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锋挖出了叉儿埋藏在山谷外的易容工具,那里面有种矿石粉末和兔毛制成的小刷,他问了叉儿一些扮装的方法,得知把脸部不同位置勾勒层次深浅,可以让人的脸型和五官看上去改变良多。
于是子锋把自己往“连风”的长相画了一下。但他容貌底子在那里,如今看上去,就像是子锋和连风脸庞的混合。子锋故意顶着这张新画的脸走到仆牛的小屋子附近,仆牛一开始看他的身形还以为是外人,和他打了一架,看清脸之后又非常震惊奇怪,他总觉得这张脸有些像子锋,又有些像连风。可是子锋坚决不承认,只说自己是连风的脸变瘦了而已。仆牛最后也被他搞糊涂,放他走了。
子锋心中暗想,看来这副新的面孔效果还不错。虽然他依然没把握能不被精明的方征恢复视力后看穿,但至少对于一些傻乎乎的部落女人,应该是瞒得过去了。
这种矿石粉两天画一次,所以子锋决定隔一天来一次,他舍不得夜晚方征的怀抱,反正对于他来说清晨夜晚的来回,比普通训练强度低多了,要不了十几个吐纳的时间,就当是练习潜行了。
“你没事就好。‘铃铛网’是什么?”方征关切地问,“你一个人能做吗?要不要派点人过去?”
“相当于山谷四面高处的防护网,铃铛可以用贝壳来做,我一个人就行。”子锋道,“听说今天征哥哥把部落的分工安排的非常有规矩,好厉害。”
子锋下午潜入的时候偷偷躲在公社外面听了一会儿,他从前在虞夷担任大司威的时候,见识过很成熟的分工,虞夷的职官有九类,涉及生产、军队、经营、建筑、人丁造册、动物管理。律法刑狱等。但那是三代前的贤王传下来的方法,何况虞夷那么多人,不是这样的建构根本无法管理。但方征在一个小小的部落,居然也能有这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安排,隐隐让子锋觉得,征哥哥很有成长为领袖的潜力。
方征问:“你知道《洪范九畴》吗?”那是上古时代最早的**分类,据传是三代贤王所叙。子锋迷茫地摇摇头。方征心想大概这个时代叫做其他名字吧。
这些天方征也习惯了身旁有个人入睡的呼吸声和体温,今晚连风没来的时候他睡得还有些不安稳。方征哑然想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难道他以后真的要跟连风过一辈子吗?不对,现在不该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子锋听得方征在怀里一会叹气一会摇头,小声问:“征哥哥,你不开心了吗?是想找矿石吗?等我做完铃铛我就去帮你找。”
“小风,谢谢你。”这虽然也是方征心病之一,但方征之前在附近山中已经发现过一点矿物的踪迹,并不很担心,但他也不好意思告诉连风自己刚才究竟想到了什么问题,刚要入睡,忽然连风翻过身去背对着他,身体还有些抖。
“怎么了?”方征担心连风今天还是被仆牛伤到了,那个大块头的实力方征可是领教过的,他在漆黑中扳过连风的肩膀,擦过身的时候子锋声音有些沙哑道:“征哥哥,我就是……不想惊动你……我……”
方征感到“连风”身前有个滚烫的东西贴在自己的的两腿间,他沉默了几瞬,有些尴尬道,“那,那你……还是,转,转过去吧。”
子锋如蒙大赦般转过身去,极力压抑住声音,但偶尔一两声浓重的鼻息还是如鼓槌般击在方征心上。
方征只感觉“连风”愈发颤抖,带得他的心也抖了起来,也不知自己脑子是进了多少水,方征鬼使神差般说了句:“……要不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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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话音刚落就后悔了,但那速度还比不上子锋“噌”地转过身猛地抱住他来得快。
“真的吗!征哥哥真的能帮我吗!?”子锋清亮的少年嗓音欢呼雀跃,开心得像是要飞起来般,“你说的,你不许反悔——”
方征老脸一红,然而话是自己说的,水是自个儿脑子进的,他只能扶着“连风”肩膀,小声道:“你,你先转过去……你,你必须听我的话,不许乱动。”
“你知道怎么种地吗?”方征觉得必须说点完全无关的事情,否则这种情况下实在太尴尬了。他一时也找不到话头,只是手中的形状忽然勾起了他的画面感。
沉甸甸的麦穗田中,有高耸的穗头。
子锋正晕头转向,他才不在乎方征这种情况下说了什么,但他知道土地的温度。虞夷有很多农作物种植。他有时候累了,就会在田边休息,把自己的钺或剑插在泥土里。
于是子锋语无伦次:“知道……但……焦土。”
子锋去征伐的地方都非常贫瘠,那些湿软肥沃的土地只存在于王都周边。
“要是那些焦土都变成沃野就好了。”方征想象着,头顶冒出汗珠,感觉手中握着一把犁。
黑黝黝的土质,湿软又丰饶。
褚红色的土质容易水土流失,需要栽种青稞或者小麦来固化。
盐碱地是最贫瘠的,但也有顽强的作物生长……
子锋无法呼吸,他不适合种地,他不是一个擅长耕田的奴隶,他只适合用武器,但那武器顶端,长出了微微弯曲的犁形。想耕入湿软的泥形。
这个泥形的土地摊成姣好的大字,正躺在他的身边。
方征全身都软了,心想幸好现在是侧卧着的,否则自己坐也坐不住,站也会倒,背后那截冒烟的手,就像是燃烧的火炬,在连风摸到自己身前的那一刻已经烧过,在自己背后衣衫上留下斑驳的焦痕。
连风从背后把方征紧紧抱在怀里,尽力要似他舒服般,很温柔,这让方征稍微有些愧疚,下次自己一定……
不对,什么下次,不能再有下次了!方征只想仰天长叹一头撞墙,然而还没等他哀叹意志力的薄弱,忽然感到背后那处旧伤疤……他大脑就像点了一串噼里啪啦的鞭炮,炸完后一片空白。
在那暴风般的余韵中,“连风”沙哑的嗓音在方征耳边呢喃着舒适坟哼声。方征眩晕后一把推开连风,音调不稳还带着些怒气,“给我滚下去——”
子锋刚才正高兴得很,忽然被那样推开,就像从温暖的地方被推到了冰天雪地外,可怜巴巴地拖长腔调:“征哥哥——”
然而这回方征硬下脾气,无论对方怎么求饶委屈,都绝不松口,那伤疤是他的逆鳞。
真是太过了。再这样下去,他就要……
他的确对男人有感觉,也不讨厌连风,可是他内心不安,连风身上有种他看不透,却直觉很深隐藏着的,很黑暗的东西。再说他又不是随随便便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对人卸下心防,任人肆无忌惮侵入他亲密的私人空间中。
子锋只好离开床榻,他眼中带着余烬,渴慕却又伤感地望着方征,低声道:“你的心肠,是铁石做的吗?”
对,方征很想这样回答,然而看着连风那双孺慕痛苦的眼睛,竟是没法斩钉截铁地说出口。方征不得不转过了头去,他不会如此快给连风答案,他自己也没想清楚。
方征沉默地攥紧拳头,背对着他不发一言。子锋定定站了一会儿,忽然漏出一声短促自嘲般的笑声,随即大步跨开,从窗口翻出去,很快脚步声就听不见了。
方征平息着浑身翻涌的暴躁气息,良久才松开满是汗水的拳眼,他把头埋进枕头里,疲惫地喘息着。对于和“连风”纠缠暗涌的情愫,他思绪混乱不堪,一筹莫展。
“父亲,告诉我,”方征在黑暗中乞求道,“我该怎么办……”
他像是站在一个危险的十字路口,理智告诉自己应该退步抽身,可是感情却更渴望在孤独这么久之后,能真心交托给连风这个已经逐渐占据他心房的孩子。
在这个孤独蛮荒的时代,他已经一个人跋涉了太久,他多想能有人同行。如今来看,连风是最接近那里的人。然而方征还是无法完全放心。他被自己的直觉搭救过很多次,尽管这次他希望那种不安感是错误的,却还是选择了谨慎行事。
方征第二天早上被敲门声惊醒,他听得出外面是谁,打开门,仆牛站在门口扇动着鼻翼,皱眉道:“一股麝腺味道,你昨晚搞女人了?不对,你不是不喜欢女人么,你搞男人了?你眼睛那样,还带九黎那么多男人回来——”
仆牛这些年说话清楚了些,但他没有鼻子耳朵,还是漏风的。
方征毫不客气打断他:“瞎说什么。没有搞。你有什么事吗?”
仆牛顿道:“昨天那个叫连风的小子来到我那里——”
方征心中一动,这是他很关心的问题,他急忙问仆牛,“我眼睛看不到,你给我说说,他的长相有变化吗?”
“他瘦了些,”仆牛纠结道,“但他的脸好像有点奇怪,倒像不像的,让我想起一个死人。”
仆牛还不知道子锋杀死大青龙的事情,在他心里子锋就是个死人了。
但是方征却误会了,他以为仆牛的意思是连风肤色苍白或是营养不好,像死人,心中想起昨晚把他赶走,涌上一阵愧疚,也不知“连风”那么晚出去会不会着凉。
既然仆牛都那么说了,连风的脸只是瘦得比较多吗?坚持说他完全变了一张脸的九黎战士骨牙,可能只是说话夸张?
方征想请连风再来一趟,多见几个人,忽然又想到他昨晚算是和“连风”暂时闹翻了?哪有那么快和解的。难道连风没有一部分责任吗?说了让他不要乱动不要乱摸,结果他倒好,不但该碰不该碰的都碰,还一副多无辜的模样。
“那小子,很厉害啊,杀了我好些虫子。”仆牛道。并不知道子锋连三苗虫的老祖宗都杀了,这些小的根本就不在话下。子锋身体刚从壳子里出来不久,身体还没有恢复到最巅峰的时期,却仍然能战过仆牛,再过些时日就更不是对手了。
“不打不相识。”方征随口道,“他要在外围布置铃铛,你有空就帮着他点……就当是帮我,”方征心一软,低声嘱咐,“帮我看顾一下他。”
方征始终没法真正心硬,依然在乎连风的安危,不管要发展什么关系,亦不管方征内心对此抵触与否,又或者连风还藏着什么黑暗的秘密,连风都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最深的羁绊和牵系,他无法真正抛下他不管。
仆牛点头道:“我会的,不过我瞧着他挺能干,不太需要被人照顾。”
“不一样。”方征没有多说,其实愈是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人,愈是没有被照顾的退路,才会事事亲为,方征心中加重了对连风的怜惜。
待仆牛走后,方征又处理了一下内务,便去地里摸索着看自己种下的稻和粟,都长势喜人,已经抽青了。数量依然不太多,方征正用手摸索着,忽然想到昨晚的“麦穗”,脸色一红只好尴尬抽回手,做贼心虚般,幸得无人发现。
方征又回到屋檐下,却远远听到有比部落的两位长老来到他的门口,两位长老同时过来还是很少见的,方征对他们这种活化石老古董保留着尊敬,而且从前拜他们机智,自己舌头并没有被子锋割掉,他还是颇为感激。
“我们过来主要是想跟你聊聊昨天的事情,你的眼睛如何了?”两位长老开门见山。
方征请他们在屋里主厅坐下,这个时代本来没有椅子。是方征过来后用树干打的,其他人发现很有实用性,也学着他制作了。
方征在自己屋中,动作并没有受到影响,对家具摆放位置很熟悉,看在两位长老眼里,都很难相信他瞎了。方征道:“我眼睛还要恢复一段时间,具体多久也不知道。”
两位部落长老点头道:“你可要好好保护身体,我们这一代是看不到复国了,但跟着你,他们应该都会过得很好……”
方征不动声色悄然在背后捏着拳,他知道两位长老想要复兴有比部落,可是如今方征发展的已经是融合部落,他们的文化和传承定然会被九黎人冲击。
不知两只老狐狸要提什么条件呢?
“当年,我们战败,失去了名字和旗帜。”冥夜大长老说,“虞夷的子锋帮我们杀了巴甸的监守,但又把我们赶进地穴,是你救了我们。我们一直感激。我们相信你是好心肠,但今天仍然想厚脸皮来跟你讨一个承诺。”
方征不紧不慢道:“是什么?”
玄思大长老顿了顿,沉声道:“不要让有比部落——最后叫这个名字一次,不要让她们,成为奴隶,不管今后变成怎样,永远不要再成为奴隶。”
方征点头道:“这个承诺,我可以给你们。我自己也非常讨厌把人当奴隶。”他又接道,“你们也不用一副灭族的模样,虽然部落融合了,但你们民族的文化习俗可以保留。”
“民族?”冥夜和玄思消化着这个新鲜的词汇。
“对,一个国家,不是只有一种人、一种生活方式、一种习惯和一个聚落,可以是很多很多的民族,只要我们团结,互相帮助,不冲突,各自信奉各自的神,各自经营各自的祭祀……”
冥夜和玄思目瞪口呆:“这也可以?”
事实上,很多聚落就是因为神灵、信仰和习俗不同,才去攻打附近小部落。如果连祭祀的对象都不同,又如何凝聚人心呢?
“为什么不可以?”方征反问,“吃饱饭最重要,其次,如果不想成为奴隶,靠的并不是承诺,而是让自己不要挨打。你们知道什么才会被挨打吗?”
两位长老沉默着,知道方征是反问,他一定在心里有了答案。
方征接道:“是落后,落后就会挨打。我们的石矛、骨刀、木剑,在那些铜铁兵器面前不堪一击。技术永远是压倒性的因素,永远如此。哪怕过了几千年——”方征顿了顿,沉道,“我现在眼睛不方便,但是有些事不能拖延,走吧,我们去铜风炉那边,只有真正炼出属于我们自己的武器,才能在将来的战争中,不沦为宗主国的奴隶。”
两位长老心情复杂:“将来,真的会有战争吗?”
“我也希望没有。”方征声音冷如锡铁,“但这种事,并不是我们说了算。”
两位长老沉默良久,方征又道:“对了,如果你们见到连风,在他有任何举动之前……一定要告诉我,他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
两个长老听得匪夷所思,他们一直没有看到连风,但还是答应了方征。方征回想起九黎那些部落之人对他异常的乖顺。深觉诡异,疑窦丛生,这事情不查清楚,他一天不得安。
恰好这时候绩六和其他几个“分局”的负责人来找他。方征给她们说过今天要“培训上岗”,要告诉她们如何处理这些日常“局”的工作。她们来得非常整齐,眼里都闪现着好奇的光芒。
方征先清点他们的人员构成和机构安排。现在部落还很小,每个“局”都是轮值,各负责一天,不耽误她们其余的生产或劳务任务。这不是她们的“专职”,现在人数还无法奢侈到有专门政务部门的成员,只算做她们的“兼职”。挑的都是各技能中掌握得很好,有余力指导别人的人。
“你们这种工作,叫做‘公.务.员’。”方征对他们道。
他继续给她们解释字面意思:“公.务.就是大家都要处理的事务,所以你们这种工作,是为大家服务的。”方征顿了顿,“这会占用你们的时间,为了补偿,那些交纳的百分之五的东西,会以一个合理数字分配给你们。所以你们一定要认真对待。”
那些人脸上都闪着兴奋之色,他们从来没有做过自己的主,忽然有这种“民间自治”般的举创,都非常开心。
方征却没有笑,虽然机构很小,但为了防范于未然,他必须想个办法,把权力关在笼子里,又不能打击他们治理的积极性。
“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这种事很有挑战,你们不能想作甚就做什么,但更不能什么都不做,有个尺度……”
这里面的学问实在太大,方征自个没混过权场,但他懂得最基本的弱肉强食法则、最底层的生活、精神、**的管理方法,是他耳濡目染,遍历苦楚而得。他就用最简单直白的语言,给那些人一一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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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方征给他们简单“培训”完毕,这些人似懂非懂,好歹有了些概念,第二天就开始“走马上任”了。
既然方征带着战力回来,公社也从山洞里搬回了原来的位置,大厅中摆放了很多木桌,简陋的树皮和绳子代表着各自的“局”名。每天轮值一个的“公务员”都坐在桌子后面办公。
这个工作不可或缺的一项技能就是记录,有比部落的长老们会结绳,九黎的香尤巫会虞朝的文字,但这两种对于普通族民来说都太过复杂,他们没有三年五载的功夫学不会。方征就开动脑筋,给他们参详了一个简单的记录方法。
方征首先把所有族民统一编号,也算是为将来设立户籍做准备。每个人的号数就相当于是他们独一无二的名字。号数与名字的对应关系请长老制作了一张名册来收藏,平时的工作就用数字代表名字。
比如藤茅的编号是四十八,那么在记录她的事情时,就在树皮上的一小框内刻四个点,第二个点刻八个点,代表她的名字。
生产资料的安排和上交,武器的领用或磨损,或是结婚生子等事,就画出农作物、武器或小婴儿简单的形状,然后在后面用点表示数量。
如果是婚姻的纠纷,或是狱讼的是非,就先做出判决,只记录结果。做错事的人,在名字后面打个叉,有理或被冤枉的人,在名字后面打个勾。
这种记录方法,所有人几刻之内就学会了,足够摸索着处理些简单事物。于是丝毫没耽误第一天的“走马上任”,他们高高兴兴去了。
方征听着他们轻快的脚步声,暗自摇头想,怕是没有想象中的顺利。他虽然告诉那些人,什么拿大放小,宽严相济的道理,但一来他们听懂了多少是未知数,二来真正实施起来,其心志、表达、洞察和判断力,缺一不可。这里面很多人能不能成为合格的“吏”,还需要时间来验证。所以下次开会时,方征要告诉他们考核和选废制度。
铜风炉的使用是目下方征最关切的问题,他由那两位年长的九黎族战士带到铜炉边,铜炉被转移到公社避难的山洞附近,那里是目下最安全的地方。方征看不见那山洞扩张到了多大,只是小紫狪一进去就开始兴奋地四处跳跃,爪间不时冒出电火花,在洞壁上敲敲打打。
“风炉启用后,还要有盛放铜水流淌出来的模坑。”那两位九黎战士道。
方征心中一动:“那模坑是用什么做的?”
“我们从前是用石头。”九黎人说道。
“那不会浪费很多铜汁吗?”方征皱眉思索,模坑当然打造成武器形状,让铜水在里面凝固。石头间缝隙那么大,这个年代可没有什么严丝合缝的混凝土,肯定有很多会漏下去。
九黎战士道:“可是其他东西都承受不住那种温度。也不能用铜,凝固后就黏在一起分不开了。而且模坑形状是需要根据不同武器改变的,只有石头能每次搬动。
方征绞尽脑汁回想着当初他背诵的一些考古知识,忽然想到了,问:“你们不用陶范吗?”
“‘陶范’是什么?”九黎战士面面相觑。
“泥土做的,也可以捏不同的形状。用来盛放铜汁,到时候武器就从陶范里浇注出来。”方征回忆道。
“能耐那种温度吗?”九黎人听方征那样一说,倒是想起来部落里去外面时,经常见到些陶罐,他们不会制陶,只能和别人交换。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换到的陶罐?”方征问,他自然知道最好的捏陶技术在祖姜,可第一他不能千山万水越过去,第二根据叉儿她们的情报,去了也拿不到。
九黎人告诉方征:“在湘竹林往南走一箭之地,有个夏渚的启君派去治理南蛮的臣子,叫做孟涂,后来巴甸崛起,把孟涂的后代赶走了。他们逃到那附近,有办法弄到一些夏渚的玉,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小陶罐据说是他们自己捏的,每隔十几天就会拿出来和附近聚落交换一点粮食。”
方征挑眉:“他们不怕被抢吗?”
“他们一次不拿很多来,如果抢了他们,以后就没有换的了。而且他们骑着长爪子的马,交换也不肯下马来,别人都追不上他们。又管他们叫‘马上飘’。那种马很凶,一抓就死人。”
长爪子的马,在《山海经》里应该是驳,方征记得这种凶兽的特性,是一种雪白马身,黑色尾巴,却长着虎爪的的动物,传闻能吃虎豹。他道:“那如果我们和他们交换陶,可以请他们制作成特殊的形状吗?”
九黎人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都是有什么就换什么,毕竟不知道“马上飘”什么时候再来,是不是之前交换的那个人,从来没有过所谓“定制”的念头。他们换的陶罐都是轻小易碎的,没想过品质高的陶可以耐温制成武器范式。
“我去和他们首领交涉一下,首领每次都会来吗?”方征又问。
九黎人面面相觑,最后对方征道:“很难。我们一次也没见过‘马上飘’的首领。”
方征了解,道:“好,等我接洽后再说,不换到陶范之前我们不开炉,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们带着冶炼分队的人,去附近山里找矿石。我知道哪个方向有,而且某条山脉中还有用不完的煤。只不过你们必须小心,不要往三角区方向走,往另一边走,要随时警惕行踪,因为煤层的存在是被巴甸和虞夷都知晓的,他们没有过来开采,是因为这里是他们中间区域,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但要是被他们发现了,他们随便派人来铲平一个小部落还是顺理成章的。”
九黎战士点头答应。方征又向他们询问了一下“马上飘”交换东西的时间和规律,预备尽早上路。他眼盲出行,必须依靠连风。可是他刚刚才和“连风”吵翻,这下又要用他……方征心中有些愧疚,准备服软道个歉。没等他动身,今早上“民政局”处理的某件事情,就闹到了方征面前。
绩六带过来一个九黎战士和他的妻子,还有一个从前有比部落的女人。他们的情况非常简单,处理起来却棘手。
昨天晚上,为了庆祝迁居到了新的生活环境,部落里的女人们也很欢迎这批强健的战士们,就召开了一个宴会。九黎人带了一些酒水,所有人都喝了。等今天早上的时候,这个九黎女人就发现丈夫和一个有比部落的女人滚到了一张床上,据她丈夫说,昨晚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但那个部落女人坚持说,昨晚他是清醒的,还承诺要娶她。
方征听着身边两个女人的争执声和那男人偶尔和稀泥的劝慰声,暗自判断着,绩六小声介绍完情况后,就对方征说:“这件事,我按照你教的,多问多查,还是梳理出来了的,就是……”
方征挑眉,“说说看。”
绩六声音有些小:“问了那个男人的同伴、战友,还有他的姐姐,也问了昨晚上的时间和他们喝酒的细节……这个男人其实酒量很大,昨晚每人就分到两三杯,是不可能醉的。”
方征又问:“那他的妻子也应该知道的吧。”
绩六点头道:“我于是对她说‘你丈夫的酒量,你是知道的吧’,然后她就突然开始吵架,说我们部落的女人勾.引她丈夫。”
方征这下听得门儿清,一个控制不住下半身的男人,一个不敢责怪或是不愿失去丈夫的妻子,还有一个渴望结婚轻信承诺的傻女人。绩六是正确的,但方征想象她那模样,瘦瘦小小的,说话也怯怯,那些人根本不买她的账。
“对于别人是限权,而对于你,应该知道自己的短处,你要学会勇敢起来,合理使用手段。”方征低声道,“我帮你最后一次,下回不要拿这种事情来烦我。”
那三人听得方征和绩六小声交流后,方征从椅子上站起,他眼睛虽然看不见,但走过来的时候依然带着无形的气场,他开门见山,向那对九黎夫妻冷道:“民政局做了判断,你们不听,规矩当摆设,还相互包庇,是准备进哪一间牢房?”他隔空准确揪住那男人的衣服往地上拖曳,“走。”
那个九黎人吓了一跳,他一瞬间想反抗方征,方征冷冷一笑,眼睛瞎着,也能直接咔嚓一声卸了他的胳膊,又猛然扭头对着他妻子的方向,“还有你——”
九黎女人差点骇哭了,哆嗦跪在地上:“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方征知道现在的部门结构还很简陋,但道理都是相通的,“我设的这些‘局’,具有行政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