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2)(1 / 2)

解,这种事情是非常可能的),那些毒虫毒蛇长期占据盘旋的地方,毒素随着土壤蔓延……

金属中毒、细菌**物中毒等就像是慢性病,慢慢侵蚀了平台上的人,所以天长日久的,他们会出现种种暴毙而亡的症状。可是待在平台上却不病发,靠的是那些在污染土壤里被择选出来的一代代作物,和那些常年饮用被污染水源却依然健康成长的牲畜。

靠着物竞天择的进化优势和人为选择的健康品种,这些作物顽强地过滤着毒素沉淀,变得越来越有抗性。人吃下这些作物,比如奶蓟草、山苣,能沉淀中和很多重金属,勉强维持人不至于毒发身亡,达到了一代代微妙的动态平衡。

沉淀的毒素越多,这些作物的抗性也越突出。但饱经污染长大的植株和牲畜,本身体内的毒素含量也超标,自然也会给人输送更多的毒。人就必须选择更抗毒的品种下一年继续养殖。

每一年的种子和牲畜选择,其实都是这个部落无意识地,为存活先迈出一步的选择,仿佛刀尖上的舞蹈,在残酷的生存逼迫中,他们永远只领先一步。

所以这个部落的人一旦离开平台就会有事,因为在外面,无法食用部落富含高抗性的作物来中和沉淀,体内积蓄的毒素就会发作。那个大司长外出一年没出事,可能是他炼制的药丸也是用本地原料,一路上都在吃,暂时压住了。但炼制毕竟会改变一些药性,对他身体造成了新的副作用,在他回来后,渐渐汞中毒发作而亡。

方征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听不懂什么抗性。于是把它简化了,告诉他们说,是坟墓里有毒,从地下冒出来,熏染了他们的身体,也只有这里农产品能解毒,才让他们离不开此地。

“那如果把这些作物移到别处去栽,我们能离开这里吗?”

方征笑道:“不必移栽,我甚至能让你们全部离开,不过你们要把承诺先兑现。”

一直吃这片土地上的作物只是饮鸩止渴,它们本身就有很多毒。

金属中毒,可不止一种解决方案。方征观察到这个部落没有养牛,估计是耕地面积太小用不着。但如果用牛奶沉淀,再辅以大量野菜、蔬果、种子和菌类等饮食疗法,是能中和体内许多重金属的。那些外出定居者,大概在饮食结构上没有注意,迁徙中大多只食用肉类。如果他们能在水草丰茂的地方,每天有针对性地吃牛奶、中和重金属的蔬果、干果、菌类等食物,治愈的几率很高。

他们几人都呼吸一窒,不敢相信地瞪着方征,半响沙哑道:“你……你说有办法,让我们很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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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点头道:“你们如果不放心,可以先派些人跟着我。毕竟我也呆过这里了,照你们的说法也是中诅咒了,如果方法不管用,我自己也会死的。”

那些人彼此交换着眼神,最后道:“我们还要再商量一下——”

方征提醒道:“你们最好尽快做决定,这片土地上有毒,我告诉过你们了,待得越久对身体越不好。你们这些年生的大头婴儿或者死胎是不是很多?又有很多势力来抢夺帝坟。我猜,你们现在人数比从前少多了。”

男人辛苦地战斗,女人辛苦地劳作,然而由于金属中毒,下一代不仅难以成活甚至容易生下畸形死胎。更减弱了生育率。部落人口年年下降,他们的大司长竟然只是个年轻人,说明代际断层已经很严重了。那么年轻的大司长看上去不像来得及养出一个合格弟子,方征估计这也是他们迟迟不愿公布死讯的原因——某种意义上,就像太岁眼被拔掉一样,这个部落已经到了灭亡的边缘。

方征想要尽快办完事回去。虽然蛊雕已经被除掉,暂时没有暴露危险。但方征想到那群傻乎乎的不省心女人就头疼,某种意义上方征不能说不在乎她们——她们勤劳、富于生产力和创造力、健康质朴单纯。方征这三年从她们那里交换了很多惊喜。但是这些女人限于眼界和原生习性容易添乱,这不是方征教几招武功可以立刻改变的——治不了脑子。

没立规矩是个巨大的失误,但人少的时候,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很多事情约定俗成也用不着立什么规矩……但如果要把部落结构发展得更好,无规矩不成方圆。

方征想着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整顿一番。

方征从漫无边际思绪回过神来,对他们道:“你们商量归商量,铜可别忘了。”

“没有铜。”香尤巫深吸一口气,和几个决策者互相点头,不情愿地告诉了方征真相:“风炉已经废弃很多年,我们造弩的铜都是以前留下来的,剩得不多了。”

“为什么废弃?”

“人数太少,烧不起来了。”他们叹了口气。

方征疑惑道:“你们要多少人烧那个炉子?”

“起码五百个熟练战士……”香尤巫面露苦涩:“我们战士虽然有五百来个,但会烧风炉的已经只剩一百多个了,那东西烧一年,才够造几十件武器。我们没精力,也觉得没必要,制作石头武器就够用了。”

“既然你们用不上,我要。”方征沉声道。

大铜牙惊讶道:“你不是说你的部落只有两百人吗?更不可能用啊。”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方征轻轻笑了笑,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能源利用有那么多形式,不一定非要靠人力,“把它给我,怎么用是我的事。”

接下来方征开始研究他们种植的作物,他发现,虽然每块耕地上每年都在换,但基本种类没变,是稻、薯、山苣、奶蓟和苦辛。

前三种作物也算常规,可是后两种更像是饲料或药草,于是方征心生疑惑,问那个香尤巫,“作物选择是你们祖辈一直传下来的吗?”他对这个部落的历史沿革充满好奇,他们是如何从九黎后裔变作给舜守墓的部族?

香尤巫俨然也是一愣,思索片刻点头道:“是,我们祖先说要靠这‘五谷’生活。”

方征疑惑更深:“五谷不是这五种……”

方征顿住了声,五谷指黍、稷。麦、菽、稻或麻,南北有区别,但无论是以哪个农业经济中心为基础,这是后来才约定俗成的东西。在上古时代,说不定各个部落都有他们自己的“五谷”,甚至“六谷”“八谷”等。

这个部落的祖先选择这五种作物,到底是刻意为之,还是冥冥中真有定数,恰好拯救了他们子孙,就无从知晓了。

方征只知道,稻作和薯蓣对重金属抗性非常一般。但山苣、奶蓟草和苦辛的种植简直是神来之笔,即便到了现代,依然是抗衰抗毒素的作物,多少医药公司和美容产品的添加选择。

方征问香尤巫:“你们是蚩尤的九黎后人,为什么几代之前的族长要和姚虞帝有约定来守墓?”

大铜牙接过了话头:“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九黎后人,对蚩尤说不上什么感觉……连我都今天才知道。刚才奢池告诉我,几百年前被打败后,九黎部落迁徙分散、有的越过了千山万水去更远的地方,有的变成了各个国家国君的臣属,而像我们这样保留有战斗力的族人,一百多年前组成了一支全民作战的部落军队,替当时的国君办一些事,交换食物和用品。”

方征一听有些讶异,这有点像是雇佣军的原型了。

“你们刚才说,当时过来守墓,也是没有选择,后来发现时想离开却走不掉了。”

大铜牙苦笑,对方征全盘吐出,大概是方征说能治好他们,让这些人重新评估,不敢慢待方征:“我是在这个山平台上出生的,我的父亲也是,但父亲的父亲那一辈从外面迁徙进来……那个时候,我们部族做过姚虞帝征讨丹朱的前锋军。”

方征皱眉思索,丹朱就是尧反叛的长子,在《史记》《汉书》上的描述来看,尧帝对这个不肖长子非常头疼,发派到边地,丹朱在边地屡屡作乱,舜继位后平息了丹朱之乱。但在《竹书》等记载里,又是舜把尧囚禁后,“偃塞丹朱”。

真相究竟为何已经无所知晓,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舜曾经和丹朱有过惨烈的战争。这和三苗叛乱的战争究竟是不是一场,到底是丹朱失败后再联手三苗卷土重来,还是一开始就是三苗怂恿,战争间到底有没有间隙,是一场大战或绵年征伐,无法从文献上得到答案。此刻却听到了当事人的后代讲述。

“因为血统缘故,我们战斗力非常强悍,打仗的时候戴着面具,威慑了很多敌人。得了个‘面具军’的称号。我们每一场仗都打胜了。满心以为获得了巨大荣耀……中途我们甚至活捉了丹朱,把他俘虏回王都关起来。姚虞帝赏了我们很多食物和玉。”

“玉”让方征眼中惊愕一闪而过,不动声色继续问:“后来呢?”

在上古时代,玉文化实则比青铜文化更早。有八千年前出土的玉雕礼器作证。方征来到这个时代后一直很想去探个究竟,直到在此机缘下才听到一点端倪。

大铜牙继续道:“后来,姚虞帝有个臣子,把丹朱放跑了。那人好像是陶唐帝的老臣,所以姚虞帝也没责罚他,甚至给丹朱在边境赏赐了一小块封地,默许他待在那里。”

方征知道这段记载,那个老臣叫后稷,传说中农神和五谷神,是尧舜的臣子,帝君都非常尊敬他。郭璞在给《山海经》写注的时候表示,后稷怜悯丹朱,把他放跑了。传说丹朱的后裔在封地上,变成了半人半鸟的种族。那当然是神话,不过在见过人能招来蛊雕和朱鸾后,方征可以想象最初神话的渊源流变。

“但我们的苦日子就来了。”大铜牙叹了口气,“丹朱虽然落败,但也曾是帝储,他手下也很有些手段。他在封地上闲下来之后,也不知是他授意还是他手下的人蓄意报复,我们‘面具军’的人在那段时间总是莫名其妙地死。姚虞帝的其他军队里的人却没事,有时候我们也怀疑姚虞帝对此睁只眼闭只眼……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让丹朱消气……不过也有可能他是真不知道,帝君太忙了。”

“那个时候姚虞帝在修陵墓,有一天他就把我们的人叫过去,说‘面具军’待在王都附近惹眼。不如给我们想个别的差事,让我们来监督陵墓建造进度,修好后就待在这里看守陵墓。还说这里人少,地势险要,无论是谁来都可以很轻松抵御。那个时候我们族人还觉得姚虞帝既不想和丹朱继续冲突,又准备保全我们,这算是个好的安排,就答应了。”

“说是监督,我们也没见着几个人,姚虞帝生性简朴,很快里面就布置好了,羿君来了一下,但很快又走了。

“再后来我们就在这里一直守着,听说外面打仗了,丹朱又反叛了,这回姚虞帝终于没有心慈手软,也没顾念着以前陶唐帝和老臣的面子,最后把他杀了。听说姚虞帝在自己陵墓的背面,还给丹朱建了一座墓。我们却不知入口,或许是在苍梧之渊的背面吧。”

方征想起来,这也是山海经的记载:苍梧之山,帝舜葬于阳,帝丹朱葬于阴。

后世有不少史学家对于《山海经》里用“帝”字来称呼丹朱有很大的疑问,上古时代“帝”是一种正统象征,证明至少得到过认可。那么丹朱和舜的斗争,究竟是舜对臣子的镇压,还是二帝相争,一下子变得晦涩难明起来。

方征收回了思绪,继续听大铜牙讲述他们部落的经历。

“又过了一段时间,姚虞帝巡游四方,来到这里的时候精神已经很不好了,把所有的东西都留下,还找了只大龟在它背上刻字,然后放生到了河里。之后他就一人走进了坟墓,墓门关闭后再也不曾打开。当时和姚虞帝同来的有一个叫做卜的巫长,他叮嘱我们不要把陵墓位置告诉任何人。也绝不要想着离开这里,否则诅咒就会降临。”

铜牙脸上划过一抹沧桑之色:“当时我们还不信。但毕竟姚虞帝刚逝世,他的势力也还庞大,我们也不想离开,相安无事地守在这里。”

“之后崇禹帝继位,又过了十来年,外面总有人在窥探,还有自称崇禹帝的使者要我们打开陵墓,我们没答应。那时候我们还和王都递消息,传信过去问帝君是不是真的要打开姚虞帝的坟墓。崇禹帝矢口否认,说使者是假的,他早就答应过先帝绝不寻找苍梧之渊。况且他忙着治水,让我们无论见到谁来探问都赶走,却总有小股零丁人马前来,也不知是崇禹帝的秘密部下还是想害他的人。”

“那些年间,大洪水灾难来临,我们平台建在高处没事。听说崇禹帝在各地治水,姚虞帝的势力减弱了,我们那时候其实可以走,但发生了一些事没走成,至今后悔……”

香尤巫给大铜牙递了个眼色,他咳嗽两声道:“唉,不说那个,后来大洪水治好了,但我们其实有些担心,也不知洪水是不是淹了苍梧之渊,也不敢进去看。又过了几十多年。崇禹帝也去世了,他的儿子启君,和本该被禅位的益君爆发了冲突,国家分裂成夏渚和虞夷。这里频频有人刺探,而且不知谁把消息放了出去。不但夏渚和虞夷的人知道了,甚至祖姜和巴甸的人也知道了。很多人都想来盗姚虞帝的坟墓。”

香尤巫面露厌恶:“像是夏渚和虞夷的一些探子,还打着迎回先帝墓葬的名号,但我们不相信他们,全都打走了……你看到外面的围墙,我们的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过不下去,想离开这个地方。反正姚虞帝的国家已经分裂了,比他坟墓分裂更严重吧,我们也不想管他的坟了。这才发现离开这里就会中毒,无论怎么试都是死路一条,只好困守此地。”

方征听完他一口气说完,心中久久不能平息。正这时他看到连风也在屋子角落,他刚才就进来了,也不知呆了多久,神色非常复杂。

方征心中一动,连风既然是博闻的星祭者,他对此知晓的情况,和这个部落的叙述一致吗?

于是方征走过去问连风,道:“这些事你知道吗?白塔上有教过你吗?”

连风一愣,回过神来,道:“有是有,但不太一样。这支面具军,并没有记载下来。陶唐帝的两个女儿,就是姚虞帝的两个后妃来找他,在苍梧之渊附近哭花了竹子,倒是记载了很多……”

香尤巫神色阴沉道:“那两位后妃,就是我们几十年前没走成的原因。坟墓里漏出来的毒物还没把我们熏得那么深的时候,如果我们当时下定决心走掉,说不定真能成功。但一来那个时候崇禹帝还在位,偌大的虞朝还未分裂。二来——”

现在方征知道了,尧舜禹所在的时代的中央王域叫做虞朝,是夏朝之前的朝代,和《尚书》里的虞夏商周谱系以及《竹书》里称舜为“虞帝”的记载一致。而子锋效忠的“虞夷”是舜旧臣所立,想必也借此表示自身正统性。

“二来,我们发现姚虞帝的两位后妃,娥皇和女英来到了苍梧之渊附近。她们只知道姚虞帝埋葬在附近,却不知具体位置,就在下方那片丰茂水草的地方,收养了很多流民的孩子教导养育,白天可以听到她们弹奏唱歌的声音,但晚上她们就会为了姚虞帝而哭泣,渐渐把附近竹子哭花了。”

“那时候,我们的大司长非常喜欢她们,但不能暴露自己的位置,只默默在远处躲着看。大司长也会带着战士,在暗中替她们解决来找麻烦的人——主要是姚虞帝的第三位后妃登北氏,那是祖姜的事情了。再加上大洪水,简直没有一天安生的日子。如果不是我们大司长替她们挡着明枪暗箭,不知道这两位孤身跑来找帝坟的妃子死了多少次。这样一守就是十几年。”

“再后来大洪水退了,那两位后妃也说她们自己要死了,可她们看起来依然非常年轻,不知道是怎么维持的。她就坐了一支小船飘进江里,谁也追不上,边唱歌边走了,我们大司长说她们没有死,是变成神灵了,永远留在江里。她们收养的那些小孩子也长大了,像是小鸟似的四处去了。我们大司长后来又活了几十年,他惦念着那两位妃子,不想离开这里,在他的指导下部落所有人也不想离开这里,那段时光过得还算挺好,毕竟大家都不知道有这个毒。等他过世后,我们才开始慢慢有离开的想法。”

方征道:“那你们没走成也别怪到人家身上啊。”

“我们知道她们是无辜的。”大铜牙沮丧道:“但是真有亲人毒发死去的时候,那种感觉——”

“迁怒是软弱。”方征了解来龙去脉后,对大铜牙和香尤巫道,“你们现在要离开的决策是正确的,我会帮助你们。我把治疗方法告诉你,你们不放心可以找几个人跟我去姚虞帝坟里——”

“我们有祖训,不允许进去。再说,我们被熏的毒已经够多了。”香尤巫道,“你可以自己进去,但是——”他手一指角落里的连风,“他留下就行。”

“不行!”出声的是连风,他神色急促道:“征哥哥,那里面既然那么多毒,你不必进去。让我进去就可以了。本是我要去里面找东西的。我的骨头也不怕那些毒。”

方征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只听那位“大铜牙”冷笑一声,道:“西方的星祭小子,也敢进苍梧之渊?你以为只是个坟包?我们看守多年,从来没下去过——苍梧之渊,深不见底,而且时不时听到下面的——”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类似闷雷般隆隆碾过的声音,那个声音不分方向,方征立刻意识到,从地下传来的。

方征挑眉:“苍梧之渊里的姚虞帝坟,有东西在看守?”

“不知道,我们来的时候,没见着几个人。”大铜牙森然道,“不过推测,最后给陵墓加强防卫的人,是羿君。当年他杀死的修蛇骨骸有多大你们知道吗?大到巴甸用来当作都城的奠基……这样的人物,弄点大玩意在深渊里替帝君守墓,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无论是你们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罢——真的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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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略一犹豫,道:“我们先考虑一下。”

除了里面怪物之外,方征在心中挣扎的是这算不算挖老祖宗的坟……但随即他又理直气壮地说服了自己:

自己是穿越而来的,曾经的时空中,肯定没有自己,所以自己不算挖祖坟。再说了自己又不是为了牟利,不是连风为了找弓箭么……

同时方征也在心里对古代老祖宗的墓葬方式打了个问号:不知道弄了什么怪物在看守,天天那么吵嚷,真的能安息吗?不过也许是这个时代为了防止盗墓的一种非常手段吧。

在这个道德规范还未形成的地方,他连人都杀过了,居然还会为了盗墓纠结。不过他纠结的主要是安全问题。方征想了半天还是把连风召过来,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商量:

“祖姜的尾巴已经除了,你确定还要拿那个弓?”

连风摇头道:“只是二国主的探子除了而已,征哥哥,祖姜其他势力可能跟着我。就算被朱鸾带到这里——老实说,征哥哥,我也不瞒你。出来找武器的一路上,我有不少路都是动物帮忙的。但我不敢说一定完全摆脱了她们。更重要的是羿君的弓……”就算知道这样的声音房间另一头的巫长和铜牙们都听不到,连风还是又压低了八度:

“征哥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想法——那是世上最伟大的战士的武器,斩杀过四方凶恶怪兽,有强大的力量——你难道对它没有一点点心动吗?”

方征盯着连风,不屑道:“这是贪婪。你不怕为此丧命吗?”

“怕!”连风眼中仿佛被什么点燃,“……但是你说得对,征哥哥,我很贪婪。贪婪盖过了我的恐惧。我就是这样的人。”

方征盯着他,若有所思:“真奇怪,你明明是个白塔上的星祭者,为什么你的狂热跟个战士似的。你在虞夷曾经——”

“曾经是战士。”连风冷静道,“征哥哥还想听什么?”

方征眉头旋动,“不会效忠过那个什么子锋吧?”

这回换连风漏出一声轻笑:“这么久了,征哥哥还记着子锋大人?只是可惜了,我并没有效忠过他。”

因为他自己就是子锋。

方征听到他说“惦记着子锋”本想发作,又生生忍了下来,心想不要跟这不省心的小东西一般见识,凝神思索了一会,对连风道:“那我也告诉你我是怎样的人,那个弓于我没有必要,任何威胁生命的事情我都不会主动去找死。我只想好好活下去。我真诚地建议你,不要进去。”

连风往后退了两步,笑了笑:“我必须去,征哥哥,我一个人去就好了。我并不是第一次去那样的地方……我都是一个人,没关系的。”

连风虽然露着“本该如此”坦然表情,但眼神里却有连他自己也难以察觉的一抹黯色。

方征掐着掌心一再提醒自己不能心软不能心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的事。他不可能为了连风搭上性命,现在也到头了。

方征还真想把连风打昏,不让他进那个墓。可是连风听到下面传来的远古怪兽的咆哮声之后依然要下去,很坚定要找死的决心。那么方征也不好扭曲他的自由意志,毕竟他自己也被剥夺过。

“到时候,命都没了,再厉害的宝物有什么用?”方征试图最后劝一劝,他是真心不希望连风死。

“征哥哥,我也告诉你。如果一点点生机都没有,我是不会下去的……”连风犹豫了一下,吐露道,“我知晓这片土地上很多猛兽动物的习性特点,虽然现在我不知道帝坟里是什么东西,但是如果它是活的,那么它一定会有睡觉的周期。动物都是这样的。只要弄清楚,就可以找到最简单的方法避免被伤害,和它沟通、甚至把它除掉。”

方征盯着他:“你是想说服我帮你?”

“不是,我不希望你下去。我只想让你别担心。”

子锋心里想的是,到时候方征在下面要是不小心殒命怎么办,自己还没在他身上实施报复计划。

而且他才不想让方征帮忙,之前方征捡到了自己,算是一次恩,所以子锋也给他挡了祖姜探子的一击。如果这次又欠他了,到时候该怎么心安理得地报复?

方征却不按他的计划来,他紧紧盯着连风很久,最后叹了一口气,“算了,真不知道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遇到你这个小东西。”

如果绝无生还机会,方征当然是不会考虑的。但是连风刚才话中透露的信息,让方征觉得很有道理。他又见识过连风驭兽的手段,自己练了那么久武术也不是吃素的。

方征从小练武时就知道,这世间万物自有生克,再强大的功法也有罩门。

相应的,强大的动物也有弱点,只要知晓了生存几率不低的可能,方征还是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连风一个人下到苍梧之渊里。就像一颗果子如果太高,那就放弃采摘,但如果只要跳一跳就能摘到,那为什么不去努力试试?

连风不知方征怎么转了注意,拒道:“不……不行!”

“哦?”方征挑眉道:“你还怕我抢了你的宝贝?不会的,我绝不跟你抢那张弓。”他也不想在老祖宗的墓里盗取别的东西。

“不是,征哥哥,下面很危险的。”

方征不解:“你在那危险中能活着,我却不行?说句实话,就算你真找出那怪兽的什么弱点,就你那力气,说不定碰都碰不到。”

“可是——”连风还没说完又被方征打断了:

“还是说,你有什么别的藏起来的,不愿意我知道的本事?”方征若有所思。

子锋心想:方征所说的确也有道理,自己现在这幅身体太弱,如果有个人帮忙执行,安全性当然更大些。

“……没有。”子锋权衡后,应道:“那好吧,征哥哥,让你……让你操心……我好难过……”

这种感觉很奇怪,是真的好难过……子锋心里冒出一种扭曲的不应该,他从来没有被照顾过、从来没有得到过无条件的关怀,更从来不会有人单纯为了保护他而冒风险。于是渐渐的,他就理所当然地觉得,人是不应该得到那些的,别人的好都肯定有条件。可是藏在弱小的“连风”这层壳子下面,他又能给方征什么好处呢?方征为什么要陪他冒险?

不配,不应该,想不通,好难过,是无比陌生的感受。连风甚至红了眼眶。

“不难过。”方征拍了拍他的头,脱口而出冥冥中似在轮回的四个字,“你不要哭。”

连风愣愣呆立原地,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仿佛听到某处“咔嚓”的碎声,他从来都不知道,心里除了血,也可以一瞬间满溢出雏绒般的暖软。

这个时候的方征,还不知道当年子锋打那些手势的意思,纯粹是巧合。

“好。”子锋收起了哽咽声。

方征和连风商量好了,重新走到几个决策者的桌旁,表明了要下去的决心和能力。

“两人一起下去?要是都死了,你承诺的事情怎么办?”香尤巫不放心道。

方征本来想写下来,但忽然想到这个时代的人不认识现代简体字。就问连风和那个香尤巫:“你们会写字认字吗?”

连风在沙盘里写了几个蚯蚓似的形状,那个香尤巫认出来了,说:“这是虞朝的字。我们认得。”

方征觉得那字的形状笔画,和当初子锋在水边和自己初遇,他被小金蛇咬了说不出话,用铜剑在软泥上刻画的很相似。或许这个时代主要通用的文字就是虞文吧。想必是陶文或者甲骨文的前身乃至变体?

方征疑惑地想,虽然自己认不得那些字,但字体还是挺有印象,是这个时代的字写出来就是这种形状,还是连风的字迹……很像子锋?

方征脑海中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难道连风就是子锋?随即他又马上斩除,怎么可能,那个战争机器见到自己第一反应难道不是把自己弄死吗?他定神道:

“认得字就好办。我会把让连风把方法写下来,你带我们到苍梧之渊入口,然后我就会把它交给你们。你们照着做就行了。”

“要是没用呢?你人都走不见了。”大铜牙不放心。

“我办完事当然要回来,我还没拿造铜的风炉呢。”方征道,“如果没用,你们就不会给我了。”方征指了指连风,“毕竟下墓是为了办他的事情,铜炉才是我自己的事情,我骗你们没有好处。”

那几个决策者被方征说服,点头答应。

方征叫他们拿来这个部落的记录工具,香尤巫端来一张托盘,里面放着一块白色的树皮背面和一只龟壳,旁边是铜制的小锉刀。连风选了白树皮,刻下去的时候,那树皮里还渗透出一点汁液,让字的颜色变得更深。

方征在连风耳边,用很小的声音告诉他解救金属中毒的办法,连风依言写下——

“两碗牛奶、二十片苣、三十颗奶蓟、二十朵马蹄蘑菇、五颗竹笋、三只匏瓜(葫芦)、三只敦瓜(甜瓜)……”

连风轻笑着,对方征悄声道:“征哥哥,每天用这些草把肚子填满。真的管用吗?”

这些是作为中和金属的盐类(化学概念)和碱类等的蔬果。不过也提醒了方征,蛋白质和脂肪也不可少,”方征自言自语,“主食正常吃,猪肉和牛肉要烧熟了吃。还有橡实、杏仁、榛子、山栗、白果……”

连风道:“我就没见过什么地方,除了征哥哥你的山谷之外,有那么多种类的野生植物和果实,怎么找呀?”

“那是他们的事情。”方征道,“要是他们找不到,我再把山谷里的食材卖给他们。”

“卖?”连风又听不懂了。这是时代并没有成熟的贸易体系,只处于以物易物的阶段,顶多大的奴隶国贵族阶级拥有一些玉雕、铜片和骨制装饰,在国家大的交换中偶尔使用,在普通人之间根本无法流通。所以“买卖”是个陌生概念。

方征没空给连风解释,反正他让连风疑惑的事情多了去,也不是很在意多添一项。方征又说,“对了,要给他们加一些忌口,比如有些海鲜……不过他们应该也吃不到。”话虽如此,为防止这个部落的人上天入地又搜集了什么加深金属沉淀的食物,方征让连风写下不要吃来路不明的东西。

连风把白树皮写好之后,方征收在身上,对面具军后裔部落的决策者们说:“我们要准备一些东西,你们这里有没有钉锤?”

“钉锤?”他们不太明白方征的话。

方征看这部落也不像用钉子的,他们的木栏房屋是最原始的榫卯结构,在这个时代算得上很高超,一颗钉子都用不上。

特别陡峭的深渊,只要在峭壁上留下钉子,依照方征的身手,就可以回来时攀上去了。

至于连风那身骨头的重量怎么上来……方征悄声问连风,“你还能招朱鸾来吗?”

连风道:“朱鸾可能还在休息,不过我到时候试试招点别的。地下的动物也很多。”

方征点点头。他在白树皮上用锉刀刻了钉子形状,大铜牙给方征拆了一片面具,面具里面有两处与钉子相似的尖头连接。

“多给我一些。”这个虽然不如真正的钉子,也聊胜于无,方征也不找锤头了,他用铜剑背就可以拍进去。

那个大铜牙又去找了一堆面具,拆了几十个尖头给方征,“凭这个,你真的能从深渊里爬上来吗?那里面……”

方征笑了笑,“试试就知道了。”

他们还准备了一些其他东西。比如拿了两只小弩和十几只箭、两套下水的鱼皮衣。止血的草药,方征是随时都带在身上的,用密闭小陶罐装好,连风神情复杂地看到那两个小陶罐,忍不住幽幽问:“征哥哥,你这里面装的到底是止血药还是毒.药?”

方征漫不经心道:“现在当然装的是止血药,以前倒是装过毒.药,那时候子锋——”他住口了,觉得在连风面前说这个不好,自己心黑手污的那些事还是少灌输他。幸好连风也很乖地没追问。

想到此节,方征觉得真不可思议,子锋运气也太好了吧。当初自己给他的药罐里换了些形状差不多的毒.药进去,他和大青龙战斗后,是幸运地没吃到换进去的那几粒,还是吃下毒.药后依然活下来了?

方征所不知道的是,子锋心情复杂地想起当年,他和大青龙战斗后,中毒已经很深,他把一整瓶药都吃了下去,随即意识到里面被混入了毒.药,可是也来不及呕出去了。他虚弱得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意外地,他不但没有被那些毒.药毒死,那些毒.药反而和大青龙的毒起到了相克的作用,它们在子锋的身体里彼此战斗消耗,居然把大青龙的毒给克没了大部分。子锋觉得最后他能死里逃生,和这些毒.药于他以毒攻毒不无干系,他当然猜得出这些毒.药是谁换进去的,毕竟那时候只有方征靠近自己身边尺内……讽刺地,当年方征给他换的那几种毒.药,反而成了他救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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