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恨一路策马进宫, 在养居殿前也绝不勒马, 径直到了殿前阶下。
阶下一众朝臣,乌泱泱的跪着。
马蹄放缓了, 踏在众臣下跪之间窄窄的空地上。陈恨稍偏着头, 冷冷清清地看过一个又一个人。
其实他早该知道,朝臣早晚会不满,会聚在一起反他。从永嘉元年的除夕, 他谎称李砚病重开始, 到后来独断专权,颠覆世家朝政。
他早晚会有这一日。
养居殿前还是高公公与匪鉴候着,他也骗了他二人。说李砚秘密在侯府养病,让他们一切事宜都听侯爷的。
陈恨握紧冻僵的双手,翻身下马。
他不说话, 只是径直走进殿里。
造反之后,他一个月得进宫两三回。旁的人只以为李砚在养居殿,他得做出向皇爷回禀朝政的样子。
其实他在养居殿,就是仿李砚的笔迹批一些特别要紧的折子。有的时候兴致来了, 还仿李砚的笔迹给自己赏东西,以显恩宠。
还有的时候, 就只是发呆。
比如现在。
陈恨跪倒在软垫上,往前一扑,又叹了一声,身子往边上一歪,倒在垫子上发呆。
“侯爷?”高公公端了热茶给他。
陈恨眨眨眼睛, 直起身来:“再过一会儿,出去传皇爷的旨意,就说皇爷叫他们滚。”
说是皇爷的旨意,但外边人都会以为是忠义侯蛊惑圣心,那其实是侯爷的意思。
“好。”高公公顿了顿,又道,“礼部直接送了画像上来,侯爷看……”
“退回去……”陈恨一滞,忽然想起他在什么事儿上都做得了主,偏是李砚的事情,他插不了手,便改口道,“放着吧,开春皇爷回来,给他看看就是了。”
“那老奴去打发他们走。”
“嗯。”陈恨重新倒在垫子上,“公公,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好。”
高公公出去之后,陈恨转了转脑袋,却瞥见李砚长久没用过的案上堆的许多画轴。
大概是各家贵女的画像。李砚这些年身边连个姑娘家都没有,所以长安各家对他,格外上心,恨不能直接把自家暖和的小棉袄,而不是画像送进养居殿。
陈恨闭着眼睛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转头见内室的门关着,房里就他一个人,蹑手蹑脚地站起来,摸到案边,随手拿了一卷来看。
柳叶眉,樱桃口,玉面含春。
陈恨再看了两卷,就兴致缺缺地把画卷收起来了。
他没资格。
正收东西的时候,高公公不巧推门进来了:“侯爷?”
“啊……我就随便看看。”陈恨飞快地把卷轴收好,咕哝了句,“因空见色,色即是空。”
高公公道:“外边的大人们不肯走。”
“话说得不够狠?”
“老奴说的是侯爷原话。”
“什么?”
高公公学他方才的模样,冷声道:“‘让他们滚。’”
“这样。”陈恨抓了抓头发,“外边又要下雪了罢?派个人去抱元殿,找一炷最大的香,就在殿前点着。给他们一盏茶时候想想,想走的就走。一盏茶之后还不走的,爱跪着就跪着,再想走就走不了了,跪到香烧完了才能走。”
吩咐完事情,陈恨还是一个人坐在内室发呆。
昨晚一夜没睡,光顾着安排身前身后事去了。李砚虽一年没在养居殿住了,但是养居殿每日还都点龙涎香。
陈恨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他喜欢闻龙涎香,喜欢到只要闻见了,就会睡得很好。
正昏昏欲睡的时候,高公公又在外边敲门了:“侯爷,徐大人来了。”
徐醒。
陈恨仰着脑袋,缓了缓神,起身出门。
那时候宫里人来侯府报信儿,徐醒也在,他就让徐醒先回去了,谁知道他还是过来了。
陈恨踱着步子,走到外殿门前,透过门上贴着的明纸,只看见徐醒在檐下,一面咳嗽,一面同跪在下边的臣子说话。
一盏茶时候早也过去了,地上摆着一个香炉,好大的一炷香烧得慢。
徐醒是在帮他解围,还夸他。
他同徐醒共事近一年,有的时候文臣的事情,吴端不好出面,苏相年纪又大,所以总是他与徐醒来办。
但是徐醒为人太过温和,要和文人吵架,还是差一些。
陈恨在门内看了一阵,估摸着自己是时候出去了,才一把推开殿门,迈着步子跨过门槛。
他皱眉凝眸,放慢了步子踱出去。
这时候众人屏气噤声,俱是看着他,看这位手眼通天的侯爷又要做些什么。
陈恨也不看他们,只道:“你们继续,不用理我。”
他说继续,可是也没有人敢再吱声。
于是陈恨就立在台阶上,靠在廊柱前,同阶下众人静静的对峙着。
一直到天上飘起了雪,陈恨下意识伸手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