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征却以为连风在装傻,他头疼地想,到底该怎么疏导连风这种不成熟的感情?自己没经验不知道该怎么管,但又不能不管,眼睛看不见的悲恸像一道撕裂心脏的巨大深渊,方征只觉浑身疲惫、前路莫测,一时间无路可走,亦无法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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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以为连风弄完了想找回衣服穿上,子锋却又摁住他,轻轻用手滑到方征大.腿内侧,那里也被虫群盯了一下,“征哥哥,你这里的毒液也要吸出来……”
方征脸上一红,偏偏连风的口吻又极为正直严肃,仿佛是在认真办事的音调,但方征一想到连风如果要凑下头去吮吸那处,就实在不知道怎么开脱身体可能会产生的反应,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像刚才在水中一样,做点什么出格的事,而反应都会被尽收眼底,他光一想就想撞墙。
“连风,”方征徒劳地握住连风的小臂试图拦住他,“你别……别刺激我。”
子锋那一瞬间很想提一点条件,他向来是有机会必牢牢抓住的人,方征看不见他另一只手攀在石壁上握出了青筋,才克制住对怀中失明、流露脆弱表情的方征做点什么事的冲动,柔声道:“我不会的。只是征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连风。”
方征茫然道:“叫你什么?”
子锋眼珠一转,亲昵道,“你能不能,叫得更亲切一点,叫我小风,或者风儿。”
那就和他本来的名字发音一样了,子锋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对方的称呼。
方征估摸着连风的小心思,有些起鸡皮疙瘩,但两人历尽艰辛重逢,除却生死都是小事,不忍心驳斥对方要求,点头道:“那好吧……风儿。”
方征心想肯定要找个时间仔细和连风说清楚,让他断绝那些暧.昧的感情萌芽,但现在不行,时机地点氛围都不行,连风只是个孩子,就只好尽可能地先答应些无足轻重的小要求,权当安抚了。
子锋心中激荡,他忽然凑下头去替方征吮出大.腿内侧伤口的毒液,唇舌碰到那处柔嫩又敏.感的肌肤时,方征表皮划过明显的颤栗,他脸上蔓延出不受控制的红晕,猛地咬住下唇偏过头去,哀叹自个儿又不是圣人,这么接二连三的,谁受得了。
子锋眼珠一转,吐出毒液后,轻轻叼咬住那块皮肤往上游移,过了一会儿方征才如梦方醒般一把推开他,含怒吼道,“你不要得寸进——”
子锋其实有力气摁住方征,但还是佯装被推开,他不敢直接说“征哥哥你的腰都软了”的事实,估计会把对方刺激得更暴躁,他装作一个做坏事被发现、手足无措的孩子,“征哥哥,你别生气。我……”子锋喉咙一阵发紧,内心患得患失有些慌。
子锋不知道想要说什么,捕猎般的掠夺和占有欲当然是不是诉诸于口的,但除此之外对方征的感情好像又不止这些,可他无法形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一种温暖却又很脆弱的东西,令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你?”方征警惕地竖起耳朵,心里祈祷着连风不要现在把心知肚明的烫手山芋甩出来。他脑袋很乱心也很乱,还准备花时间好好捋一捋。
子锋隐忍着,拳眼捏出鲜血,深深吸气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好玩……”
方征一瞬间被气笑了,骂也没力气骂,只觉无穷无尽的疲惫感涌上,“风儿……你别折腾我了。我好累。”
子锋慌忙搂着方征道,“征哥哥,你睡吧,我在这守着你,你别怕。”
方征摇头,撑着石壁摸索着鱼皮衣服重新穿上,道:“不能睡,我们要尽快逃离这里。谁知道还有什么。那种像榕树似的东西到底是——”
说不清是动物还是植物,跟这苍梧之渊里很多生物特性相似,介于两者之间混合的东西。
子锋虽然听不懂榕树,但他也从那片湖面上过来,知道方征指的是什么,“听闻姚虞帝座下曾收服过六妖四鬼,其中槐鬼离仑长五百丈,树身人面,大概就是它了。”
方征倒是在《山海经》里听过这怪物的名字,但只有“北望诸卤,槐鬼离仑居之”,如今才见这怪物的真面目,还没来得及震撼,子锋又道:
“这东西虽然凶,到底曾被驯化,知道了弱点后,其实不难脱身。它喜欢藏金银纳琅轩,只要找些小圆石头朝着它的触角洒过去,它就不会缠人了。”
方征笑了笑:“所以难道你过来的时候,就是一颗颗小石头往下扔?真有你的。”
这是方征第一次在失明后还露出笑容,子锋都看愣了,他不知道方征究竟是哪里来的精神力,明明刚才还说那么疲惫、身心遭逢大难,可是方征就像一株生命力旺盛的植物,整个人在子锋眼里都是发光的。
子锋心脏跳动得愈发厉害,那种说不清的柔软感觉又增强——征哥哥真好,渴望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子锋拉住方征的手道:“我来背你。”
“你牵着我就行了,我可以走。”方征偏在这种小事上有一丝固执情绪。
子锋执意背道:“没关系,我本来身体的力气很大的,这样要快一些。征哥哥,你相信我吧。”
方征听他如此说,也不犯犟了,他顺着子锋的牵引趴上对方的背部,惊讶地发现“连风”似乎还比他稍微高几公分,背部也是厚实坚硬的肌肉,方征愈发直观感受到——这家伙从前果然是个战士啊。
“连风”在方征心中的形象变得有些奇怪,方征别扭地想,明明从前他一直以为连风是个苍白、脆弱、明丽、学生气般柔弱的孩子,和他心里少年时幻想过的影子重叠,可是此刻连风的好像变得完全相反了,方征又克制不住想到了子锋,如果子锋还活着,连风也在虞夷担任战士……方征心中忽然一僵,他不知道这股心慌从何而来,只觉得脑海中两个影子愈发重叠……
方征趴在子锋背上漫无边际想,直到听到耳边的风声和身体快速的移动,感觉到“连风”似乎背着他在往洞窟深处跑。背着一个大活人居然还能跑?方征匪夷所思地想:祖姜给他的骨骼真的是安在身体里的吗?碎了之后难道他身体不会虚弱吗?还是说——方征不知道那股诡异的心慌为何又涌现了,如果那层骨骼并不在里面……
方征隐隐觉得自己又触碰到什么可怕的线头,他来不及细想,忽然听到远处的啸声和叫声。
那长啸声非常凄凉,一阵接着一阵,是猿猴不住高啼之声。或许不是猿猴,而是那种“玉民人”,方征想起那些描写猿啼凄凉的诗句,内心也受到触动,想象在这荒凉沉寂的苍梧之渊深处,最接近人的物种年复一年困守在黑暗的地底,它们不会说话表达,于是天然的伤逝悲苦都化作了长啸短啼,回荡在长夜的峡谷中。
方征知道他们行在“峡谷”中,是因为风声的缘故。娥皇女英是从湘江飘进苍梧之渊里来的,苍梧之渊肯定不止九黎面具军守卫的一个入口,但势必也很难找。一路上小紫狪还在释放着电火花,引得两岸峡谷山石下落,狭长的河道也有所改变。
如果方征眼睛看得见,就会咂摸出这些石头位置,还有峡谷江流里一些隔断,看似杂乱无章,其实都有人工巧妙布置过,利用五行八卦风水等形成迷宫式的困境,如果没有指引,定然一辈子出不去也进不来。当年娥皇女英能划进来,想必也费了不少功夫。如今方征虽然看不见,但幸好有小狪引路,帮了他们大忙。
子锋跟着小狪的指示、轻盈地跳跃在溪流中的巨石间,他背着方征丝毫不吃力,还不时给方征讲述两岸的景色;
“前面有光线了,很细很窄,从天顶缝隙漏出来的。”
“天上逐渐分出了一线,合拢的穹顶裂出了一线天。”
“一线天扩大了,前面就是山谷内能看到的天幕大小了。”
“天是蓝的,我们快要出去了。”
方征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中途连风放他下来吃过两次东西。休息了几个小时,快要走出峡谷时连风放慢了脚步,他在仔细查看着谷口附近的痕迹,并不着急出去。
“我找一下有没有祖姜探子的踪迹,她们简直无处不在。以前国主和娥皇女英的恩怨搞不好让她们在湘江附近至今都有据点……”
方征心中一动,“那天听大铜牙说,几十年前,娥皇女英来到这附近时找墓时,舜的第三个妃子登北氏多次来找她们麻烦?登北氏是祖姜的吗?”
事实上,第三个妃子的名字在《山海经》《竹书》里也出现过,记载她给舜生了两个女儿,山海经中还将她神话为掌管烛火的女神,而《竹书》里录她两个女儿的名字就是烛光和宵明。
连风于是给方征说了一下祖姜与之相关的情况,方征将之与当时从探子钩儿和叉儿口中打听出的对比,逐渐勾勒出一幅祖姜历史变迁的图景:
祖姜部落存在时间非常久远,但百来年前也还不是“大国”,而只是一支古老的部落。三辈之前她们出了一个美女登北氏,在部落发展和外部联盟的过程中,实行了古老的“走婚制”,这种制度就是通俗的部落里的女人“嫁出去”而部落外的男人“嫁进来”。当时祖姜“嫁出去”的登北氏,成为了姚虞帝的第三位后妃。但当时,姚虞帝已经五十多岁了,作为那个时代的人,已经算是高龄,也有了娥皇女英两位贤淑的后妃,而登北氏不到二十岁,正是青春鲜亮时。
“祖姜的女人吧,有一套她们自己的规矩,”子锋颇有些无奈,“她们不太瞧得起男人,对专一和某个男人也没有归属感。而且信奉强壮的男人越多,她们肚子里的孩子就能同时拥有更多强壮的本领。所以她们会找很多男人怀孕,并把这种事情看得很光荣。登北氏当时也这样做了……”
方征挑了挑眉,子锋继续道:“姚虞帝手下的英雄很多啊。比如老……咳咳,羿君,又比如夔、益、伯禹、皋陶……总之,登北氏都非常大胆地去勾.引。当然,大部分人应该都拒绝了她,但这种事情总归很让人头疼。姚虞帝心情估计也很复杂,但他是个仁君,并没有追究。登北氏顺利生下两个女儿,在虞朝国都一直过得很好。”
方征心想,这如果在其他奴隶制期,或是封建朝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帝王也绝对无法容忍,上古时代奇特的风俗和上古贤君的度量才能成全这种事。
子锋继续道:“那两个女儿叫宵明和烛光,在姚虞帝死后,登北氏带她们回到了祖姜,两个女儿都当上了国主。她们一心增强军备、组建暗探、到处去搜罗兵器、征召士兵之类的。去刺杀娥皇女英应该也是这段时期,大概是以前就看她们不顺眼了。当然,她们也继承了母亲到处找优秀男人借种的习俗,当初拒绝过登北氏的那批英雄们又把她们拒绝了一遍。这事情真没法细想。”
方征心里吐槽,要是姚虞帝有些臣子心志不坚定,当初就没有真正拒绝登北氏,过了十几年她的女儿们又找过来那啥……那可真是不敢细想,原始社会实在……
子锋顿了顿换了话题:“当时继位的是崇禹帝,他到处去治水,祖姜两位国主给他送了部落的‘圣女’,出身最古老的部族之一的涂山氏,听说她拥有高强的驱使动物的本领,特别是狐狸。她靠这个本领帮了崇禹帝很多忙,在治水过程中崇禹帝打动了许多部落,是以万邦林立来朝。至于刻鼎铸九州之类的事情,涂山氏也贡献了很多力气。于是崇禹帝答应了祖姜那边发展的很多需求,比如交换粮食、兵器、技术等等。”
方征回想着当时叉儿和钩儿吐露的情报——祖姜在那几十年间快速发展扩张,很快变成了西边最大的部落。还学崇禹帝召集‘小万邦’,不过据她们说是恢复什么祖制,每隔十年就举办‘瑶宴’,请各方部落首领前来参加,这其实也是她们的“借种大会”,她们与最强壮、最优秀的男人们欢合,生下同样优秀的后代,如果是男人就“嫁”到外面的部落,交换新的男人进来,以此保证奴隶的数量,也避免血亲相配。她们传脉的女性都非常强悍、聪颖且能力过人。方征心想,这就是后世生物学上优良基因选择育种的方法,保持强壮的一个手段就是优良的原种与多样性,竟然在原始的母系社会部落被运用得如此娴熟。
“现在祖姜的大国主和二国主,就是当年宵明和烛光的女儿。”子锋告诉方征道,“这一辈开始,她们的想法渐渐有些改变。那位大国主要我找羿君的弓箭。要找姚虞帝的坟墓,虽然没有明说,但我感觉得到……她是想确认到底父亲或外公,究竟是谁。”
方征心中一凛,所谓的‘母系社会逐渐开始寻找父系谱系’的征兆吗?人类社会在某个阶段,总会开始“归属感”的加强,于是有了宗族、有了血亲的双方,除了母亲之外也开始关注父亲,那就是慢慢进入父系社会的前奏了。而那一大堆森严又繁密的天理国法人情,孕育着文明礼法,以及与之光影相生的传统封建,也就此产生了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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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祖姜探子的踪迹吗?”方征问。
子锋谨慎道:“以现在的标准来看不像有,继续小心为上……”
方征问:“现在的标准?”
子锋道:“一些动物不寻常的痕迹,祖姜的女人喜欢用狐狸、蜜蜂和鸟。但并不排除其他种类。”
要非常高明的经验,才能看出一二踪迹。子锋是其中佼佼者。
提到鸟,方征心中一凛,既然东西已经找到,须得尽快回到青龙岭的山谷中,想办法杜绝来自天空的威胁窥探。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从九黎部落取走铜炉。
子锋带着方征又走了几天,地下大峡谷天顶上的缝隙终于越来越宽,上方透出蔚蓝的天色。子锋告诉看不见的方征:在峡谷两侧高处有老旧的火把台凿进石壁里,方征猜测是大洪水曾经淹到那个高度,先民们曾在划着小船淌过这条峡谷,只是太高的水位也会淹没洞口,除非下潜很深,这几十年间一直没人发现。
方征眼睛虽失明,但其他五感愈发灵敏,走出大峡谷后,鸟语花香,还听“连风”说翠竹连顷遮天,想必是湘江畔的湘妃竹林了。他们两天一.夜才穿出竹林,一路上掘了不少竹笋吃。进入九黎部落势力警戒范围后,他们接头上了照例在附近巡逻的骨牙。
那个叫骨牙的战士曾经被方征打昏,虽然一天后就醒来,但仍是自觉丢脸。虽然香尤巫和几位大铜牙已经告诉了与方征互相合作之事,也坦白了大司长身故的事实。他难以置信,但从前许多怀疑的事都得到了合理解释。如今骨牙暗自担心方征写在白树皮上解决诅咒的方法不灵光,但还是被派遣出来寻找多样化的蔬果食材。
在重新见到方征后,骨牙疑惑地问:“你旁边是谁?西方那个星祭小子呢?”
在骨牙眼中,两人装束都很奇怪,方征身上围着某种巨型啮齿动物的毛皮,九黎部落缝制衣物已经有了制式,方征披着的毛皮像囫囵剥下来,没经过任何硝软和切割。而他身旁的人也差不多,手臂上还挂着几条小狐狸的毛皮。方征拄着一把长剑,另一人身上挂着一张暗红色的弓。不过鉴于他们大概刚从地穴里历经艰难爬上来,衣服破损了,杀了新的动物皮毛围在身上,也可以解释的通。只要人没变都认得出来。
可是明明方征去苍梧之渊的时候,是那个西方的星祭小子跟着他,怎么出来时完全变了一个人?骨牙战士的本能嗅到对方身上强悍的力量,对方面貌完全不同、眼神锐利明亮,从皮毛间伸出的四肢修长结实,走路步伐矫健轻盈,这都是非常拔尖的战士特征。这到底是谁?
方征眉头一皱,“就是他呀?”
骨牙脱口而出,震惊道:“你还会变脸?”
方征心中泛起疑惑嘀咕,他的确是摸到连风的脸庞瘦了一些,但方征以为是连风辛苦地从窫窳肚子里出来,消耗太大的缘故,还没等他捋清思绪,子锋立刻打断道:“什么变脸,我还是这张脸,只不过瘦了点罢了。”
骨牙翻了个白眼,这睁眼说瞎话得太明显了,只要人不是瞎子任谁都看得出来是两张脸,跟胖瘦没一点关系吧,他刚要出口吐槽,忽然腹部一凉,子锋已经迅捷地闪到他面前,拔.出了他挂在腰间的铜匕,抵在骨牙的腹部,并没有刺进去,只是用刃口贴着。子锋面目表情非常明显——威胁。那一瞬间骨牙感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浓重血腥杀气,就像一头势在必得的猛兽。
方征耳朵灵敏,听到铜匕出鞘的声音,问:“小风?你在做什么?”
子锋知道这个声音瞒不过方征,他威胁地朝骨牙无声龇了龇森百的牙,迅速以天真音调道:“是这位骨牙大哥哥准备割竹笋呢,你们的铜匕首很精致啊,大哥哥你小心割到自己哦。”
骨牙震惊地望向方征手中拄着黑色长剑,在地上四下点着——瞎子的动作,他打了个寒噤,子锋手腕只要再抖动一下,那铜匕就会捅进他肚子里,变成“不小心自己割到自己”。九黎部落的战斗力是按“牙”来排的,铜牙是最高级的战士,以下则是骨牙、木牙和冰牙,他好歹算是中高级的战士了,可是他此刻直观感受到,和对方实力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想反制或逃脱根本不可能。
骨牙滴着汗道:“我会很小心的。”
子锋用那铜匕随便挥动了几下,又插回鞘中,他的手指微微用力,铜匕和鞘管就从骨牙的腰带上脱落,子锋掂量在手里,道:“骨牙大哥哥这么快就割完笋了,这把匕首送给我吧?”
方征侧耳,皱眉制止道:“小风,不要拿别人东西。铜匕首以后我给你打。”
骨牙淌汗地看着子锋已经把那匕首牢牢攥在手里,立刻从善如流道:“送你送你,我们匕首特别多。”
方征不知真相,教道:“小风,说谢谢。”
“谢谢。”子锋拖长了音调,那目光中未褪的威胁之意让骨牙直打哆嗦,消受不起,在心里暗自惊骇——方征眼睛居然瞎了。
“走吧,”方征对骨牙道,“带路,我们该上去谈谈铜炉的事情了。”
骨牙一心离那个可怕的猛兽小子远一点,忙不迭走在前面,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子锋贴在方征身边,亲昵地说道:“征哥哥,我来背你吧,否则就要请骨牙大哥哥慢慢走了呢。”
方征攥剑的手使劲握紧,他极力压抑住眉宇间翻腾的某种痛苦,深吸一口气,道:“好。”
“征哥哥,理一下,这皮毛不牢。”没有针线也没有刮皮带的硝子,他们杀了巨懒后制作的毛皮衣都是用草茎固定,容易松散开。方征看不到那些小的草茎连接处在哪里。子锋帮他一一重新换好,他的手顺着方征毛皮衣的缝隙游走抚摸,乐此不疲。方征皱了皱眉:“小风,我说过什么?”
事实上,这一路上,方征只觉得平时很多简单的事情都变得需要人协助,由此产生的某些情况变得令人尴尬起来。
这套简陋的毛皮衣,当时子锋给他系的时候就做了多余的事情。
方征说了第一次,叫“连风”不要这样做。“连风”颇有些委屈道:“征哥哥,刚才那两只巨懒好凶,我好辛苦的。可不可以靠一下你。”说着就把头埋在方征怀里。
寒冷的夜晚,他似已习惯如此取暖,方征亦贪恋那温暖,最终也没有推开。他模模糊糊想,或许在远古时代,人们互相拥抱,是一种本能。
方征受人恩惠气短了一半,这一次就默许了。但第二次的时候是休息,他们不能睡在路边,“连风”就找了石壁上一个避风的浅洞,凹形刚好够他们躺在里面。“连风”把方征抱了上去,自己也钻进来时,搂着方征入睡。方征推了他两下,没推开,子锋知道如何勾起他的同情心,说“征哥哥,我冷”。方征叹了口气,只好任由他抱着。
晚上子锋看着怀中的方征,以为他睡熟了,血气方刚的身体禁不住大片相贴触碰的暖意,就偷偷去吻方征的脸颊。
方征在迷迷糊糊睡梦间伸出手,低喃着:“不要走。”子锋欣喜如狂地回应那个主动的拥抱,并试图去吻他呢喃字眼的唇舌,结果方征在此刻醒来,在黑暗视线中感受到子锋放肆的动作,想揍他一拳,却又被子锋包在了掌心里。方征想抽回,子锋却和他僵持着不放开。
黑暗中方征良久沉默着,他摇着头,道:“你不该再和我玩这些了。我真的搞不懂为什么。”
子锋心想你当然不懂,你没有近乎一千个日夜都刻骨念着一个名字,你一开始恨他,如今却想亲近他,对方真的在你身边,你就知道你必须像一只猛兽一样霸占住他,争取和他建立更亲密的关系,每个机会都牢牢把握,硬的软的手段都用尽。直到让他成为属于你的猎物。
深谙动物法则的子锋从来没有轻易得到过什么,他也不着急。
子锋说:“我懂就行了。”
方征脸色一沉,虚弱道,“随你吧,我如今也没资格管你。我连我自己都照顾不了。”
子锋心中忽然像被一把巨大的尖刀搅中,他震惊地看到方征眼角浸出泪珠,在月色反光中晶莹又易碎。
“不,不是的。”子锋捧着方征的脸,又烫手般松开,狼狈地爬开,央求道:“征哥哥,你不要哭,是我不好。”子锋跳出浅凹的洞穴,跳到洞壁下,他深深喘着平息身体燥热反应,和心中的野兽做斗争——他决不能伤害方征。哪怕看到方征因在失明的脆弱感中流出的那滴泪,勾得他心火旺盛,只想释放心中的兽性狠狠地把他贯穿,让他不停地尖叫哭泣。不行,那只兽爪不能粗暴毁掉那朵小花。
子锋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爱”,那个社会图景之下这样的情感萌芽非常小,所以子锋对心中的柔软和坚持非常陌生,他不知道这些概念,只是凭借着“爱”的本能贯穿着最基本的要求——不能伤害对方。于是子锋也很消沉:他让征哥哥很难过……
方征擦干眼泪,也平息了心态,等子锋回来之后,他已经克服了心中软弱的迁怒,他察觉到“连风”的情绪不对劲,主动摸索着,握住“连风”的手,用尽他这辈子仅剩的好脾气说:“小风,对不起,你对我很好。但我现在眼睛看不到,一点心思都没有。我真的也不太懂。你不要难过,我们先有距离地好好相处。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的。等以后,以后我能看见了,我们再来考虑其他的事情……”
子锋本来想说,不管你眼睛能不能恢复,我只要能一直待在你身边就好。他一开始更自私地希望方征眼睛看不到,就可以继续保持伪装。但这件事对方征打击如此巨大,方征心绪也影响着子锋,他茫然地想,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些事?不是只要把对方占有了变成自己的东西就可以了么?可是他明显感觉得到自己要的不止这些东西,他想要方征很好很温柔地对他,所以必须想办法给他找药恢复视线,让方征开心起来。
“好,征哥哥,我都听你的。”子锋果然从此之后就尽量克制住少动手动脚,但有的时候实在是无意识情况下自发的亲昵缱绻,比如此刻给方征理衣物。方征提醒后子锋才如梦方醒。
“记住的,马上就好。”子锋恋恋不舍地撤回手,把方征背好往前走来。
骨牙看着那画面只觉得哪里不对劲。九黎是组建男女家庭的部落,他已经有了妻子,妻子常年劳作辛苦,他在外巡逻结束回去,有时会看见妻子在田地间睡着了,就会怜爱地把她背回家,那些时刻少不得一些耳鬓厮磨,反正是自己的妻子,顺便上下其手也不足为怪。但他怎么觉得那个野兽般可怕的小子,对待方征的表情动作也非常相似。
九黎男人心中打了个问号,“华族”难道是两个男人当夫妻吗?
他分析总结不出来,但这个时代直观的现实依然让迷惑——祖姜那边两个女子共居一室,但不是配偶,只是避免独居出意外。她们依然要在“瑶宴”上找男人借种生子。虞夷那边男人地位高,但也没有两个男子亲昵的风俗,而是豢养一堆奴隶。两个男子狎好,无论是对于男女家庭制、单性别等级制,或是奴隶制来说,都是很不合常理的,既不能繁衍,也无法形成雄性竞争等级的有益机制,对部落来说有什么好处呢?真是奇怪的风俗习惯。
更令骨牙忧心忡忡的是,既然听香尤巫说,方征是什么“华族”的继承人,他眼睛既然失明了,这野兽般可怕的小子又如此亲近他,在他眼皮下也能搞这些动作,时间一久,还不得被身旁这小子全部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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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九黎部落的其他人在见到方征后,是否和骨牙产生了相同的疑问,至少在表面上,方征交涉铜炉的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
九黎部落年纪最长的“香尤巫”对方征他们竟然能从帝坟里顺利出来且拿到东西大为惊讶,语气饱含敬意。
方征问:“你们听到有奇怪的响动吗?”
挣脱束缚的窫窳此刻在哪里呢?这个部落平台所在半山腰,运气好那个怪物不往上刨,从侧面离开。但那种东西无论到何处都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不过香尤巫表示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而且从前不时“轰隆”的地下巨响也消失了。方征知道这是因为小紫狪离开,不再用电去刺激磁矿堆的缘故。
“你们最好尽快离开这里。”方征道,“坟墓里被封印的怪物被放出来,不是人可以去匹敌的力量,说不定很快就要袭击此处了。”
如今也再也没有大羿那样神力的英雄,去英勇除害了。
子锋眉头一沉,攥紧手中大弓,不发一言。
几个香尤巫点头道:“我们会考虑你的建议,等准备好就离开。”
方征见状转了话题,问:“铜风炉有多重?”
大铜牙道:“我们平时要二十个人才能抬得动,我们派人帮你抬,但你要保证这一路上他们不会发病。”
“那是自然。”方征觉得太过于顺利,本来他以为自己既然失明,会遭到部分质疑,可是那些香尤巫和铜牙一来非常奇怪地没有对他眼睛失明作出什么别的评价,二来奇怪的就是没有对“连风”的变化有什么反应,和在山下遇到骨牙完全不一样。骨牙说“连风”会“变脸”?方征内心一直在泛嘀咕,本来想听听其他人怎么看待,结果他们居然完全无感,这反差也太大了?
方征刚进来的时候,“连风”就朝方征提议说,先去洗个澡清理一下,再去和香尤巫等人谈风炉。方征一想也是,总不能穿着一身地懒皮去外交。方征于是就找骨牙借两套衣服,和“连风”一起去活动流水处清洁身躯。中途“连风”说他自己肚痛,离开了半刻。
方征所不知道的是,“连风”趁着那个时候,叩开九黎大司长居所的门,目的是为了提前确认有没有人认得出虞夷从前的大司威子锋。那些人都没见过子锋,但并不妨碍他们惊讶质疑一个“陌生人”是如何进来的,待骨牙说了他和西方的星祭者“连风”是同一个人之后,他们都一脸“见鬼吧”的神情。
然而子锋冷笑着,并不给他们质疑的自由,他忽然发难,朝着房中战力水平最高的大铜牙发动了袭击,对方反应过来抓起面具挡住他。然而还是被子锋掀翻在地,以小铜匕限在喉咙间,另一只手亦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