
“既然嫂嫂心如明镜,那何不抛却旧恨,与哥好好过日子?毕竟现在你已有身孕,他是你孩子的父亲,不论曾经有怎样的恩怨,如今既是一家人,也该一勾销,开始新的人生。”
东珊之言,正是茗舒心所想,只因傅玉失忆的这段日子,两人相处得也算和睦,加之这次再怀身孕之后,傅玉对她关怀备至,她实在没什么理由骤然与他翻脸,心的仇恨逐渐被光阴冲淡,她也就不愿再刻意与他摆脸子,
“你说的对,一辈子还那么长,我把对命运的怨憎强加到傅玉身上,的确对他很不公平,过去的终究已经不能挽回,而今表兄他已然成亲,有了自己的家,真相已揭开,我不该恨他,更不该再恨傅玉。
只不过我与他成亲虽久,却不怎么交心,最近才开始正常相处,突然让我对他关怀备至,倾心相爱,我是断然做不到的。”
生怕茗舒钻牛角尖,东珊还在想着该说些什么大道理来劝她,未料她自个儿已释然,果真是应了那句话,道理谁都懂,至于是否能看开,全在一念之间,指不定哪一日,某一瞬,无需旁人再费唇舌,那颗暗无天日的心便豁然开朗。
目睹她唇角含笑,怡然自得的模样,东珊长眉顿舒,难掩欣慰,
“嫂嫂能看开再好不过,只要你肯接受他便是好的,至于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一两年他都等了,多等几个月料想他也是愿意的。”
两人聊得正投,赶巧淑媛也闻讯过来探视,姑嫂几人围坐在一起,赏花品茶,闲话家常,热闹非凡。
东珊一个人在家无,便请她们留下用午膳,茗舒欣然相应,也就没张罗着回去。
正闲聊着,院外传来一道匆急的脚步声,这声音茗舒最熟悉不过,猜测应该是傅玉,抬眸便见一身着蓝缎福纹袍褂的男子踏入院内,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那焦急的容色瞬时被笑意浸染,
“茗舒,原来你在这儿!”
东珊见状,笑啧叹,“嫂不过是来找我闲聊,这才多大会子工夫,哥居然就上门来找人,竟是一刻也离不得?”
被打的傅玉干咳一声,挺直了脊背,刻意否认,“谁说我是来找她的?”
除了茗舒之外,她还真想不到他来此的目的,“你该不会说自己是来找傅恒的吧?他可不在家。”
哪料他竟义正言辞道:“我就不能来看望你的伤势吗?”
明知他在说假话,淑媛故意拆台,“是吗?哪有人看望病人两空空的?”
被自家小妹揶揄的傅玉望了茗舒一眼,尬笑道:“茗舒已然给弟妹带了礼,我们是一家人,心意相通,她的心意便等同于我的心意。”
得!他惯会狡辩,淑媛也就没再挤兑他,茗舒淡笑道:“晌午我要陪东珊用午膳,你不必管我,先回书房去忙吧!”
他还想多待一会儿呢!就被媳妇儿下了逐客令,实惨!舍不得离开的傅玉好言商议着,“你看我来都来了,就不能顺道儿留我也用个饭?”
东珊是没意见的,毕竟来者是客,她总不能赶老走吧?茗舒却是个在乎礼节的,不希望东珊为难,替她婉拒,
“九弟又不在家,无人陪你饮酒,再说你一个大男人留在这儿,我们说话不自在。”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傅玉不便再强求,只得顺应茗舒之意,刚准备离开,忽见茗舒以帕掩唇,有作呕之态,大约是又害喜了。
傅玉要去扶她,她却摆了摆,匆忙捂口起身往亭外走,实不愿让傅玉瞧见她害喜的情状,淑媛紧跟过去,劝傅玉不必担心,她会照顾嫂子。
有丫鬟和淑媛照应,东珊也就没再跟去,坐于亭候着。
近来茗舒时常害喜,最初傅玉还以为她旧疾又泛,接连请了两回大夫,大夫来诊后告诉他无甚大碍,说这是孕者常有的症状,不必担忧,也无需开药。
习惯之后,傅玉也就没再一惊一乍,等候期间,傅玉坐于石桌旁,倾身悄声询问,“才刚你们在闲聊些什么?她可有与你提起我?”
抿了口茶,东珊闲声道:“妇道人家在一起还能说什么?无非是些家长里短,再者就是谈论各自的夫君咯!”
这话轻而易举就勾起了傅玉的好奇心,明眸圆睁,傅玉既期待又紧张的打探着,“哦?那她是如何评价我的?”
转了转眼珠,东珊瞎扯道:“说你话多,害得她耳根子不清净。”
闻言,傅玉眸光顿黯,“不会吧?我恢复记忆之后并未再像先前那般话痨,更没有摸丫鬟的,她还是嫌弃我?”
随口一说罢了,他居然当真了,心知再扯下去怕是无法澄清,东珊及时刹车,改口道:
“逗你玩儿呢!嫂没说你不好,她与我说,已然感知到你的好,往后会与你好好过日子。”
虽然是好话,但傅玉有了防备,已经不敢再轻易相信,打量着东珊,他满目质疑,“真的?不会这句也是骗我的吧?”
“千真万确,不骗你,你若不信,回头尽管问她。”
可怜傅玉有心无胆啊!“这话我怎么好意思问她?问了她也不会说实话。”
有些话,不消问出口,也该有所感知,“你且想想,自你恢复记忆之后,嫂待你如何?”
仔细一回想,傅玉的唇角不自觉的弯起,“好像和失忆那段时日没多大区别,并未冷落于我。”
“这不就证明嫂已然愿意接受你了吗?”
实则恢复记忆这半个月里,他很想与茗舒谈一谈,却始终有所顾忌,不敢刻意提起这个话头,生怕一拿到明面儿上去说,眼前的这一切美好便似梦境一般消散,她又会记起旧恨,再不愿理会他。
是以他一直强忍着没提,茗舒也不曾与他说过什么,以致于他这颗心总是上八下,始终难得安稳。
想着东珊和老九一样聪慧,茗舒似乎很喜欢她,兴许会与她说些什么,他才想到跟东珊打探。
听到真话后,他竟有些难以置信,既觉欣慰,又担心东珊是在哄他。正想再细问,却见茗舒已然出来,面色通红,估摸着方才呛得难受。
傅玉起身上前,问她感觉如何,茗舒摇头勉笑,只道无妨,让他先回去。
不放心的傅玉又特地嘱咐巧素,定得照顾好夫人,午宴不能乱吃,否则她的胃受不住,交代过罢,他才离开南月苑。
待他走后,巧素笑打,“爷心细如尘,都快把奴婢的活儿给干完了,在家总是抢着伺候夫人,再这样下去,奴婢无事可做,便连月俸都不好意思拿了。”
看来啰嗦并非女人的天性,男人一旦懂得关心之后,真比女人还细心,“所以说有身孕的女人都得当祖宗一样供着呢!”
茗舒被她们说得羞红了脸,便将话头往东珊身上扯,“你也快了,到时候傅恒定把你捧在心里疼。”
提及身孕,东珊面笑心疑,头一个月两人时常斗嘴就不提了,上个月两人的感情很和睦,傅恒可是勤勉耕耘,怎料八月初她又来了月事,却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这些话她也不好意思说出来,便都藏在了腹。
姑嫂几人继续闲聊,说起淑媛的婚期,淑媛笑意渐消,对这婚事并无任何期待,
“我只想在家多待些时日,实在不想成婚去婆家。”
自碟拈了颗又大又圆的枣子,东珊尝了一口,脆甜爽口,便招呼大伙儿都尝尝,
“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才发现成亲后的日子倒也挺自在,习惯成自然嘛!”
茗舒挑了一颗,拿帕子擦干上头的水珠,咬了一小口,细细嚼罢,才接口道:“那是因为九弟对你好,你住在这南月苑才会有家的感觉。”
好像的确如此,初来承恩公府时,东珊很不习惯,见婆婆和嫂嫂们皆会恐慌,而今她居然敢跟嫂嫂们顶嘴,说到底还是依仗着傅恒对她的宠爱,下意识的认为自己有靠山,有人相护,这胆子才越来越大。若然不得丈夫疼宠,只怕她做什么都得掂量着来。
一想起那些个传闻,淑媛便觉后半辈子无望,“九哥他没什么不良嗜好,认定了嫂嫂,便会一心一意的相待,萨喇善这样的风流公子哥儿并无真心,实非良人,我若嫁过去,怕也是独守空房,得不到关怀。”
谈及婚事,茗舒经历坎坷,感慨万千,“咱们女人嫁给什么样的男人皆是命,唯一能做的,就是摆正心态,做好最坏的打算,将来也就不至于太失望。”
东珊一向乐观,遂劝淑媛想开些,“甭管萨喇善婚前如何,但看他婚后的表现,兴许成了亲他便会收敛呢?
到时候你大可与他约法章,要纳妾,可以,但若去青楼找女人,那是万万不能的,毕竟那里的姑娘不干净,若再染上什么不干净的病回来,岂不是害苦了你?”
这样直白的话,淑媛哪里说得出口?单是听着便红了脸,更不敢与萨喇善叫板,“他可是皇室宗亲,向来逍遥惯了,又怎会听我的话?”
她这态度首先就不对啊!“他是皇亲又如何?你可是皇后的妹妹,论与皇帝的亲疏,自是你比他更占优势,实该他畏惧你才是。你得摆出凶悍的架子来,他才会怕你,似现在这般温声细语的,自然没有威慑力。”
女人太过柔弱,的确容易被欺负,茗舒也赞同东珊的话,“淑媛的性子过于柔和,理当多跟东珊学一学御夫之术,将来才能治得住夫君。”
奈何淑媛打小就是这般温顺,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过且过,并不曾为自己过考虑什么,感觉自个儿就是一颗棋子,被人随意摆放,而她也没什么想法,并未想过要反抗或是改变些什么。
而今东珊的一番话震耳发聩,令淑媛开始反思,倘若她学着改变,也许这条人生路会有不同的活法?
亭前的簇菊嫩黄耀眼,仙姿绰约,借着风势将雅香四散于浮尘间,而她那颗久困无助的心仿似也随着风的方向缓缓前行,寻到了亮光,正在努力向上攀爬,寻找出口……
傅恒不在家的日子里,东珊时常与几位嫂嫂和小姑子谈天说地,白日里有人打岔倒也不觉得寂寥,一到晚间,月光连绵着千家灯火之际,她便心沉似枯井,只觉长夜漫凉难熬,心爱的绣球花不似先前那般盛放,花瓣渐渐枯萎,花期将要结束,一切似乎都失了生,再不绚烂。
心绪不佳时,她想练字打岔,却发觉落的墨勾勒的皆是傅恒的名字。
自外头进来的蔷儿掀帘便见自家主子一脸愁苦,纸上的字写得极大,以致于蔷儿离老远都能瞧见九爷的名字,不禁掩唇轻笑,
“夫人和九爷当真是心有灵犀,皆在想念着彼此。”
坐直了身子的东珊当即将纸合上,不悦轻哼,“我可是听人说,皇上会在木兰围场接见蒙古王亲,还有什么蒙古公主,兴许这时候他正坐在篝火边围观蒙古姑娘跳舞呢!哪有空想我?”
“九爷若不念着夫人,又怎会给夫人写信呢?”
一听说有信,东珊眸光顿亮,抬眼便见蔷儿得意抿唇,晃了晃的信封,惊喜的东珊示意她拿过来,蔷儿却道:
“夫人不是说九爷不想您嘛!那这信也就没必要看了吧?”
这丫头,居然还学会拿她打了!可这信近在眼前,姜黄的信封里头掩藏着傅恒的心事,却不知他究竟写了些什么,好奇似嫩芽,破土而出,东珊如何按捺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鸳鸯怎书,九爷是最靓的仔,426109,myda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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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喜了
东珊性子倔,不愿表现出很期待的模样,当即收回视线,满不在乎地道:“无非就是封家书,闲扯几句罢了!”
“报平安的家书也有,直接送到了太夫人那儿,这封是九爷特地写给您的。”心知夫人嘴硬,蔷儿再不逗她,乖乖的将信放于桌上。
拆信封的同时,东珊不禁在想,傅恒最烦写诗词章,这回居然给她写信,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却不知他究竟会写些什么。
当信纸被展开的那一瞬,几行流畅的行楷映入她眼帘,但见上书:
欲借彩笺诉相思,墨滴晕纸酿句词,
才疏难寄深情意,苦琢良久竟无字。
看到这几行字,她甚至可以想象出傅恒咬着杆苦思冥想的场面,尖的墨都滴了下来,兴许他还想不到一个字,可真是难为了他。
末了还有一行字:千言万语皆为虚,无非一句我想你。
看罢这最后一句,东珊的唇角不由自主的上扬,心似饮蜜般甘甜。
这两日见不着他,她始终没个着落,总想着他一忙起来可能就会忘了她,这封信的到来对她而言无疑是最好的安慰。
除却这封信之外,傅恒还命人捎带一个小玩意儿给她。东珊打开盒子一看,竟是一个沙漏,外面的木架是用紫檀而制,里头则是蓝色玻璃所制的球体。
据东珊所知,沙漏在古代其实叫沙钟,是用流沙来驱动齿轮在刻盘上转动,继而计时,奈何流沙大小不均,容易堵塞,是以用水而制的漏刻便成了古人最常用的计时器。
在兰桂苑时,东珊闲来无事,说起了沙漏,傅恒好奇询问,她便顺将沙漏给画了下来。她还以为乾隆朝没有玻璃,做不出这样的东西,孰料傅恒竟从房找出来一个蓝色的玻璃六方水丞,问她所说的是不是这个。
亲眼见到实物,东珊才惊觉原来清朝已有玻璃工艺传来,只不过这些东西大都在皇亲贵族之流传,她不曾见过,便以为没有。
当时她不过随口一提,未料傅恒竟是放在了心上,拿着她的图纸默默找人制作玻璃沙漏,预备给她一个惊喜。
期间他一直保密,是以东珊今日见到这沙漏时格外惊喜,但看这里面装的,似乎也不是流沙,灰灰白白的,却不知究竟是什么。
蔷儿从未见过,只觉这玩意儿好生新奇,仔细瞧了瞧,她也不晓得里头装的是何物,只能等九爷回来后解惑。
看罢信后,东珊心满意足的将信收好合上,预备起身就寝,料想今夜能做个好梦。
蔷儿见状奇道:“夫人不给九爷回信吗?九爷派回来的人还没走,说是等着您回信后再走。”
“还要回信啊?”东珊也是最怕写信的,更何况她一向羞于表达,不晓得该和他说些什么,总不能说想他吧?这话她是说不出口的,思量再,东珊提写了几行字,而后装于信封之,让蔷儿交人带去。
且说傅恒苦候许久,为的就是等东珊的回信,然而当他收到信后,险些以为自己看的是皇帝批阅的奏折!
只因信纸上仅有个字:知道了。
乾隆批阅奏折时,时常会在奏折上回复知道了,东珊这话简直和皇帝一般冷漠。
好在信纸不止一张,于是他又翻到第二页,依旧只有几个字:家一切安好,保重身子,勿念。
傅恒眉头一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语气有点儿像他母亲是怎么回事?底还有一张,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傅恒颤颤打开,但见上书:
很失望吗?是不是很想揍我?可惜你揍不着,沙漏我很喜欢,待你归来,我给你做美食报答你,么么哒!
与他所见之信不同的是,东珊的字居然是横着写的,且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最后个字的意思他也琢磨不透。
自打成亲之后,傅恒总觉得东珊的很多日常习惯与周围之人大不相同,做出的一些事和说出的话时常让人有种新奇之感,不过她肯大大方方的在他面前展现出来,是不是就代表着她已对他毫无防备,下意识将他当成了自己人?
如此想着,傅恒也就没再瞎琢磨,待回京后再细细问她也不迟。
他在木兰围场每日陪着皇上打猎,围场之还有各种骑射赛事,忙得不亦乐乎,日子过得十分充实,京城承恩公府内却是家宅不宁,暗潮涌动。
怡珍虽是搬进了府,却始终没个妾的名分,除却需要太夫人见证之外,嫡妻也得在场,饮下怡珍所敬之茶,她才算是傅谦名正言顺的妾。
为了尽快让怡珍安心,傅谦特地派人去高家请钰娴回来。
钰娴只想在娘家陪着母亲度过最后的日子,实不愿回府面对那些糟心事,然而钰娴的阿玛高述明却劝她回去,
“你身为承恩公府的儿媳,本就该住在婆家,亲家母准你回娘家住这么久已是格外眷顾,你娘的病已无回转的余地,你不能一直住在这儿,长此以往,你这丈夫便要被人给抢走了!”
傅谦从未属于过她,又哪来抢走一说?钰娴无意争宠,奈何父亲坚决不许她在此待着。无奈之下,钰娴又去陪了母亲一会儿,而后悄悄离家,没敢与母亲打招呼,否则母亲肯定舍不得让她走。
当她回到承恩公府后,当晚傅谦过来陪她用晚膳,预备当面与她说清楚,
“打从成亲时,我便与你说过,心有人,这个人正是怡珍,你我的婚事不过是父母之命,我可以与你相敬如宾,却始终无法将心交付,只因我的心早已给了怡珍,这些话你听着可能会难受,但我实不愿瞒你什么,希望你能理解。”
听罢他的话,钰娴静静的望着他,一双眼如一汪古井,容色淡漠,内心毫无波动,“八爷多虑了,纳妾是人之常情,你对我无心,我也对你无意,又何来难受一说?
你与怡珍两情相悦,你们如何恩爱,我都不会干涉。你要我回来做见证,可以,但有一点我得讲明,明日敬茶之后我还得回娘家去,额娘撑不了几日,我得陪在她身边才是。”
她没有质问,更未哭闹,傅谦见状,暗舒一口气,答应让她还回娘家住。
用罢晚膳后,傅谦一刻也未多待,又去陪怡珍,没在这屋里过夜。
钰娴心知肚明,这个婚房,已不再是他的家,有怡珍的地方才是他的家。这样也好,与其两个人都不幸福,倒不如有一个如愿的,如此她也就不必整日面对愁眉苦脸的他,以致于婆婆常来做和事佬,令她着实为难。
回到婆家的她无法安眠,总担心母亲会出什么意外,苦熬一夜,睡意全无,天一亮她便起了身。
梳妆之际,钰娴只道一切从简,母亲病重,她实在没心思戴那些个珠钗首饰,然而初雪却道:
“平日里夫人您不在乎仪容也就罢了,今日可是要见那位姨娘的,如此郑重的场合,理当仔细拾掇,万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钰娴才懒得为他们而费心,“傅谦是她心爱之人,我横在她二人间,任我如何打扮,她不可能看我顺眼,我又何须为她而装扮?”
“夫人这就想岔了,”初雪一边为夫人梳理青丝,一边说道着,“您是八爷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才是横插一脚。
有情有意又如何?八爷终究还是没娶她做正室,她是妾,是后来者,您千万别妄自菲薄,打扮也不是讨好她,而是威慑于她,好让她晓得,咱们正房可不是好欺负的!”
勉笑一声,钰娴面露疲惫之态,苍茫的眼神里尽是虚空,“虚假的尊敬我不需要,没必要讨好,也没必要记恨。傅谦是她的,八夫人的虚位是我的,只要别让我们高家难堪,井水不犯河水即可。”
近来主子一直熬夜,气色不大好,初雪便拿脂粉在她面上略敷了敷,待梳妆完毕,钰娴没再耽搁,即刻前往宁辉院拜见太夫人。
章佳氏见她双眼泛红,还以为她是为傅谦纳妾一事而伤心,遂劝她想开些。实则她只是昨晚没睡好,担心自家母亲罢了。
今儿个怡珍敬茶,其他的几位爷和夫人们皆得到场,东珊也不例外,得知今日有事,她没再睡懒觉,早早的起来梳妆,换了身藕荷色暗盘长纹绸镶边单衬衣,来给婆婆请安。
大伙儿几乎都到齐时,竟还不见老八的身影。章佳氏等得不耐,遂命人去请。
约摸两刻钟后,傅谦和怡珍才到场。说来这还是钰娴头一回见怡珍,但见进来的女子鹅蛋脸,樱口琼鼻,一双美目含嗔藏柔,肩瘦的肩看起来弱不禁风,令人心生怜惜。
钰娴心道:果然是个标致的美人,难怪傅谦会对她念念不忘。
众人早已见过她,无甚新奇之感,东珊见状,不禁在想,八嫂此刻的内心会是怎样的情绪,满怀怨恨?抑或平静无波?
大伙儿等她许久,皆没什么好脸色,章佳氏瞥了他二人一眼,当众嗤道:“巴巴儿的要纳妾,今日正式进门敬茶,竟还来迟,当真是谱儿大!”
怡珍又岂会不明白,太夫人明为指责傅谦,实则是在责备她起得太晚,奈何她来迟是事实,无可反驳,遂上前福了福身,向太夫人澄清道:
“昨夜有些腹痛,身子不适,折腾到半夜才睡下,今日才起晚了些,还请太夫人见谅。”
傅谦当即拱,为她解释缘由,“额娘,是我不许丫鬟们打扰她,并非她故意晚起,错在孩儿,还请额娘不要责怪她。”
老八越是维护她,章佳氏越是厌恶,臂斜搭在扶边,睇了怡珍一眼,蹙眉冷哼,“不过问一句,便是责怪吗?你这位小妾当真是娇气,竟是连我都说不得!”
太夫人分明就是故意针对怡珍,傅谦心下不愈,还要再说,却被怡珍给拉住,示意他不要再辩驳,越描越黑,只会令她的处境越发艰难。
眼下她才入府,太夫人本就瞧不起她的出身,她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再惹太夫人不快,训便训了,她听着便是,当下做伏低状,再次向太夫人认错。
眼瞧着局面闹得有点儿僵,钰娴只得赔笑打岔,“额娘,有孕者难免身子不适,迟一会儿倒也不妨事,我们妯娌间难得聚在一起,闲聊会子也是好的。既然大家已到齐,不若正式行礼吧!”
晌午傅谦还安置了宴席,请了些亲朋宾客,钰娴不得空留下,她是打算等入门礼一结束便赶回娘家去,继续陪伴母亲,是以不愿多耽搁。
钰娴发了话,章佳氏也就没再为难她。
怡珍不认得钰娴,但看这位身着水绿绞纱团花衬衣的妇人为她说话,她便有种直觉,猜测此人应该就是傅谦的夫人。
但见八夫人梳着大两把,鬂间横着一支黄玉腊梅簪,右边斜着一枚金钗,下方缀着条南珠流苏,衣襟上悬着蜜蜡十八子,一身打扮尽显华贵。
怡珍不禁在想,这位可是傅谦的正室,面上为她说话,却不知心里是如何看待她的,才进门便被人挤兑,往后的日子怕是难捱。但她既选择了这条路,便得一直走下去,没有退路可选。
当钰娴给太夫人敬罢茶,预备再给八夫人敬茶时,忽闻外头有人来报,“太夫人,八夫人,高家差人来传话。”
紧跟着便有高家的嬷嬷进来,红着眼低泣,说是夫人已于半个时辰前过世了。
“你说什么?”钰娴闻言,瞪大了双眼,立时起身,心滞了一瞬,难以置信!
但听嬷嬷哭道:“夫人昨夜一直在念叨着您的名字,说想见您,老爷想着大半夜的,不便来唤,等今晨再说,哪料晨起,丫鬟去伺候喂水,才发现夫人她……已然断了气。”
母亲一直在念她,她日日陪在母亲身边,不过离开了一夜,竟是无缘得见母亲最后一面,料想母亲弥留之际瞧不见她,定然满心遗憾,无法瞑目吧!
一想到这些,钰娴便悔恨难当,长长的指甲紧掐着自己的心,恨自己为何要回来,生生错过了与母亲说话的最后会。
心塞至极的她一口气缓不上来,竟是晕了过去!东珊离钰娴最近,当即过去相扶,“八嫂,八嫂?你没事吧?”
傅谦见状,亦是吃了一惊,忙去将昏迷不醒的钰娴扶起,抱回房。
突发意外,怡珍这茶也没敬成,众人哪有功夫管她?
眼睁睁的看着傅谦将钰娴抱走,怡珍心下不是滋味,这就是傅谦所谓的对高氏没感情吗?为何高氏一出事,他竟是这般紧张?
纵然难受,她也不能说什么,默默跟了过去。
大夫很快过来,为八夫人诊脉之后,只道无甚大碍。
章佳氏担忧儿媳的状况,亦在场守着,听闻大夫此言,越发焦虑,“人还没醒,明摆着很严重,怎的说没事?你且再诊一回。”
孰料大夫起了身,捋着胡须笑道:“恭贺太夫人,八夫人这是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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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归来
有喜了?章佳氏先是一怔,而后大喜过望,双合十,感谢祖宗保佑。
大夫之言轻飘飘的自风间传来,透过帘子吹进怡珍耳,里屋间那些个恭贺与欢笑声在她听来格外刺耳,仿似有把白刃刺进她心脏,扎得她生疼!
傅谦闻言,怔了一瞬,有些不知所措,实没料到钰娴居然也有了身孕!那么怡珍她……
想起怡珍还在外头,傅谦当即转身,掀帘便见怡珍正红着眼恨恨的盯着他,那双眸子满含幽怨,想必她心里定然痛楚不堪,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死死的咬住下唇,忍悲含愤!
傅谦见状,心有愧,正想与她解释,她却毅然转身,疾步离开此地。
“怡珍!”傅谦刚要去追,太夫人的声音在耳后响起,“若非你执意要在今日行纳妾礼,钰娴也不至于连她母亲最后一面也见不着。现下她伤心过度,已然晕厥,你是高家的女婿,实该为钰娴分担,为高家的丧仪出一份力,万不能撒不管,再令钰娴再心寒。”
“可是孩儿还宴请了宾客,怡珍她……”傅谦的话尚未说完就被章佳氏冷然打断,
“句话不离怡珍,你的眼里只有她!她是你的女人,难道钰娴就不是吗?她有了身孕又如何?钰娴亦有身孕,且钰娴才是你的正妻,你理当以她为重,咱们府的男子可以纳妾,但绝不能宠妾灭妻!”
说话间,章佳氏扫视在场众人,面肃声严的警示道:“这话不止是说给傅谦听,其他房里的妾室皆需谨记,嫡庶有别,哪个做妾的若敢狐媚主子,妄想得独宠,那便是自掘坟墓,咱们承恩公府断然留不得这般有野心之人!”
此言一出,夫人们个个挺直腰杆,妾室们纷纷垂首,喏喏称是。
李氏被压制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老爷已然去世,无可争宠,她只管本本分分的过好自己的日子即可,旁的也不多想。
婆婆这番指教颇有气势,东珊深感佩服,暗赞这才是当家主母该有的气派!怪不得众人都这么畏惧太夫人,当然,傅恒除外。
婆婆时常在她面前说傅恒不服管教,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乃家幺子,又是嫡出,太夫人偏疼他,他才这般任性。不过皇帝已经管教过他,料想他经过那件事之后会收敛一些。
正思量间,但听丫鬟惊呼,说是夫人醒了。
东珊立即走近帐边,近前便见八夫人泪眼迷蒙,满目绝望!众人皆在关怀钰娴,向她道喜,钰娴却笑不出来,内心已被悲伤占据,毫无喜悦可言。
章佳氏见状,心下已然明白,问她是否早已晓得自个儿有身孕。
事已至此,钰娴也就没瞒着,先前她住在娘家时没来月事,曾请过一次大夫,当时才迟了半个月,大夫也瞧不出来,猜测她可能是经期紊乱,钰娴并未当回事,第二个月仍旧没来,她也没敢说,想着万一真的有了身孕,婆婆肯定不许她再住在娘家,便没再请大夫。
直至今日晕厥,已然有个月。
章佳氏听完至今后怕,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严厉斥责初雪,竟敢瞒报此事。初雪吓得跪地求饶,钰娴半坐起身,为她求情,
“额娘,此事不怪初雪,是儿媳不许她说出来,她也很为难,还请额娘开恩,不要责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