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捏住另一位想从背后偷袭的二铜牙的喉咙。
子锋并没有下杀手,周围人倒吸冷气,震悚的视线中,冷冷说道:“我的征哥哥,受了点小伤,眼睛暂时看不见。你们不要东问西问,惹他难过。我也稍微变了一点模样,这不过是小事,谁要是敢大呼小叫说废话。我保证他第二天全家就‘不小心招惹到奇怪的动物被咬死’。”
威胁、暗杀、操纵、恫吓,这些套路子锋轻车熟路,是他从小就学的东西,而对于九黎部落里作为农耕初期有家庭模式的人来说,他们最害怕的自然是家人被伤害。
“你——”香尤巫头皮发紧,那个被捏住喉咙挣扎摆动的铜牙都快被捏得口吐白沫,房间里所有人感知到对方刻意释放出的汹涌的嗜血杀意,他们又清楚地认知到一个事实,和当初方征和他们谈判时展示出的武力值相似甚至更强,这个家伙也可以全部弄死房间里的人,战斗力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
老谋深算的香尤巫们当然能屈能伸,这又不是什么狮子大开口的条件,不过是闭紧嘴巴而已,他们忙不迭道:“你放心,我们决不多说什么。”
没想到,他们这一闭嘴,又太乖,让方征暗暗产生了疑虑。但方征并没有表现出来,他不动声色,听着香尤巫那边安排运送铜风炉的人选,一位铜牙,五位骨牙,十位木牙,都是身强力壮的战士。
“你们其他人什么时候离开?”方征记得告诉过他们,要找水草丰茂植被种类繁盛的地方,然后每天吃抗金属的蔬果等。
“有些种类找不到。”香尤巫问方征,“你那里有吗?如果有,我们迁到你那里去如何?”
房间里数人交换着微妙视线,虽然方征看不到,但他亦感觉得到那气氛,并不是一时冲动发问,应是事先商量过,否则现在还不得炸了锅。
“什么?”子锋皱眉道,下意识脱口而出,“不行!”那么多人如果迁过去,方征势必又要操心很多事情,会挤占很多时间。
“小风,这事还轮不到你来决定。”方征平淡的语调中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场。子锋撇撇嘴不说话,却朝那些香尤巫和大铜牙无声地龇牙咧嘴,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咔嚓”的姿势,试图恐吓他们改变主意。
然而九黎部落的人这回却无视了子锋的威胁,其实他们也想看看方征到底还能做主多少,大铜牙拖长腔调说:“不过,青龙岭离得不近,我们这一路上,或许会有……危险。”他意味深长地朝子锋看了一眼。
方征虽然看不见,但亦隐隐察觉到房间中汹涌的暗流,“你们的生命财产安全当然要保证,但说实话,我倒不是不欢迎你们,但我那里非常隐蔽,我不希望一下子太多人过去,那会暴露位置。而且——”方征想着要回去给那些部落女人们立下新的规矩,“如果去了我的地盘,就要听我的。”
方征也考虑了一下,九黎部落的人会养猪、培育谷物的技术也比较成熟,把农耕的习惯带进山谷里,可以促进他的种植大业。另外,九黎部落的男人要多得多,能解决一部分有比女人找不到丈夫的情况。
香尤巫和大铜牙交换着视线,话语权都是依附于力量,如今房间里最有力量的就是方征和子锋,他们比九黎后裔剩下的所有战士都更强,为了生存,很多东西要放弃,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还不存在什么“宁死也要保存的传统文化”之类的品行,所有的部族都在流跣、变动与融合中发展。九黎部落艰难驻守了那么多年,但如果有保护的条件,他们当然要把握。
大铜牙说:“那就先让替你搬铜炉的那些人搬过去,等稳定下来,其他人再分批进入。”
方征点头。他们又商量了一下具体人选,有些战士已经成家了,这次就要把妻儿一起带上。子锋全程铁青着脸在旁边听着,但既然方征不让他插手,子锋就乖乖闭嘴。这一切被那些香尤巫们看在眼里,思索着他与方征的关系——这小子都那么厉害了,居然不造眼睛失明的方征的反?肯定是因为方征就算失明了还是很强,让他不敢造反吧。这就给九黎部落的长辈们放了半颗心下来,跟着方征准没错。
中途方征沉吟道:“小风,你先替我去看一看他们的铜风炉。”子锋刚走出大司长的房屋居所,方征装作漫不经心问那些人:“你们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大铜牙刚要张口,被老谋深算的香尤巫摇摇头使了个颜色,迅速对方征道:“没有,一切都很好。”
他们可不想卷入两位大佬的内讧之中,这层帘子不该由他们挑开,避险意识是部落能存续发展的基本常识。虽然他们非常好奇,方征和子锋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瞎了,一个容貌变了,看上去相处得不错,但又在互相隐瞒。而对于看到子锋把方征背上山一路情状的骨牙来说,心情就更加复杂了。
方征也没多说,他心里的疙瘩始终没放下,就召了骨牙过来单独问:“你刚才说的,小风‘变脸’了,是怎么回事?”
骨牙傻愣愣道:“就是他的脸不一样啊。”
方征问:“哪种不一样?是以前的脸变瘦了?”
“不是的,就是不一样了,一点都不一样。”骨牙肯定道。
方征心中一沉,匪夷所思地想,这是怎么回事?他又单独去问大铜牙他们,“你们看得出来小风的脸变了吗?”
岂止是容貌改变,然而大铜牙他们没有骨牙那么傻,对子锋的威胁心有余悸,迅速道:“没变啊,就是脸瘦了一点。”其他几个香尤巫附和道,“没错没错,瘦了些。”
方征听得心中诡异无比,一个人如果看不见,只能依赖于外界声音信息时,本来就非常容易混淆。大铜牙这边的人数很多,都坚持说“连风”的脸没变,只有骨牙一个人说“连风”的脸变了,方征不知道该相信哪一边,又或者一个人的脸还能时变时不变的?只能等回到山谷中,找更多从前见过连风的人去询问,才能最终判断。
方征也去了放置铜风炉的地方。他看不到,用手触摸着那沉重的铜身,粗略摸索一圈,足要三个人才能合抱,比他自己伸长手臂还高,摸不到顶。子锋告诉方征,铜炉大约有两人高。呈现鱼形,前后两个口,下方则是放置柴火加热的通道。烧起来之后,需要人不停地往里面添燃料保证它的温度,同时上方也要人不停把开采好的铜矿石投入铜风炉中,铜汁水就会从另一边流出,淌到一只巨大的坑里,在那里面进行锻打。需要的人力分为三类,添燃料的、添矿石的、取汁水的、锻打的人员只需要两人,但那其实是最核心的技术。
方征听子锋说完,问:“这和虞夷王都的铜风炉比起来如何?”
子锋实话实说:“这是当年姚虞帝留下来的铜炉,比较老旧了。虞夷王都的铜风炉大多是新制的。”
“有总比没有强。”方征点头道。等他回去后,他要带着小紫狪去找出引起缝隙变动的磁场矿区地质变化力量,开发利用地热、风力或者水能,来运转这个铜风炉,以打造保护山谷的武器和盔甲。这件事落实后,就解决了他的一块心病。
他们很快上了路。那个铜风炉果然很大很重,二十个战士密集地站在四周,堪堪把它举起。一天只能行走几十公里。方征也不让子锋召朱鸾了,朱鸾再厉害,一只也无法带动几十个人和那么大的铜炉。骑在其他动物背上也不现实。为了避免摔坏,方征设计了一种肩带的样式,可以分散压强。九黎部落最后找到了鹿筋和熊皮来制作这种肩带。从战士背后拉伸出去后,在铜风炉下方合成一个结,就像是一张大网把它兜住。
除了抬铜风炉的人之外,还有另外警戒的十人和一个香尤巫,再加上这些战士们的妻儿,总共上路的人达到了五十余人。方征最关心的会锻打的核心“技术人员”也在里面,是两个年级稍长的老战士,他们很多年都没有打过铜了。方征心想等到了山谷,就请他们把技术传给其他人,这种力气活还是让年轻人来做比较好。
他们一路有惊无险,大约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顺利回到了青龙岭山谷中。路途有些小波折,但并没有暴露目的地。虽然看不见,但当方征重新回到郁郁葱葱的青翠山岭中,空中清香的气息,给方征勾勒着繁茂多姿的火山石壁旁的草木植物,还有时不时窜过的走兽小动物的声音,还有潺潺流动的河水声,和上面漂浮的坠网声……是那么亲切,他回来了。
他是多想再亲眼看一看这一切,希望眼睛能早日复明啊。
当初离开是为了解决险些被蛊雕覆灭的危机,如今归来时,他带着制造铜器的工具和几十个身强力壮的战士,还有一只会找磁矿放电的六十年不死的基因变异灵兽,以及死里逃生后身体素质变得非常过硬的“连风”。
说到连风……方征松了口气般心想,回到了他自己的地盘,都是他自己的人,这回再去问连风容貌变化的事情,总能得到清晰的回答了吧。
子锋神色复杂地踏入进山谷的通道,如果顶着这张脸,就意味着本来的面目会被那些曾经赶入殉葬坑的女人们看见。那种仇恨横亘心头多年想必都不会消去,子锋不怕她们,但他怕方征难过。他也不能伤害她们,那会使得方征更难过,但也不能眼睁睁任由她们找自己寻仇……子锋眼神一暗,这一路上想的主意,也到了该实施的时候。
晋江文学城
这段时光并不是方征最痛苦的日子,但却是让他思考得最多、也潜移默化影响他性格最多的。
眼盲所带来的无法把控之感,让方征觉得自己软弱,于是他收起一身尖刺,试图慎重、笃实与忍耐。他的心也因此破碎却平静,他常常想如果一辈子都看不见了要怎么办。方征向来总从最坏方面去考虑,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指向于类似“被人照顾一辈子”之类的解决方案,他就一阵阵窒息。
因此,方征没有及时根据“连风”几次极小的不对劲推测出真相。
在接近青龙岭山谷的时候有一次,队伍在歇脚,方征耳边充斥着九黎人带着的家畜哼声(他们带了猪和鸡),战士的小孩嬉闹声,以及操控铜炉的老战士唾沫横飞讲故事之声,方征倚靠在树旁养神,小紫狪蜷缩在他的肩头毛茸茸蹭着他,不一会儿方征感到“连风”又凑过来钻进他怀里索取温暖的拥抱。方征现在很少责备或训导他,只以沉默应对,任他抱着自己,只要不动手动脚就行。
子锋习惯如此亲近方征,在漫长的夜晚中这是他的欢喜与慰藉,这段日子他绞尽脑汁思考和有比部落女人的接触问题,低声问:“征哥哥,你有恨过什么人吗?”
“很多。”方征据实以对,他从前是个愤青,遭逢坎坷,从上到下恨过也很多人,也恨一身尖刺不懂事的自己。
“那他们恨过你吗?”子锋又低声问。
“或许吧。”方征想起那些打群架后的恫吓夸张,漠然道。
“那该怎么办呢?”子锋苦恼道。
“还能怎么办,打得过就打,惹不起就躲。”方征耸肩。
子锋笑道:“为什么我觉得征哥哥好像很无所谓?”
方征平静道:“因为那些再也不是我生活的重心了。”伤害也好,仇恨也罢,都已经像退潮后的海滩,永远封存在方征无人得见的少年时光中。相比起来,失明所造成不适应感,对方征来说是一种要克服的新东西,他经历过糟糕得多的事情。
“你为什么问这些?”方征摸了摸他的头。
“好奇罢了。”子锋轻描淡写,心中若有所思,他的想法逐渐变得清晰,继续靠在方征怀里安睡。
又过了几日,眼看就要到青龙岭山谷入口,入口开始就会有人看守,子锋推测看守者很有可能是有比部落认识他的女人,于是就对方征说:“征哥哥,我去山谷边缘巡视一下,看有没有适合放哨的高地。”
“东边高地是仆牛,你要做什么?”
子锋心里咯噔一声,那他就要尽量远离东边高地,仆牛可不会对他手下留情。“这个山谷差点受到鸟类袭击。既然仆牛在东边守着,我就去西边看一看好了,对付鸟类可以搭建‘铃铛网’来警戒。”
方征道:“你今天就要去弄吗?这么着急?”不过方征一想,这事情也宜早不宜迟,也算是他的一块心病。连风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对于他们来说非常有利。“那你从山谷内侧上去。”
“那样没有意义。”连风道,“我要试试从外面山壁能不能翻进去。”
“也行,”方征道,“那你就给山谷周围来个‘大检查’吧。”
子锋勉强听得懂,“嗯,我晚上再回来找征哥哥。”贯彻着那句“惹不起就躲”,子锋避开了山谷入口处第一道警戒线。但这并不是最终解决问题的办法,他还有其他安排。
方征带着九黎人来到山谷隐蔽的通道入口,看上去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土坡,但当九黎人走上去时,四周忽然呼啸着射过来十几条带毒箭的飞索。方征身边却一根都没有。九黎战士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他们飞快地用武器挥砍而去,挡开第一波偷袭,还割断了几根绳子。
方征听声音,感慨道,如果真的对阵,这些经过训练的男性战士俨然更占优势。
“收起来,”方征对周围道,“他们是朋友。”
四周草皮翻开,走出数十个持矛斧的女人,她们是以藤茅为首的“女狩”所组成的守卫队伍,负责在入口附近放哨警戒。
“你终于回来了。”她们惊喜地对方征说,这段时间她们提心吊胆,安防工作比以往更细致认真,也加紧了锻炼,如今的体能与战斗素质倒是要比方征离开时好一些。
虽然方征看不到,但能从她们的脚步声中听出来,这又增加了方征的经验:不能一味让她们依赖自己,自己偶尔离开反而更能锻炼对方的自立自强。为了不让她们失去这种紧张感,方征指了指自己眼睛道:“回来是回来了,不过别指望,我要养伤。”
藤茅她们又吓了一大跳,认真看去方征拿着黑色的剑在前方路上戳戳点点。方征居然失明了,这让她们心中沉重——她们一直觉得方征是神,忽然意识到他也是会受伤的凡胎肉.体。
平时都是子锋牵着他,现在子锋不在,方征摸索着走起路来就慢一些。但他也不让别人搀扶,靠着记忆和听力与感觉走到小土坡前,手掘出两块草皮,九黎人惊讶地发现地面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地洞。
方征沉吟道:“这个铜炉,看看怎么塞进去。”
那通道和铜炉的宽度差不多,勉强可以通过。可是狭长的通道势必无法让二十个战士同时抬着,它的重量不是前推后拉能够解决的。
“我们要做些滑行装置。”方征又说了个他们不懂的名词。
其实最好是做滑轮,但没有工具无法削成轮形。方征指挥这些人去找来很多木头,斩去头尾,就得到了一根根的圆木,把圆木砍成小截,垫在通道中,成为一个简陋滑行装置。有了圆木在下面滚动,找了九黎人中力气最大的两个战士前推后拉,好歹把铜炉艰难地送进了狭长的通道中。
后面使用过的圆木又被递到前面垫着,用这种原始方法折腾了大半天,终于把铜炉送了进去,从通道出来后骤然天地一宽,九黎人都看花了眼。
“真是太漂亮了。”跟着来的唯一香尤巫赞叹着对方征道,“你们比湘水竹边的环境还要好。”
这里草木繁盛,肉眼可见的果实类就有栗、杏、桃,有高大的银杏和松,有树冠浓密的望天杉,有野桑,低矮的地面石边肉眼可见许多薯藤和真菌,远处是一栋栋灰黑色的小屋,笼罩在水雾中。清澈的河水仿佛玉带般穿过这片肥沃的土地,河中不时跳跃起小鱼。
方征听到山谷内熟悉的自然声,心情好了许多,不过如今他没心思欣赏。让九黎人先把铜炉抬到山谷边缘无人处,道:“去开个会,讨论一下你们的安置。那个铜炉我也要尽快使用。”
“开会”又是个新鲜词,有比部落的女人们却见怪不怪的,她们只是颇为惊讶地观察着九黎这些强壮的战士们,在不时问询方征和彼此互相介绍中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藤茅心中有些小激动,当初她们四人对偶婚的那个巴甸男子被祖姜的探子杀了,方征所说的“给你们找更好的”并不是一句空话。
藤茅告诉方征,公社暂时被移到山洞里去了,毕竟那时候天空的威胁没有解除,长老们非常谨慎。他们发现那个山洞非常大,曾考虑过是不是让所有人都移进去,但过了一段时间好像没出事,大家也舍不得好不容易搭好的火山灰房子,就仍然住在原来的地方,只是把婴儿保育堂和公社的药材转移了进去。
“山洞非常大?”方征探过獬廌的洞口,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大”的,难道那里面的磁矿区又开始影响地质了?方征边走边思考,还能准确踢掉前路上的小石块,看得藤茅非常稀奇:“你不是眼睛看不见了吗?”
“很多东西都有声音。”方征脚步不比他们慢多少,黑色长剑点在地上,会带动附近地面东西震动,一些小石块就会发出声音,方征依靠这个办法来探路,连风在的时候也一样,他不想永远靠连风背他。
“和你一起出去的那个星祭小子呢?”藤茅又好奇问。
“他在附近加强警戒,晚些过来。”不提方征他们开会过去了大半天,讨论了非常多的问题,且说晚些时候,子锋终于爬上了山谷峭壁的顶端。
从上面看,山谷呈现两头尖的口袋状,南边是数峰石瀑布般的屏障,子锋都爬不上去。北边是高.耸的尖塔似的峰峦,窄得无法立足,也是攀不上去的。东边是一片陡峭的斜坡,勉强可以上去,但仆牛住在那里;最后就是西边,是山谷溪水的源头,由巨大的岩石堆叠形成,湿滑陡峭,非常难登,不过子锋还是爬上去了,并且在上面看中一块石头地,适合盖一间小屋。
子锋之前找九黎大铜牙要了一张铜面具,他盖在脸上,然后飞快地溜下山谷,小心地在谷中潜行。他身手灵活敏捷,成功避开了好几波路上的女人,就算偶有注意到,也似一阵风、一阵烟般从她们视网膜余光晃出去了。
子锋一路上遮掩着,终于摸到了山谷的另一端,那里有十几间废弃房屋,专门用来关押试图逃跑的外来囚徒。没一会儿子锋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两间新轧上木栏的房间,从栏中望去,祖姜的女探子叉儿和钩儿被关在里面。她们是分别关押的。手上系着粗实的麻绳。
子锋抽开关押叉儿房间的木栏,闪身进去,她面前的食碗已经空了,牢房里也没有什么异味。她抬头只见到子锋的铜面具,刚要惊叫,子锋隔着面具开口问:“你埋在山谷外的易容工具在哪里?”
叉儿迅速打量着子锋的身形,惊道:“子……子锋大人?您?您恢复了……”她脸色惨白,神情复杂,其实她们从未亲眼见过这个煞胚的身手,只是虞夷那些传得神乎其神的独力斩杀大青龙之类的说辞,以及祖姜的大国主派另外精锐探子把他救回来后,她们听闻了被二十八根铁链贯穿都还没死,还能被派出去做事情的一系列传闻,咂舌不已。
叉儿反应迅速:“子锋大人,当初我哪怕被下了蛊虫都没透露您的身份,您可要救我啊。”
子锋心想什么蛊虫,那就是方征骗她们的,但他也不会透露不利于方征的信息,只淡淡道:“我记住的,不过蛊虫我也控制不了,何必让自己受罪呢?她们无非要你服个软,你先答应了,其他事情以后再说。我也会在这里待很长时间。”
叉儿目瞪口呆,如果不是子锋的身份,她简直怀疑他是部落的说客,其实这段时间,有比部落的长老们得了方征的授意,决定攻心为上,对她们照顾得很好。虽然关起来,但一日三餐都不少,专门有人打扫卫生,还隔几天就来和她们聊聊天交流感情。意志力不强的钩儿差点都沦陷了,就算她们在祖姜国内也没有得到过这些关心照顾。叉儿不断提醒自己这都是假象,他们肯定是要利用自己,决不能背叛才勉强抵住糖衣炮.弹,结果此刻子锋居然劝她服软?
叉儿额头上浸出汗珠,子锋大人和这个部落有了交情吗?还是说以连风身份和方征有了联系?
“你自己再考虑吧。”子锋道,“我也不是祖姜人,你效忠的二国主还要抓我,那次你躲在屋里刺杀征……方征,还弄伤了我。”子锋森然道,“看在你不透露我身份的份上,这个账先不跟你算。那套易容工具的位置……”
叉儿哆嗦,的确从立场上来说,子锋可以杀掉她,摆脱二国主的尾巴,既然这是保命稻草,她立刻机灵道:“在山谷外面最大的那颗山毛榉下面。子锋大人您要易成什么样?您把人皮带过来我都帮您做——”
“不必了。用不着变那么多。”子锋也见过祖姜的那套易容工具,除了在脑袋上缝人.皮.面.具的细铜针外,还有些矿石粉末制成的染料,可以修饰眉眼或改变肤色。子锋决定住在西边高处远离那些女人,尽量少和她们接触,画一下五官,变得更像“连风”些,再戴上面具,这样绝大多数情况就不会露馅了。如果实在要来找方征,他就像今天潜入一样,一路上也不见得碰到几个人。
今日和叉儿重新接触,子锋恍惚已经很久没人叫他“子锋大人”了,这除了勾起他过去的回忆之外,也勾起了他心头难消的不甘与仇恨,被铜链大刑加身的痛苦仿佛梦魇,很多夜晚唯有抱着方征温暖的身躯才能让他不梦到那地狱般的经历。
一开始子锋会想不通,他辛苦忠诚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到头来会是如此的结局。
在跟随方征进入苍梧之渊的姚虞帝坟后,子锋想通了一件事:自己的困惑,是因为没有经历过贤君的时代。如今有了对比才明白,虞夷的国君俨然是不够格的,比起祖辈差远了,否则也不会轻易抛弃自己。祖姜的女祖救回了自己,却又迫不及待的利用自己,眼界也只到那个水平。
子锋心下对比更强烈,六十年前虞朝疆裂,技术虽然流传下来,却再没有能力道德俱优秀的元老领袖,再次整合形成统一强大的力量……这与上位者的失格不无干系。又向何处寻陶唐、姚虞、崇禹那般人物?
子锋紧皱眉头,从前自己盲目执行命令,不辨对错是非,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但是从此他知道虞夷国君不够格,他知道自己蒙受冤屈不值得,子锋咬紧牙关,拳眼凸出青筋,直到叉儿怯生生呼唤:“子锋大人?子锋大人?如果照您所说,我岂不是……背叛了祖姜么。我们战士是不能背叛的。您既然身体恢复了,要回去吗?”
子锋道:“那不是背叛,你会明白的。至于我……”他深吸一口气,神情逐渐复杂“当然要回去,只不过……”他冷冷笑了,“当然要攒够给国君的礼物,再回去。”
晋江文学城
方征虽然眼盲,心思却愈发澄明,如今九黎人即将加入和他们混居,铜风炉的冶炼也必须提上日程,如果不立好规矩,事情不但无法推进,有可能还会招致很多问题。
方征把部落里所有的人都叫来开会,这种形式对于九黎人来说是第一次,很新鲜。
会议在从前的公社大厅里举行,方征告诉他们,既然连风已经去附近山上巡逻设置防御鸟儿的装置,他们暂时不必待在山洞中。大厅内有一些草垫。方征坐在最中间,左首边是有比部落的两位长老冥夜和玄思,以及有比部落女分工者们的代表。右首边则是九黎的香尤巫、大铜牙和冶炼铜老战士。其他人则席地而坐在前方的空地上。
方征没有隐瞒眼睛受伤的事实,这种事也瞒不住。但是他清晰的思路释放了一个明确的信号:眼睛并没有影响他的思维能力,至于战斗能力,一时间也没人去试探质疑。
方征首先介绍了九黎人的情况,特别提到九黎人的夫妻家庭制和有比部落“走婚制”是不同的,但既然是混居,双方习俗都要予以尊重。如果有了妻子的九黎男人想要走婚,必须征求其妻子的同意。而有比部落的女人如果和九黎族的男人在一起,也必须征求其丈夫的意见,才能寻找其他男子。总体算下来女人数量几乎是男子的三倍,方征于是定下规矩,走婚的数量最多三位,且丈夫有义务平均陪伴所有妻子。为此方征还设了个小小的机构,选了坚决不成婚的绩六、一个已走婚的有比部落女人、一个单偶婚的九黎战士的妻子共同来管理,负责记录、调停并且对违规进行通报。
“这个机构就叫做……”方征顿了顿,“民政局吧。每天上午在公社里工作半天,所有人都可以来找。”
其他长老都没有什么意见,冥夜大长老一边听方征说,一边结绳来记录这个新鲜名字。方征接下来又谈到了其他工作和训练的事情。他设立了一些分局,都是上午工作半天,负责处理部落的内务。
有比部落的女人从前是巴甸的奴隶生产部落,形成了天然的工种分类。主要分为两大类:采猎类和劳务类。方征要求没有战斗任务的九黎女子也必须选择一项加入。
采猎类包括采集和狩猎,采集里又有树产、地产和水产的地点区分,狩猎则主要是会弓箭的女狩,打些小型兔子或者狐狸。方征给这些事的管理也设了一个小小的机构,负责各人能力的记录、工具的申请发放、以及一定规模的采集安排。
方征道:“这叫做生产局。”
下面划分树产科、地产科和水产科,采集的工具和方法,在同科间是相通的,基本上一个人专精一项工作就可以,也鼓励擅长多面手增加技能点。方征还给生产局下设了一个种植科,由九黎人担任,他们要种田。方征鼓励更多有比部落的女人参与种田,工具和种子一开始皆免费发放。
生产是部落人的主要任务,参与这些工作的人有百分之四十五,方征对生产局的工作提了个要求,这项工作负责所有人的粮食,一定要确保采集足够,使得非生产者可以交换得到吃的。每日的采集量需要记录,并且按照百分之五的数量交予公社,作为给守卫的战士们的吃食。
劳务类的工作包括洗衣、处理皮毛、缝制衣物、处理采集的果实、晾晒、腌制等工序。方征给管理这个的小机构命名为“劳务局”,参与工作的人数占到百分之二十。她们也需要上交成品的百分之五,不过制衣等工作的量化不能按照天数来进行,方征就设定了年为期限。劳务局负责安排她们如何处置多余的果实,是做成酱还是腌还是风干,也负责记录衣服制作的样式和工具的发放。
无论是生产还是劳务都需要交换,方征在公社规划了一个区域,他命名为“经济局”,这里有两个人负责记录,每人需要交换什么,又有什么富余的,都会公示在经济区的墙上,那些人可以自行去找,也可以托管给机构,回头来取交换物,前者自愿免费,后者需要收取百分之五的“手续费”。
九黎人的加入使得战力有所增强,方征把九黎的战士和女狩中强壮者划分在一起,组成一支小小的卫队。负责管理的是大铜牙和藤茅,他们平时必须进行训练,不必操心生产资料的事情。这个管理机构的名称叫“安全局”,有两人专门负责记录武器的使用、磨损和申请发放。巡视牢房管理囚犯。负责安全的卫队人数占百分之三十。
方征从中划拨出一部分稍微年长的九黎男子,和力气比较大的有比部落女人,组成特殊的“冶炼分队”,他们隶属于安全局,但平时只负责铜风炉那边的事情,人数占百分之十。
“不够啊。”之前目瞪口呆的大铜牙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开口,“这里才两百多人,照你说的,铜炉那边只有二十几人负责,那怎么够,这铜炉要五百人才能工作呢。”
方征摇头道:“我当然要利用其它能源……如果用人力,我们所有人都不够。”
他们又听不懂方征的话了,但总觉得很有道理,刚才那一堆什么局的负责也是如此,听的时候晕晕乎乎,却又奇迹般在方征说完后理解得清晰明确了。
最后就是公社里的长老,方征让九黎的香尤巫也加入公社,公社长老变成了三位,方征建议他们每天轮值,轮值的那天就全天负责医疗工作,不轮值的时候可以休息或是研究其他草药。长老可以自行调派百分之五的安全人员,去指定采集一些珍贵的药物。如果调派人数再多,就需要讨论了。
还剩下百分之五的人员,方征把他们安排做婴幼儿的保育和教养工作,也照顾新生孩童和刚生产完的母亲,这个机构取名叫做“教育局”。
安排完这些事,九黎人那边的香尤巫提出了一个疑问:“所有的人都安排了……你们,没有神职人员,不祭祀吗?我们九黎的先祖……”
方征笑了笑:“你们之前,连自己先祖是蚩尤都不知道。我以为你们也是不祭祀的。”
香尤巫老脸一红:“虽然我们不祭蚩尤,但我们祭祀前辈或者英雄。”
方征道:“每年最冷的那天是节日,不用劳动,唱歌跳舞怎么玩都行。祭祀就自行在家里祭拜吧。我们现在人少,就不统一安排了。你们如果有什么事想跟神灵沟通,公社里那只獬廌欢迎你们。”
先民祭祀主要是为了在心理上获得安慰和增添勇气,但方征更关注他们现世的生活,在一定区域内能掌控生活生产的安排,并且有能力规避风险,那么暂时没有必要举行固定的仪式来稳定人心,就算有,那也等到以后再树立神格。
这些人见方征眼睛瞎着都能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对他十分佩服。他们又提了些问题,方征解答得也很完备。
“对,你们当然是要治病,但跟你们从事这些工作并不矛盾,事实上,采集多种蔬果更有利于你们恢复。另外,既然来了这里,就不要称呼什么我们九黎人,你们有比人,大家是一个部落的人了,我们部落的名字叫做……”方征顿了顿,扫视一圈,冥夜和玄思长老有些错愕,不过他们也渐渐意识到这跟从前完全不一样,而且现在方征也才是做主的,于是一言不发地听着。
“……叫做华族。我们都是华族人,我们在一个地方共同生活,从此就是相同的族群,就要一起抵抗风险、一起分享劳动成果。”方征以此作结。
冥夜长老和玄思长老内心稍有不虞,他们从前还想复兴自己的有比国,但这次方征回来之后,定位好像发生了微妙的转变,方征不再作为长老们领导部落的“顾问”,他带回了新的人马,并且愈发变得像是整个部落的领导。那个调动卫队人数超过上限要讨论的安排,让两位老狐狸内心微妙地不舒服,可他们细想好像也没资格说什么,多亏方征所有人才能活下来,这个地方也是方征找的,方征带其他人进来也无可厚非,只是……他们还是有淡淡的危机感。
不提两只老狐狸琢磨着和方征找时机好好开诚公布聊聊,这个会开了一整天,方征当天回到自己家中都已经天黑了,他还储藏着些食物,摸索着生火做饭,时间比从前多用了一倍,等全部收拾完毕,方征都有些累了,他在床上精疲力尽躺下的时候心想,连风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方征睡得迷迷糊糊间,感到身上一重,一个身躯压上自己抱了个满怀。方征恍惚间听到连风说:“征哥哥,我回来了。”
方征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嗅觉还是灵,他清醒了些,皱眉道:“怎么有血腥味?小风,你怎么了?”
子锋把头埋在方征怀里,“我巡走到仆牛附近,被误会了,和他打了一架。我没受伤,是他放出的虫子的血,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