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月子坐完,芸茹一照镜子便惆怅,“姐姐瞧我可是发福了?”
东珊仔细打量着,似乎比以往稍显圆润,“之前太瘦,现下脸上终于有点儿肉,倒是好事,你若生完孩子却瘦了,我还要找愉郡王麻烦,问他是不是苛待你呢!”
那边厢,嬷嬷将睡醒的孩子抱来,东珊顺接过,笑叹道:“这一个月不见,感觉长得好快啊!才出生那日瞧不出来,今日再看,明显很像你。”
苏棠在旁瞄了一眼,应声道:“的确很像芸茹,又是个美人胚子呢!”
看着襁褓才睡醒的女儿,小小的人儿睁着一双眼睛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人,芸茹满目怜爱,原先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如今生下女儿之后,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然成人,夫君疼她,女儿乖巧,往后若是能再添个儿子,这人生便算是圆满了。
此时的芸茹沉浸在幸福当,丝毫不知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波澜!
愉郡王府一派热闹景象,而身在内务府慎刑司的鄂容安却是百感交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来到这种地方受审!
纵然未曾上刑,于他这样清傲的男子而言,被王大臣们审问亦是一种屈辱!奈何他在河边湿了鞋,脱不了干系,心知此事无可辩驳,若是狡辩,只会令皇帝更愤怒,于是鄂容安供认不讳,承认自己的确听仲永檀提过留折一事。
鄂尔泰与和亲王弘昼暗交好,弘昼不意为难他们父子,审查之后决定以仲永檀泄露密定罪,乾隆却认为此罪太轻,且他认为仲永檀绝不会只犯过这一次,既然仲永檀敢与鄂容安说密折上的事,那与鄂尔泰闲聊密折岂不是家常便饭?先前几回密奏,想必他已提前与鄂尔泰商议过。
也就是说,仲永檀乃是鄂尔泰亲锻造的一把刀,鄂尔泰利用他去弹劾自己的政敌,铲除异己。亏得乾隆还认为仲永檀刚直不阿,原来只是受人指使!自觉被耍弄,乾隆咽不下这口气,当即下令命法司会审,重审此案!
皇帝意欲追究到底,刑部、都察院与大理寺的人一看这架势,皆在猜测着皇上是不是准备拿鄂尔泰开刀?难不成鄂尔泰要倒台了?
众人一看情势不对,再不敢维护,再审查之后,尽管仲永檀始终不承认自己受鄂尔泰指使,但他与鄂尔泰父子来往过密,结党营私的证据确凿,法司一致提议,将鄂尔泰一并革职拿问!
此时的鄂尔泰是墙倒众人推,只因朝臣拉帮结派乃是皇帝的大忌,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为他辩解,张廷玉对于这样的结果幸灾乐祸,斗了几十年,鄂尔泰若是能倒台,他甭提有多痛快!
傅恒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一旦罪名坐实,那么鄂堂父子便难再翻身,他打算到皇上面前为鄂尔泰说情,傅却是不许,
“皇上正在气头上,你若去求情,指不定连你也会受牵连。”
别家的事,傅恒自不会多管,但鄂容安是他的好兄弟,鄂堂又对他很是疼宠,他怎能袖旁观?
“那年我被皇上罚跪,鄂堂曾为我求情,他与咱们的阿玛是世交,如今他落难,我不能不管不顾。”
老九知恩图报,且对兄弟肝胆相照,傅明白他的心情,但却不能放任他胡来,
“他们提议将鄂堂革职,但皇上尚未应允,仍在考虑之,就证明此事仍有回转的余地,你万不可意气用事,且等着皇上定夺之后再作打算。”
“等皇上旨意下来,哪儿还有回转的余地?”
傅恒的担忧不无道理,但傅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九弟,你信我一次,咱们皇上有分寸,鄂堂不是一般的臣子,皇上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将他处置,你且再等等,若然皇上真要将其革职,再想办法。现下你稍安勿躁,静等结果,千万不要惹怒皇上!”
老四一再拦阻,傅恒深思许久,这才答应静观其变。
实则此时的乾隆亦处在犹豫当,打从弘皙逆案解决之后,他就准备着朝臣的朋党之争,鄂尔泰与张廷玉斗法不是一年两年了,原本朝臣就不该一家独大,得有人牵制,是以乾隆一直睁只眼闭只眼,但鄂尔泰丝毫不收敛,此次仲永檀一事令乾隆着实失望,他很想借铲除鄂尔泰,但又顾忌后果。
一旦鄂尔泰退出军处,那么张廷玉便成了唯一的元老,但张廷玉是汉人呐!军处必须得有满人来做领班,讷亲是乾隆颇为器重的臣子,奈何他还年轻,且他的声望与鄂尔泰相比,终究有悬殊。
再者说,鄂尔泰乃是朝元老,倘若他因为这一件事就将其革职,难免令老臣心寒,亦不符合他宽仁的做派。
可这样的会难遇,究竟是趁打压,还是适可而止,乾隆一时间未能决定,干脆去往后宫,看望孩子们。
和亲王弘昼的长女早在乾隆元年便被皇帝认作养女,接入寿康宫,封为和硕和婉公主,由太妃们教养,是以和婉公主与公主皆住在寿康宫内,公主比她大岁,两人相处得甚是融洽,此刻两位小公主正在玩跷跷板,两人分坐于两端,一上一下,一高一低,玩得不亦乐乎。
皇后闲来无事,亦来到寿康宫看望女儿,看着孩子们玩儿那么开心,皇后的面上亦露出清浅的笑意。
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们笑得多纯真啊!这样的日子实该珍惜,等到再大些,她们便会被指婚给蒙古王亲,哪怕不情愿,也得遵从皇命,谁让她们是皇室宗女呢?
一想到女儿长大后很可能会嫁到蒙古去,皇后忽生伤感,笑意渐淡。
身后骤然传来的唱报声打断了皇后的思绪,听闻皇上驾到,皇后转身相迎,依礼福身。
两位公主亦准备来请安,乾隆和然一笑,摆了摆,“你们继续玩儿,无需多礼。”
于是公主们便坐在跷跷板上以脚垫地,来回晃悠着。
乾隆给在场的太妃们问安,而后才走向女儿们,公主朝他淑然一笑,“皇阿玛,您可曾玩过跷跷板?”
被询问的乾隆不禁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目光变得悠远,忍不住慨叹道:“朕啊!儿时忙着在上书房读书,还要学骑射,根本没会玩耍。”
“那皇阿玛要不要也试试?我来陪您玩儿?”
皇后笑道:“这跷跷板必须得两人差不多重才能玩儿,你皇阿玛是大人,你一个小姑娘家,如何玩儿?”
岂料乾隆竟道无妨,“不如你跟和婉一起,你俩坐西边,朕坐在东边,如此便算势均力敌。”
说话间,乾隆已然上前,和婉欣然应下,与堂姐公主坐在一起。
饶是两个姑娘坐在一起,也敌不过一个成年男子,一旦乾隆坐下去,她俩肯本压不动,和婉见状着了急,嘟着小嘴儿惆怅不已,
“这可怎么办?咱们太轻,皇阿玛独坐跷跷板,咱们哪里是他的对?这可怎么玩儿呀?”
眼瞧着两个孩子不乐意,乾隆脚踮地,缓缓起身,她俩才勉强将板子压了下去。一来一回,都有的玩儿,她们的小脸儿上才有了笑颜。
堂堂皇帝居然与女儿们一起玩耍?皇后见状颇觉惊诧,只因他一向注重仪表,今日却抛开自己的身份,与孩子们一起嬉闹,太不符合他的性子。
但看他面上笑意那般灿烂,终于不再是深蹙眉头绷着脸,皇后颇觉欣慰,反正这是在寿康宫,没有外臣,他不必伪装,可卸下防备,暂歇片刻,做个父亲,而不是一身重担的皇帝。
公主个头儿高一些,是以坐在和婉后面,搂着堂妹对父亲甜甜一笑,“皇阿玛您真好,愿意让着我们。”
“唔---”乾隆故意反问,“朕若是不谦让,便不是好阿玛?”
皇后心下一紧,生怕女儿说错话,惹皇上生气,然而孩童的心思与大人不同,她们所想的大都很简单,
“也是好阿玛,但这游戏没法儿玩下去了啊!只能皇阿玛自个儿坐在那儿,有什么意思呢?”
女儿这话不禁令乾隆陷入沉思之:游戏就得人多才有意思,人都没了,对也没了,还能继续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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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胎暗结
一旁的皇后看得出皇帝似是陷入了沉思,八成是为鄂尔泰一事吧?前朝之事她不便多管,料想皇上自有分寸。
就在众人以为鄂尔泰气运已尽之时,乾隆突然改了态度,只道鄂尔泰乃是先帝所遗托的重臣,平日里对政务较为谙练,此事一旦深究,鄂尔泰担当不起,且朝廷又会少一名能办事的大臣,于是乾隆将鄂尔泰交部议处,以示薄罚。
先前法司已然给出审查结果,如今皇帝又要将人交给吏部议处,这态度再明显不过,吏部的人惯会见风使舵,自然不会为难鄂尔泰,意思意思即可。
至于鄂容安,乾隆亦没再追究,革了他的职,命其在家闭门思过。但乾隆认为仲永檀辜负了他的信任,命王大臣定拟其罪,然而尚未等到结果出来,仲永檀竟然病死在慎刑司!
就在傅恒的眼皮子底下,人居然说没就没了!傅恒只觉此事太过蹊跷,打算深究仲永檀的死因,咏微的阿玛海望与他一同总管内务府,海望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早已波澜不惊,建议傅恒不要再追究。
身在刑部的傅新亦劝他按病死上报,傅恒却认为此事疑点重重,“仲大人还不到十,身体一直很好,我并未让人对他用过刑,怎会突然病死?想必是有些人不希望他活下去吧?”
傅新亦觉仲永檀死得诡异,“以仲永檀的性子,一旦他活着出去,指不定会再次在皇帝面前说些什么,张阁老他心虚,张照亦与他有仇,难保他们不会暗下。
但他们做事一向缜密,不会留下把柄给你抓到,是以我认为你不该再向皇上提出异议,毕竟皇上已经不打算再深究鄂堂父子的责任,此事还是尽快揭过为好,越耽误越麻烦。”
朋党之争一向无情,先前傅恒只是听闻,这一次却是切切实实的见识到这些个官员们的面孔是怎样的善变,不过短短八日,竟是变幻出各种丑态!
他一直都在告诫自己,不要因为鄂容安是他的好兄弟就偏向于他,傅恒试图站在皇帝的角度去看待整件事,他由衷的希望此事能给双方一个深切的警示,希望他们可以收敛一些,莫再为一己私欲和喜恶就想方设法的打击对方,然而事实证明,张党依旧肆意横行,甚至草菅人命,当真是无法无天!他实在无法容忍他们的猖狂之举,
“难道就任由仲永檀枉死吗?纵使他真的为鄂堂做事,但也罪不至死,顶多革职不再入仕途,何至于要人性命?”
悲愤的傅恒胸口剧烈起伏着,傅新给他倒了盏茶,劝他消消火气,“如今鄂堂自身难保,仲永檀的死因即使有疑点,鄂堂也不敢说什么,既然他都不敢管自己的门生,你就不要再蹚浑水,睁只眼闭只眼,尽快结案吧!”
道理他都懂,但傅恒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希望自己也变成趋炎附势之徒,“咱们当官儿的若是不能为人伸冤,那这官儿做着还有什么意义?”
正因为家族的强大,才让傅恒这一路走得格外顺利,不需要去攀附旁人,先前做侍卫,他专心当值,没太在意官场这些纷争,如今他开始正式做官,官场的黑暗便一层层的在他面前剥开,丑陋腌臜,各种卑劣之态悉数展现。
倘若他不在内务府,兴许他也不至于这般动怒,可人是在他管辖的范围内出的事,他只觉自己很失职,没能将仲永檀看顾好,才会令他遭人毒,愧疚与愤怒一并爆发,正义感便格外强烈。
傅新很清楚老九的性子,尽管明知仲永檀死得冤枉,他也不敢支持傅恒为其伸冤,
“你为人刚直,眼里容不得沙子,我很理解你的想法,但为人伸冤的前提是你足够的强大,自己先在朝站稳脚跟,才能整肃朝纲,替人说话。
如今你才被皇上提拔,正是向上攀爬的关键时刻,你若在这个时候得罪张党,将来的路必不好走。指不定会被人暗使绊子,于你的官途很是不利。唯有等到你进入军处,立下功勋,有了资历之后,你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打抱不平,根基不稳之时,千万不要自毁前程!”
傅新苦口婆心的劝了许久,纵然傅恒再不情愿,也只能选择妥协,他只盼着自己能尽快强大起来,改变这种朋党互争,两厢陷害的局面。
得知仲永檀在狱病逝,鄂容安深感痛心,然而此刻他已被罢免官职,连入宫都没资格,且他阿玛亦深陷这场风波之,如今的情势于他们很不利,他们根本无法再去为仲永檀伸冤。
翻出以往仲永檀与他通书信时曾写过的诗句,鄂容安看着看着便不自觉的红了眼角,也许对他阿玛而言,仲永檀是对付张廷玉的一把利器,但对鄂容安而言,那是他的友人啊!
柳惹青苔身并绿,柿沾白露叶初红。
远山牧笛横牛背,近水芦花拂马鬃。
写出这样的诗句时,仲永檀的心境应该是从容洒脱的吧?只可惜后来他被皇上重用,官职越来越高,人也越陷越深,再难像从前那般纯粹洁净。
言官极易得罪人,他的身上背负着太多利害关系,才会在落难之时被人谋害,身为他的友人,鄂容安却什么都做不了,实在可悲!
时值九月,枫叶已被拂过的秋风染红,他还记得仲永檀曾与他相约在雪天温酒,闲话诗书,如今冬日未至,友人却已离尘,再不能兑现……
心生悲凉的他喉间发苦,闭上酸涩的双目,忽觉肩上一暖,回首便见苏棠正将一件斗篷披在他身上,
“窗前风大,还是进去吧!小心着凉。”
拍了拍她的背,鄂容安只道无妨,“看看雪景,吹吹风,心底清明些,日日闷在屋里,我觉着压抑。”
心知他在为被惩处一事而烦扰,苏棠柔声安慰道:“思过只是暂时,等皇上消了气之后,他应该还会重新启用你。”
鄂容安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毕竟他阿玛没有被革职,就证明皇上还留有一丝余地,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皇上肯定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信任他吧?被揉皱的纸再难抚平,皇上的心思谁也琢磨不透,他总觉得,也许他的好运就要到头了,
“假如皇上对我生了芥蒂,不肯再让我为官呢?你会不会很失望?”
摇了摇头,苏棠主动握住他的,眉目温柔,言辞和缓,“即便不做官,你也依旧是我心的鄂容安,温尔雅,才貌双全。”
这样的夸赞,他愧不敢当,“其实我并不似你想象得那么好,你看我也会在私下里跟仲永檀打听朝廷密,甚至会帮着我阿玛,为他出谋划策,对付张党之人,我并非你所以为的那般高雅,并非真正的君子。”
苏棠的阿玛亦是官场之人,她见识得多了,自然明白这世间的人和事,并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细细的望着他,苏棠的眸光柔暖且坚定,
“此乃为官之道,我懂的,你不对付他们,他们也会想方设法的对付你,为了自保,你们只能继续斗下去,我晓得你是身不由己,毕竟那是你的父亲,你总不能置身事外吧?我理解你的处境,不会因此而对你有看法。”
平素未觉心意重,患难方知此情浓!得妻如此,鄂容安于愿足矣!欣慰一笑间,他已抬起臂,将苏棠紧拥在怀,那一份暖意,熨帖着两个人的心。
至于皇帝是否还会再用他,真不是他说了算的,既然无法掌控结果,那就顺其自然吧!
在此期间,傅恒曾来看望他,却被襄勤伯府门前的护卫给挡住了,说是大少爷交代闭门谢客。
“嘿!瞎了你们的狗眼!连爷都敢拦?”头一回被拦的傅恒怒不可遏,斜他们一眼,恼嗤道:
“那规矩是给旁人定的,爷跟你们家少爷什么关系,你们不清楚?”
他们自是清楚,眼瞧着说不通,其一名护卫进去将大少爷身边的随从叫来。
那随从到得大门口,一看是熟人,哈腰行礼,而后解释道:“少爷特地交代过,尤其是九爷您过来,坚决不能带您进去,毕竟他才被革职,在家思过,九爷您再与我家少爷来往,若是被皇上知晓,只怕皇上会误会,少爷他实在不想连累您,这才避讳着,还请九爷见谅。”
傅恒正是担心鄂容安的情况,这才想来安慰他,未料竟被拒之门外,还拿这些世俗之见来拦阻,傅恒心忿忿,负着沉着脸道:
“他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若真怕被连累,又何必上门来?”
“九爷您的心意,少爷很清楚,他料定您肯定会过来,这才交代奴才来回话。少爷说了,现下特殊时期,无论如何,为了您的前程着想,您都得暂时与他保持距离,等到风头过去了,另行见面也不迟。纵使不见,心里也是有彼此的,无谓在意这些形式。”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傅恒还能说什么,只能就此回去,刚转过身,他又回身交代道:“你跟他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之间的情谊是不会变的,他若有事,尽管差人来找我。”
交代过罢,傅恒这才离开,坐轿回府。
当长随将这些话尽数转告后,鄂容安心暖鼻涩,忽觉那些官职与功名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当他落难之际,还有亲人不离不弃,还有傅恒这样的挚友惦念着他,老天给他的已经够多了,他没什么可遗憾的。
即便上苍在他面前设了一道坎儿,他也不会抱怨,只会感激,至少栽这个跟头让他看清了很多人的真面目,也让他懂得,人生没有一帆风顺,他的前半生太过幸运,这一次跌倒,他才算真正体会到,真正的人生究竟是怎样的艰辛。
仲永檀的骤然离世,更让他明白,能活着就有希望,就该感恩!如若还能入仕,那他自当引以为戒,如若不能,那他便带着苏棠去游山玩水,领略大好河山,人生有很多种活法,无谓拘泥于一节。
未能见着鄂容安,傅恒甚感遗憾,东珊劝他莫多想,“骤然发生那么多事,皇上也需要时日去缓和心绪,等过了年,开了春,皇上消了气,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但愿皇上不要因为仇视鄂尔泰而对鄂容安怀有芥蒂,他还年轻,是可造之材,傅恒暗暗祈愿着,皇上能够尽快抛开这些不愉快,再给鄂容安一次会。
十月十六,乃是福灵安的岁生辰,承恩公府喜气洋洋,众人皆去参加太夫人为孙子摆的家宴,唯独听风阁的珍姨娘因为身子不舒坦而缺席。
实则她没什么大毛病,只因她的月事迟了十几日,她怕自己有了于连舟的骨肉,在他又一次来看望她时,怡珍跟他讲明此事,与他商议对策,
“现下这种情况,我不敢明着请大夫,万一真的有了,大夫肯定会上报给太夫人,我又该如何交代?”
于连舟一直很注意,她应该不至于怀上吧?但也难保不会出意外,为了让怡珍安心,他提议道:
“要不我请找个熟悉之人给你诊脉?”
怡珍却不敢冒险,“再熟悉又如何?万一那人说漏嘴,你我都得完!”
“那人是我伯娘,自小照顾我,年轻时候她曾在亲戚家的医馆帮忙,略懂些医术,你且放心,她很疼我,绝不会胡言乱语。”于连舟再保证,怡珍没有旁的法子,只好依他之意,但又心生忧虑,
“骤然带个外人进来,会否惹人怀疑?得找个合适的理由才是。”
“嗯……最好是你能出去一趟,如此更为安全。”
他说的倒是轻巧,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哪有那么容易出府?“我该找什么借口?”
苦思片刻,于连舟灵光一闪,附耳悄言,帮她出了个主意,怡珍仔细听着,觉着有谱儿,便应承下来。
两人见面的会十分难得,是以每回一见都是卿卿我我,耳鬓厮磨燃□□,可这回怡珍心忐忑,无法放松自己,再者说,若是真的有孕,实不便再亲热,便劝他忍一忍,
“今日还是算了吧!等人来瞧过,确定是否有异常之后再说,不然我这心里静不下来。”
搂着她的腰身,于连舟无比迷恋她身上的香气,鼻尖轻蹭她香颈,尽量克制自己的**,
“无妨,我来见你只是太过想念你,倒也不是只为了亲热,毕竟我们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她可不想要什么孩子,尤其是跟他的孩子,更见不得光,“傅谦已经两年多没来我这儿,我怎么可能怀孩子?这事儿要是闹出去,我们的事便瞒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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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当爹?
这两日她想了许多,早已做好打算,“先找人来诊断,若无孕便罢,如若有孕,这孩子留不得!”
于连舟眸光幽深,并未接话,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等诊断结果出来之后再做决定。”
后来这两日,怡珍一直嚷着头疼,说是疼得厉害,大夫来看,开了几副药,她假装喝了两次,说是不见效,依旧头疼欲裂,躺在帐滚来滚去。
采茶说要去请八爷,怡珍却道没必要,自嘲哼笑道:“他又怎会管我的死活?还是别再自讨没,我宁愿自个儿受苦,也不愿听他冷嘲热讽!”说着她又扶额哀呼,那模样似是痛楚难当!
采茶见状只觉怪异,兀自猜测着,“莫不会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吧?”
等的就是这句话,怡珍装腔作势,故作恍然,“这两晚我总是梦见母亲,她好似在与我说什么,我却听不清,之后便被惊醒,开始头疼。”
听她这么一说,采茶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提议请个神婆来瞧瞧。
神婆来后拿了双筷子,神神叨叨的念叨着,念了好几个都不管用,直等念到怡珍的母亲时,那筷子竟是立起来了!
随后神婆便问她,上回给她母亲上坟是何时。
仔细回想了半晌,怡珍才道:“好似是一年之前。”
神婆摇头啧叹,数落道:“你娘在下面过得苦啊!你得去给她烧些纸钱,她就不会再来缠你。”
怡珍心道:这个神婆倒是挺配合,想必是于连舟请来的人吧?
有了神婆这话,怡珍便让人去知会傅谦,说是打算明日去给她母亲上坟,请他同去。
傅谦一口拒绝,说是明日不得空,差几名护院和下人陪她同去。
怡珍早已料定傅谦不愿同行,故意相请,为的就是免去他的疑心。得到傅谦允准后,怡珍终于有会出府,乘坐马车去往郊外,去给母亲烧纸钱。
马车的她闻到阵阵清香,忍不住掀帘远望,郊外的路旁栽着几棵柿子树,此时已橘红一片,硕果累累,如此大好的景色,她竟觉好陌生。
终日困在府,她已经有许久不曾出府,那些个夫人们尚能偶尔出府参加宴席,可她们这些做妾的,根本没那个会。
她不由回想起自己还是闺千金之际,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若是听从家人的意思,嫁个汉人做正妻,也就不会落得如今这般尴尬的境地。
奈何世上没有回头路,一步错,步步输,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便连廉耻也不顾了,身处黑暗的人,无谓做些什么出格的举动,总觉得旁人不会知晓,但此刻被日光映照,一片耀白刺得她双眼微眯,她又忽觉自己好脏,满身都潮湿,黏腻腻的,那些污垢,似已烙印在肌理,怕是一辈子都清洗不掉!
怅然的她终是放下了帘子,心头一阵怅然,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怀疑,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糊涂事啊!
途经过一间茶馆,怡珍按照于连舟的指使,佯装腹痛,说是要借用茅房。
茶馆内的一位大娘好心近前,说带她过去。采茶本该随行,怡珍却道不必,“我不舒坦,这些茶点用不下,你也吃点儿吧!坐下歇着便是,我自个儿去即可。”
行了大半晌的路,采茶又饿又渴,一听主子这么说,心下欢喜,脆声应道:“那奴婢在这儿等着您!”
一切似乎十分顺利,怡珍面上镇静,心下忐忑至极,跟随着这位自称姓于的大娘一起,到得小茶馆的后院。
看她直抖,于大娘慈祥一笑,宽慰道:“姑娘莫怕,我是连舟的伯娘,他交代我为姑娘把脉。”
却不知于连舟是怎么跟这位大娘说的,为何对方称她为姑娘?难不成他并未将她的真实身份告知?
可她这打扮明显是个妇人,并不是未出阁的姑娘啊!怡珍心下生惑,不便明言,只因会难得,她不敢耽搁,遂在一小桌旁坐下,伸出道:
“劳烦于大娘您为我把个脉。”
于大娘伸搭上她的腕,仔细诊断之后,笑呵呵向她道贺,说是的确有了身孕。
怡珍的心咯噔一声,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打破!果然是有了身孕,这可如何是好?
确认之后,她焦虑难安,给了赏银便匆匆离去。说好的出来上坟,那么多人跟着,她做戏得做全套,只是这一路她都心间发堵,纸钱堆放在一起点燃时,薄薄的白纸瞬时被蜿蜒的火舌吞没,一股股热流缓缓上浮,将眼前的一切冲击得扭曲起来。
跪在坟前的怡珍感受着热浪,心也仿佛被架在火堆上烘烤,疼到几近窒息!一想到腹这个不合时宜的孩子,她便觉人生无望,她甚至在想,此事一旦被爆出来,也许明年的某一日,也会有人来给她烧纸钱?
回府的当晚,于连舟又找会翻窗进来,一股寒风趁势涌入,外头漆黑如墨,而她的心,似也被这夜色吞没,没了希望,只余困惑。
但看她神情仓惶,郁郁哀哀,于连舟便已猜了个大概,“真的有了?”
灯罩内的烛火来回晃动着,晃得她眼花心乱,干脆转过身去,不再凝神,也没理他。
行至她身后,于连舟扶上她的肩,她却径直拍开他的,再不似从前那般温柔,眉目冷清,满目怨怪,
“都说了让你小心些,你怎能这般大意,留下这样的烂摊子,我该如何收拾?”
于连舟顿感委屈,“我已经很控制自己,每回到了关键时刻都及时退出,这样的法子对男人很伤身,不过我为你愿意忍耐,我也不晓得怎么就让你怀上了,或许是哪回退得太晚?”
缠绵时只顾享受,直至出事之后,怡珍才觉后悔,自怨自艾地苦笑道:“的确不是你的错,怪我自己不知羞耻,与你有染,才会落得今日这个局面!”
“你别这么说自己,怡珍,我们是真心相爱,没什么羞不羞耻,你这么妄自菲薄,我听着心疼。”她那尖锐的言辞像是一把利器自他心间划过,伤己伤人,当他想要握住她的给她以安慰时,她却很排斥,皱着眉嫌弃的将指节抽离,不愿再让他触碰,起身向前走去,怡珍似是下定决心,将牙一咬,狠声道:
“这个孩子不能留,我得把他打掉!”
于连舟眸光顿紧,忙跟了过去,好言劝道:“怡珍,你不觉得这是天意吗?既然上天垂怜,给我们一个孩子,那我们为何不留下他呢?”
他的提议令怡珍匪夷所思,瞠目回首惊嗤道:“你疯了!说什么胡话?我是傅谦的妾室,怎能怀别人的孩子?这要是让傅谦知道,定会恼羞成怒,指不定会打死我!”
于连舟的面上毫无惊慌之色,反倒抱臂琢磨道:“如果傅谦以为这是他的孩子,肯定会好生照顾你。”
却不知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你这话是何意?怎么可能?他没来我这儿,孩子怎能算在他头上?”
两日前得知此事后,于连舟就一直在苦思冥想,他晓得怡珍不愿留下孩子,可他舍不得,毕竟这是他的骨血,就这么打掉岂不可惜?深思熟虑了许久,他打算让怡珍弄虚作假,
“那你就想法子与他共度一夜,如此一来,这孩子便顺理成章的成了他的。”
即便她名义上是傅谦的妾室,但跟了于连舟这么久,她早已将自己当成他的女人,又怎么会再去跟傅谦欢好?这所谓的好主意听得怡珍悲愤不已,被晶莹包裹的双目已然红透,怒视于他,恨声质问,
“于连舟!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你说你喜欢我,现在居然又要把我推给别人?你真的在乎我吗?我怀着你的孩子你却让我找他?我若跟他睡了你就不会难受吗?”
“怡珍你误会了,我不是真的让你跟他,你可以假装啊!给他灌酒,或者下药,等他昏迷不醒,你就躺在他身边,制造假象,只要让他以为你们最近有过接触就好。过两个月再公布你的身孕,他便不会怀疑,那你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把咱们的孩子生下来。”
他说得有条不紊,连后续之事都想好了,大约已经揣摩许久了吧?难以置信的怡珍怔怔的望着他,忽觉他看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