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锋只觉荒唐、啼笑皆非又感慨,要是方征知道了真相,更不知有多震惊后悔。
他对方征扭曲又复杂的情感,就像混入的那粒毒.药却又阴差阳错救了他命一样——不知是该恨,还是该谢,还掺杂着些别的晦涩情.欲……想把他弄哭。但方征陪他下去和彼时的安慰,都让子锋心中大为动摇——
他要先把对方征的好还完后,才能去报复他。这跟“不能在他面前释放软弱”一样,都让子锋倍增压力,更难控制的是心然凹陷的柔软角落,就像一只沾血的兽爪,不知如何握住一朵花。
方征对子锋复杂的念头一无所知,在准备充足之后,三位铜牙一起带他们往苍梧之渊入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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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铜牙带他们往平台靠山壁的方向走到底,方征依稀记得他们被绑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方向,一路上还穿过了洞窟河道。山壁这边有通道。其他三面都是高大围墙,围墙下就是悬崖和大江,不可能攀崖离开。
同时方征也感慨,天险至此的居住环境,围墙上依然插着那么多人头和兽头,果然很多势力都想打姚虞帝坟的主意,这个部落饱经战祸,实在不容易。
洞壁上被凿了个人高洞口,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挡在前面。两边是胸.前串着骨牙和木牙的战士在看守,他们合力推开巨大的石块,露出后面狭长的洞口,一次只能通行一人。
方征记得来的时候,他被一前一后的人抬着走过狭长的洞道,此刻才看清。这应该是九黎人自己凿出的,洞口都是石器磋磨的痕迹。方征在心中升起了敬意:在一面山壁上,硬生生凿出可供人走的通道,在生产力匮乏的古代,实在不容易,想必花费了数年之功。
大铜牙走在前面,方征跟着他,连风随后。通道里行走时容易碰到头,这狭长的窄道可谓一夫当关,方征不由得心生疑惑,“你们的防守优势这么强,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势力能袭击你们?”
大铜牙是部落资格最强的战士,他冷哼一声,道:“防御优势?那些东西,会飞、会爬、会钻洞。”
方征注意到他说的是“那些东西”而不是“那些人”,不由得心中一紧:又是驯养动物用于战争?天上飞翔,善于攀岩的,钻洞穿山的……强大的“兽战”或许不比后世“海陆空”某些军种能力差。
方征原以为,自己所在的火山封闭山谷,防御优势也很强……如今看来,是自己运气好,基本上没人知道那片区域里有人,才没有对他们采用什么侦测手段,否则……方征打了个寒噤。
“照你这样说,”方征又忍不住问,“所有地方都不能算安全。”
“有部族生活在很深很深的地下,即使是钻山最凶的猛兽也进不去。”大铜牙道,“还有一种部族在北方,很远很冷,全是雪,除了他们就没有别的部族。在那个温度下,其他的人和兽都无法存活。还有部族在特别高的山上,据说一辈子爬那个山也爬不到头,所以他们下山来的人都再也回不去了。下山可以跳或者滑。但其他部落要上山就没办法了。那些地方,都还算比较安全吧。”
方征长见识了,他听得十分心惊,暗想,安全虽然安全,但那代价实在……
果然在这个时代,生存本身就是件奢侈的事情。占据着丰饶自然资源区域的那几个大国,谁不是武装到牙齿的手段,强悍的战士、凶残的猛兽、疯狂的医术、高度集权的政教合一……
方征之前一直没想通一个问题,远古人口怎么也不如现代多,自然资源也看似充足,虽然有猛兽但人也能驯它们,为什么如此热衷于制造战争冲突?物质真的不够吗?
他觉得隐隐抓到什么线头,连着一条冰冷的长线。但是前方突然阻断的墙让他无暇细想下去,前方没路了。
只见大铜牙用手在石墙上某个地方拍了几下,然后朝着一处使力,推开了那面墙,原来是一块形状扁平的大石头。后面是狭长的通路,大铜牙走上去后对方征道:“你站在原地别动。”
方征踩了踩脚下还是实的,就依言站定。大铜牙往前走了几步回过身,在他和方征的中间用铜刀往下撬了一会儿,方征发现拨开泥土后地面出现了一块刻有花纹的石面。
“入口?”方征问。
“还早。”大铜牙双手费劲地搬开那块石面,下面出现了一条非常陡峭的土路。
方征见大铜牙背后还有一条路,就问:“上面这条通到哪里?”
“悬崖边。”大铜牙阴沉道。
方征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故作疑阵的布置。寻常人好不容易打开这扇石头门,自然都想着顺着路往里走,但其实那边是死路,大概率还有些陷阱埋伏,埋在土下的才是真正的路。
方征跟着大铜牙往陡峭的土路下去,这条路比刚才更低更窄,散发出久远的霉味、尘土味、还有些血味。方征就算尽力低头避过,脑袋也时不时撞到顶,越往里走就越窄小,最后不得不变作爬的姿势。而且这肯定还是墓葬相当外围的区域,大铜牙和几个香尤巫都告诉过他,到了墓的真正入口,他们就让方征单独进去了。听那描述来看,里面并不是几米深类似后世放棺椁的地方……而叫做:渊。苍梧之渊。
九黎人被下了禁令从未进入苍梧之渊,无法告知方征里面到底是什么,但依照方征从《山海经》中获取的信息来看,苍梧之渊相当大,这么大一片地方,怎么会完全藏在地下呢?他想不通,幸好待会儿就能见到了。
越往前爬就越冷,方征猜测他们已经到了很深的地方,土壤吸收不到太阳温度。大铜牙终于直立起身,方征也舒展身子从洞口出来,拉了后面的连风一把。
他们依然在地下,是个遍布石笋、钟乳石的地穴,一片光滑似镜的湖泊安静地躺在前方,湖泊中心立着一根粗大的圆柱,约有一人的宽度。
“我不跟你们去了,入口就在圆柱那里,你们过去之后拉开上面的环,圆柱就会打开,就可以进去,后面就是苍梧之渊。”大铜牙说着。
方征瞥着大铜牙:“你可没说要潜水。”
大铜牙道:“不会水,你们还想去苍梧之渊?”
好在方征是个脑筋活的,他出发之前找香尤巫要了两套这个部落特殊的“鱼皮衣”,默不作声地从鹿皮口袋里掏出来。并不是真正的“鱼皮”,而是类似犀牛皮或蛇皮的可防水的紧贴身体皮质衣物。从头到脚都能包住,在水里游起来阻力更小。它折叠起来也很方便携带。当时方征索要的时候,香尤巫还有些不愿意答应,让方征愈发笃定了这是好东西,总算死缠烂打要来了。
方征刚要穿上,被大铜牙阻住了,“你们到了里面再穿。”
“为什么?”方征问。
大铜牙不答,方征和连风交换着眼色,方征忽然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也不知是有了默契还是思考方向一致,他能看大致懂连风的眼神,也相信反过来一样。眼神在空气中无声交流,仿佛心照不宣的信息交换。
——“鱼皮衣”珍贵,现在不能穿。
——不能穿,这个湖里有东西,会弄坏它。
——有东西,他为什么不说?
——不说,因为他要测试我们。
——测试我们,这只是个开始。
——只是个开始,我们如何做?
——如何做?当然做给他看,我们有能力进去。
——有能力,但是不能让他害怕,入口处的机关是最多的。
这种感觉真奇异,方征是第一次和别人这样默契,也第一次不可思议地发现,眼睛可以传递那么复杂的意思,但那感觉转瞬即逝,似乎非要两人想得非常接近才能传递并理解。
方征于是提高声音,问连风:“在这么深的地下,你可以招点小伙伴陪着我们吗?”
连风也和他一问一答,说给大铜牙听:“我试试吧,也不知道这么深,能不能招到。”
连风食指和拇指蜷在嘴边吹了一声,大铜牙面色微变,警惕又焦急道:“……撮叶吹?你,你是西方的星祭,为何会虞夷的——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别紧张。”方征看到大铜牙按在洞口边某块石壁上,墓葬入口果然有不少机关,“我们不是要干坏事。只是要先探探这湖里的东西再下去。要不然被咬成筛子可没人提醒,你说是不是?”
大铜牙脸色微变,顿了顿,“你……依你的本事……应该不会伤到的。”他的手依然放在那块石壁上,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正这时方征听到了细微的徐徐索索声,从地穴角落的缝隙里钻出来几只长尾巴的小东西,是几只毛色发亮的长尾老鼠,它们比人的巴掌稍大些。大铜牙哑然失笑,放松了不少。
方征故意敲了敲连风的头,夸张道:“叫你招小伙伴,这也太小了吧?”
连风也配合他演戏,装作委屈地扁起嘴角:“征哥哥,我这么弱,这里地下又这么深,只找得到它们了。”
“算了算了,看在它们会游泳的份上。”方征又回头,意味深长对大铜牙道,“湖里就是入口,你们不能下去吧?”
大铜牙不知道方征为何要问这个,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么,这个湖里发生什么,依照你们祖上的规矩,也不关你们的事,不能管,不能干涉,对不对?”方征一双锐利的眼睛看着他,大铜牙面色一凛,他牙齿有些颤抖,“你,你猜到了?”
方征意味深长看他一眼,没有说话,那几只老鼠徘徊在湖边,似乎都很不愿意下去。连风提着其中一只的尾巴丢了进去,老鼠落到水面,吱吱乱叫着,往岸边游回来,但是它没有游几步,湖下方忽然漫开一片黑色的阴影,那只老鼠瞬间消失了,阴影也沉了下去。
意料之中,方征冷笑一声,看大铜牙没说话,取出背包里草编的长绳,往上空一甩,绳子系在了半空中的石笋上。方征打的是个活结。他先把一只老鼠倒提起来系在绳端的末端,再拉动活结,草绳逐渐缩短,那只老鼠被吊着尾巴运到了湖中央上空,离湖面约有一米高。它不安地扳动着短肥的四肢,发出微弱的尖叫声。
方征把绳索末端交到连风手中,走到湖边拔.出了铜剑,全神贯注地盯着湖中央。一片阴影浮向湖面,湖面水波扩散出一圈圈的涟漪,冒出汩汩的气泡。
猛然间,水中那片阴影冒出了一个头,是只像鳄鱼的东西,但比后世的鳄鱼要大一倍,头颅也并不是扁平,而更接近梭形,它在下方张开大口,就像一本打开的血红书页,咬合的部分排着尖利的一圈牙齿,冒出水面的部分只是它的头,都接近了上空的老鼠,势在必得地准备把猎物囫囵咬下。
这个湖泊可见范围并不宽,却有这么大的“鳄鱼”,方征猜测有另一部分是“暗湖”,在石穴下方。那么这种物种到底是一只还是一个族群就很难说,方征并没有沾那湖水,而是借助高超的跳跃能力,弹到了半空中,攀住了吊老鼠的那根粗大钟乳石。
在巨型鳄鱼咬住老鼠的刹那,方征双.腿夹着钟乳石,以“倒挂金钩”的姿势,倒吊了下去,手臂伸长刚好能触到老鼠悬挂的位置。方征催出拇指上的“小毒片”冒出一点点,然后蜻蜓点水般地,在那条刚把老鼠包在嘴里,咬合到最高点,下颚堪堪闭合的巨鳄的前吻端划了一道小口。
那画面如果静止,就是一幅惊心动魄又鬼斧神工的人与兽近距离接触构图,人倒吊似钟摆垂落,巨鳄直跃出湖面,在最高点速度为零静止的瞬间,与垂落到最低处的钟摆触碰了短暂的一瞬,却也是决定生死的一瞬。
下一瞬间,方征借着摆动的力道,又重新弹起身来抱住了钟乳石,他身躯柔韧性非常好,毫不费劲地借力重新跃回湖边。而湖面上,那只惯性垂落的鳄鱼嘴唇上端蔓延开的毒素,在它入水之前,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像被一群攻城略地的兵蚁侵蚀了头颅。
沉闷的落水声中,那只巨鳄的阴影缓缓下沉,毫无生气地旋转。显而易见,已经毒发身亡了。
大铜牙俨然记得那天方征在谈话时的手段,颤抖了一下:“你这毒会不会扩散污染……就像……”
就像他们的诅咒。方征帮他把话说完,“比起熏染你们的量,不值一提。”在动植物身上起效过后,毒性会挥发而非残留,也不会滞留在土地中,就像低配版的甲醛,否则方征也不敢用这招来砍木头造家具,对他们进湖水的影响也很小。毕竟这潭水是活的。
方征问大铜牙,“这算不算‘应该不会受伤’?你满意了吗?”
大铜牙沉默了片刻,“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强。”
方征锐利地盯着他:“再强的人,也会败于信息缺失,就像瞎子。”
大铜牙掏出怀中的蚌器,“这个东西给你。”
方征接过来看,外形像是蚌壳,里面系着一串用蚌壳和骨头磨制的铃铛,“怎么用?直接摇?”
“合上两扇壳摇。”大铜牙道,“能用一个琮管的时间。”
这个部落记录时间的东西,是各种形状的管,有柄形管、镯形管、琮式管、纹式管、半球管、鼓形管……这些东西被放在大司长房间最里侧,是一排规格齐全的玉器,据说是当年姚虞帝赐给面具军的战利品,里面可以装水或细沙,逐渐被他们用于记录时间。此后这个部落里每个“家庭”中都会打造一套,只不过是木制或铜制的。一个琮管相当于后世时间的二十分钟。
方征道:“湖后面还有什么?”
“我们从来没有进入过苍梧之渊。这么多年也没有其他人进去过。里面什么样我们不知道。我们的祖辈也没有交代过其他的事情。”
“刚才那种鱼,是一只还是一群?”
大铜牙吓了一跳,脸色逐渐苍白,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我,我不知道……只有这个蚌器和它的效果时间……”
方征听辨呼吸声,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况且如今撒谎也没有意义。
那个蚌器里面虽然没有灰尘,却散发着**的味道,很多年没有打开过。是六十年前的东西了吧。六十年,湖里巨型怪鳄鱼的子子孙孙,也不知道生到多少代,这蚌器还有多少威慑能力,已经变成了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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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壁周围布满石笋,湖泊边缘圆得非常整齐,且光滑平整,并不像天然形成。人工痕迹这么重,方征相信作为苍梧之渊入口之一是真的。
方征如法炮制了第二只老鼠吊到刚才的高处的钟乳石上,胖老鼠徒劳尖叫了一会儿,下方水潭里却再无动静,方征转头问大铜牙:“既然它们都不来,你那蚌器有什么用?”
大铜牙有些尴尬,小声道:“也不是现在用的。”
“那什么时候用?”
“最黑,最暗的时候。”大铜牙顿了顿。
“那是什么时候?”方征疑惑。
但大铜牙耸肩,表示他也只知道这么多。
方征试了试,这蚌器闭合好了,在水里也能晃响。如果能对付鳄鱼就好了。这条巨鳄的子子孙孙或者老伴儿,指不定在哪个阴暗旮旯角落咬牙切齿准备报复呢,方征决定下水之后就一路摇,闹死他们。
方征知会连风穿上鱼皮衣,那东西十分滑,方征只觉得像被一桶冷水从头浇下。鱼皮衣包裹了身体和四肢,只露出了脸。方征把鹿皮口袋也塞在鱼皮衣内侧贴在自己胸腹侧。一手握着铜剑,一手合紧了蚌器,边晃出“叮叮”的声音,边踩入水中。
潭边开始很浅,是人工磨平的斜滩,方征走在前面,连风跟着他。往前走了两米,骤然变深,踩不到底,方征往里面划了几下水,用铜剑把盘旋的巨鳄尸体挑远一点,靠近了据说是“门”的圆柱。
方征回头一看,连风却没有涉入深水区,方征心想也是,他那身骨头太重,恐怕不好凫水。这下面该如何进去?
“我先打开门,再拉你过来。”方征把绳子一端系在自己身上,另一端抛给连风握住,“待会我会拉着你游,你憋着气就行了。”
连风接好绳子在身上系了一圈,如果自己一个人来,他在水里爬也要爬过去,无疑要憋更久的气。必须还……子锋的心理压力又增加了。
那圆柱上小下粗,呈现平截的圆锥形,人工痕迹十分明显。
方征“咦”了一声。
“好像不是石头。”
方征游到圆柱旁边触摸,手下是润滑冰凉的感觉,这竟然是一块玉石打磨的光滑平整的玉柱。方征摸了一圈,在背后有处区域,凹凸不平,密密麻麻刻着些东西,中间有明显的凹槽。那想必就是大铜牙说的“门”的把手处了。
方征不忘记一直摇晃蚌器,也在水里试了试,的确能响。周围很安静,没有水流忽然变化的声音。
方征本想问大铜牙“是不是要拉开这个玉柱上的凹槽”,一回头大铜牙却不见了,连风冲土路方向喊:“你别跑呀。”
然而叫也没用,大铜牙已经沿着地道重新爬了回去。祖训不能看开启的情景。
方征心中骤然警惕地打鼓,但也不愿意拖延时间,他朝连风叮嘱道,“我要开了,要是不对,你就往岸边跑。”
连风神色凝重地点着头。方征手伸进凹槽,里面果然有着力处,他扳住往外拉扯,玉柱从中间被打开了。
玉柱里面是空心的,就像一口深井,又像一只管道,水争先恐后往里面涌去,也一并把方征往下面吸。方征拉扯住绳子,然而那股吸力实在太大,反而把连风一并吸过来了。一股急流挟裹住方征钻入了玉柱中的水道。水流在冰冷的鱼皮衣外流动,漩涡般吸着他往里钻。
方征不知道这个水道有多深,他只知道他从一开始憋气,已经过去两分多钟了,还没有到底,寻常人憋气两三分钟就是极限。方征就算练过,也被太岁改变过体质,最多也憋五分钟。他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憋到细胞开始尖叫,他试图划动,可是依然被沛然水流带着往下冲。
方征感觉到水流从口鼻往他的肺部钻,他眼前开始冒金星了。他一边呛一边掐紧手心不让自己昏过去。恍惚间有人环住了他,随即一个温暖湿润的东西挨上自己的嘴唇,带来他全身细胞叫嚣着索要的氧气……
模模糊糊间,方征感觉在水中有人托着自己,一个声音在耳边呢喃:“还了。”
像子锋的音调。
方征不一会儿开始吐出呛进去的水,有人在用力拍击着自己胸腔腹部,他费力睁开双眼,发现已经冲出了那条狭长封闭的水道,周围非常暗,只听到身侧有溪水流淌的声音。
方征模模糊糊看到面前有个轮廓,连风从上方投下关切的眼神:“征哥哥,你醒了。”
方征一个激灵,他抓住连风的胳膊坐起身,问:“刚才在水里,是你给我渡的气?”
“征哥哥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连风露出无辜的表情,“我比你晚一点被冲过来,这里黑乎乎的,我摸着绳子才发现你躺在岸边昏迷。”
子锋不能让方征知道这件事,他自己也无法确认的答案,但他会永远记得一个画面。
渡完气的瞬间,他在水中睁着眼睛看方征闭目的模样。微弱的荧紫微光来自水中细小的生物,照出方征的睫毛纤长。
幸好方征还晕乎乎,稍疑惑挑眉就没有深究,权当自己做梦了。
“你,你没事?”方征有些疑惑听辨着连风正常呼吸,“刚才水道那么长,你很能憋气啊?”
“星祭者有死前清空身体的仪式,在一个鼎里待着,不吃不喝,空气很少。平日里会训练很极限的憋气方法。”连风道,“但我也差点出不了那个水道,幸亏征哥哥拉着我过来。”
连风和方征身上系着的绳子还是完好的。方征对刚才的事疑惑了一瞬又抛诸脑后,连风骨头那么重,浮力都和自己不一样,如果他要在水中抱住自己渡气,就必须靠四肢力量划到方征身边,就连风那弱不禁风的小力气,能做到吗?
其实现在,子锋已经能做到了。
方征一摸自己身上,鱼皮衣是完好的,贴里侧放置的鹿皮口袋也没破。但是里面的燧石和火绒已经湿了。毕竟这个时代做不出什么气密性完好的口袋。方征摇头道:“点不了火,要想别的法子见亮。”
连风道:“征哥哥,你把燧石给我吧。”
“你会点?”
“没有,我口袋没湿,它能干得快一些。”
方征依言就把燧石给了连风,其实没火把暂时问题不大。方征的眼睛在适应黑暗后,能看清很多东西。随即方征意识到,就算自己视力再好,如果没有一丁点光源,是什么都看不到的。那些微弱的光源来自水里。
连风指着水中道:“征哥哥,那里。”
方征看清了,是一种散发着荧光紫的水母飘荡着,它们星星点点地顺着溪水流动的方向分布,勾勒出溪流的轮廓。
借着微弱的光源,方征大致看得出,他们被溪流冲到一个宽敞的地下水溶洞中,溪流从中间穿行,流到边缘又钻进了地下河道,在刚来溪流进入地下溶洞的水道洞口,有一根与上方水潭一模一样的圆玉柱。这些圆玉柱在水里每隔几十米就有一个,彼此遥遥相对。
这个水溶洞里人工痕迹并不多,方征抬头看到穹顶垂下一根巨大钟乳石,末端被雕刻成为一种四脚野兽的雕像,光线太暗的看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不是天然形成。
方征觉得那河道中的玉柱就像是在指引,除了沿河道走也没有别的路了,方征对连风说:“你的视线怎么样?如果看不清就跟着我。绳子重新系牢些。”
“能看清一点。”连风依言把绳子在身上系牢,跟在方征身后,脚下偶尔有些滑,是苔藓,但这里没有阳光,苔藓并不是青绿色,而是暗红色。
方征边走边侧耳倾听,洞穴内并不算太安静,河流中会翻腾起细小的盲鱼,除了会发荧光的紫红水母外,洞壁上方还有星星点点的另一种光源。
“萤?”方征轻轻用手去拢了一只,其他小光点四散分开,那的确是会发光的萤科昆虫,不过比地面上的更小些。方征伸手拦住连风,轻声道,“别动,前面有大东西。”
方征耳力和嗅觉起到了先验的预防作用,连风依稀辨认出湿漉漉的灰苔上方团着许多毛乎乎的东西,像是几十只四肢耸拉在胸.前的干瘪猫。而触目可及的水溶洞高处,很多地方都挂着这样的动物干尸。它们被缠成扭曲的姿态。
那是——连风反应过来,蛛网。
与此同时,黑暗中某个东西扑向方征面门,被方征挥剑挡住,却并没有发出撞击声,软的,黏的,粘在剑上,像一大口甩也甩不掉的浓痰。
方征拖着剑往后疾退,那团“浓痰”被快速地拉扯,黏性十分强大,伸展出了几丈长,方征仿佛在钓鱼般角力,从阴影中“钓”出一只硕大的雪白蜘蛛。
蜘蛛眼睛已经退化不少,腿和其他感知器官却更发达,它口器中吐出的蛛丝一般作为攻击方法,在捕食大型猎物时,优势在于它们是群居的。
阴影中快速地爬出了第二只、第三只……十几只雪白蜘蛛,它们每个都有人的头颅大小,伸展开八条腿大如车轮。它们纷纷喷出黏丝吐向方征。方征往后疾退,避免被粘液喷到,但是他剑上沾着一只蜘蛛喷出的黏丝,甩也甩不开。
方征从九黎部落那里要了两只弩机,朝蜘蛛群射了一次,扎中其中一只,它们散开一瞬又重新聚拢。连风手里也有一只弩,方征只见火光一闪,那枚弩.箭竟然被点燃了,射向蜘蛛群。
绚烂的火光中,极易燃的蛛丝噼里啪啦地烧得那些雪白蜘蛛不住在火焰中剧烈翻滚着,很快就变得焦黑。
“燧石能用了?”可是方征没搞明白,弩.箭怎么带火飞过去的?
连风把燧石还给方征:“它晾干了。刚才我射弩.箭前,擦了一下,箭上就有了火星,我也吓了一大跳呢。”
方征不受控制地想到当年遇到子锋的同伴赤兆,那位以熊作为兽伴的小个子战士,点燃了一团箭射到了空中的火把台中。
燧石点火并不容易,方征来到这里三年了,用燧石打火的时候,火绒、石块还有木器缺一不可,通常要擦磨十多下才能冒出火星。照连风的说法,刚才他用燧石在弩.箭端一划就有火花,且高速飞驰过去不但没有弄熄灭,反而助长火势让它得以烧起来,这种技艺可不寻常。
而且,连风现在居然有发射弩.箭的力气了?
连风的秘密,现在也不是探听的时候,方征心里藏着这件事,不动声色去翻检着烧得漆黑蜘蛛残渣。
有了火,很多事情就好办。
“先把身体烤干,我弄点吃的。”方征对连风道。
方征先从洞壁旁边吊起的动物干尸里找了只看起来新鲜的,囫囵扔进火里,让火把外面的蛛丝和皮毛一起烧掉。哔啵哔啵的剥离声,现出了被烤焦的地獾模样。方征又把铜剑用溪水清洗后放在火上反复灼烤,直到上面的蛛丝粘液完全变成灰烬。然后方征用铜剑剖开獾的肚子掏出内脏,剩下的肉继续烤至焦熟,然后分了一半给连风,让他撕里面部分的肉吃。
“血被蜘蛛吸干了。”方征在查看几种尸骸后对连风道,“做风干腊肉似的……”
“什么叫腊肉?”连风问。
这几年方征在山谷里推广用盐来腌肉和火来熏肉,腊肉做法得到很好的推广。但连风并没有吃过。
“回去后做给你吃。”方征道。
连风心中一梗,一面是控制不住雀跃地想:又可以吃他做的饭了。一面是烦恼压力倍增:又要还一次。
但如果是那种还……好像也不错。
但心里一直梗着,子锋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连风一直盯着方征的嘴唇看,饥肠辘辘的,空腹感更明显了,他赶紧咬了一大口獾肉。
“这些动物也被坟墓里的东西污染过吧?”连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