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征指挥他们在附近围了一条警戒线。只在较远外侧留下一些泉眼供日常使用,立下规矩:“以后这个泉眼就是分界,左边的那些泉眼是男人洗,右边的泉眼是女人洗,就算是夫妻也不能在一个泉里洗,光天化日的,要搞回自家地方去搞,这里是大家都有权使用的‘公共区域’,除了洗澡不能做别的事情,洗衣服和打水也不能在这里,去那条小河里。”
方征还拨了两个战士专门看守,并给他们一个区分于战士的称谓:
“警.察。”
这样一来,泉水使用率就会变少,那些人除了必要的用途,也不乐意逗留太久。
方征十分狡猾地,在那堆石头隔断上,留下一个手臂宽的小洞口,他自己可以用“缩手功”钻进去。小紫狪身体滑软也可以钻,其他人就无法通行了。至于那三只小獬廌……方征故意摸着它们的角,说:“等你们想回去的时候,我就搬开石头,让你们过去。”但其实他心中试探想:“不把你们驯熟,我才不放你们回去呢。”
那三只小獬廌毫无反应,还欢腾地舔他掌心。方征松了口气,他只是做个实验而已。看来辨别谎言对于它们来说并不是天生的能力,只是被人们神话了。它们从小就远离人长大,人在撒谎时候的细微的气息动作,老獬廌专门被人训练过,还保留着辨识力,但是它们并没有,哪怕老獬廌教了它们什么“理论”,在那个没人的绿荫天堂里,它们从来没有实践机会,光靠基因是传不下来的。
方征带着这三头獬廌回去,天色都晚了,他先把它们安置在自家外面栅栏边。那只小紫狪带着果然兽不知去哪里摘果子吃了。方征放养小紫狪,丝毫不操心,它总会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身侧,方征虽然不喜欢老猴子的个性,但对紫狪收只“小老弟”当跟班乐见其成。
方征养的畱(留)牛全都借给九黎人挤牛奶治病。九黎人带来一些猪仔,方征也要了一只养着,个头小,栅栏棚里绰绰有余。
但是獬廌不愿睡进去,大概是嫌弃那畜生的味道,反而一个劲往方征门里钻,方征生怕前两天好不容易修好的门(“连风”踹坏后很自觉给他修好了),又被顶烂,只好开门放了它们进去。它们大喇喇占据了方征的房间地面。方征待要关门,它们又闹腾起来,有一只甚至把自己卡在门槛上睡觉。方征哭笑不得,他算是看出来了,虽然小獬廌没有继承辨别谎言的能力,但是这种“神兽”天生通人性,亲近人类,喜欢待在有人类的洁净地,又不愿放弃大自然。方征勾勒着从前它们“决狱”的图景,它们一定很喜欢睡在四面敞风的“庙宇”屋顶下方。
反正明日就要上路,方征这样对付一晚也不介意。他晚上睡的迷迷糊糊,忽然听到小獬廌们叫唤蹬蹄的声音。他感到“连风”跳到床上熟练钻进了他的被褥里。那几只獬廌好奇地凑到床边拱着,就跟小孩子看稀奇。方征失明不需要夜里点灯,但它们也有夜视能力。
子锋问:“征哥哥,你的房子怎么变马场了?”一边把手伸到他胳膊下面抱着。
方征平时和“连风”睡在一张床上倒是没啥感觉,可是今日这三只动物在旁边围观,忽然就觉得有些羞耻,他转过身背对着“连风”,道:“这是我们明日上路的坐骑。你不用召朱鸾了。”
“太好了,正要找征哥哥你说呢,”子锋并没有保持距离的自觉,非常顺手地从背后把方征捞在怀里,头搁在肩上搭着,发出满足又快乐的含糊声,“现在快要过冬了,朱鸾招不到的,它要飞到很远的南方。”
“这里还不够南方吗?”方征来到这个时代后还没经历过“寒冷的冬天”,青龙岭地处巴甸和虞夷交界处,亚热带偏热带气候,三年来就算最冷的时候,也只用包裹一层兽皮即可,从来没有下过雪。所以方征知道这里地理环境十分优越,不用花费大量生产力去抵御严寒。但朱鸾居然还要飞到“更远的南方”。
子锋道:“对,最南方全都是火焰、暴雨,太阳落下的地方,太阳烧干了海水,但是海水变成了暴雨又落下来,那里是朱鸾的故乡。”
方征心想那不是热带海洋气候么,这个时代的人居然也知道大气水循环,不过这也勾起了方征正儿八经地考虑越冬的事情,日后如果人数增多,往北迁,就必须提早预备这个问题。
毕竟九黎人还有两千多人,等待第一批族民成功痊愈,他们就有信心迁出苍梧之渊的山平台。方征乐于让他们迁过来,壮大自己族群,这样生存会更有保障。但那时候青龙岭里的小山谷,就不够装了。
南边是巴甸收缩的防线,东边是虞夷收缩的防线,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想重新布置圈回地。方征都不想冒险,西边没有路,唯一安全的扩张,是往北边。这里离夏渚还很远。
“我本来准备召请一种叫‘鸰要’的鸟,它是朱鸾的近亲,红尾青喙,力气也很大。”子锋锢住方征瘦韧的腰身,低道:“要在山谷外面去招,现在铃铛网做好。鸟类飞进山谷就会碰到,我在贝壳里涂了鳐鱼的粉末,一种叫‘蜮’的虫子喜欢吃,它们就会钻在贝壳里,死了又会招新的虫子钻进去吃……飞禽碰到那些贝壳,就会掉下来。”
方征沉吟道:“那岂不是会伤到很多鸟儿。”他担心破坏生态平衡,最终还是这片区域的生产作物受到影响。
“征哥哥,这铃铛网的位置,是交界的地方,和能看到山谷人烟的位置,而且‘蜮’不是毒虫,是麻痹虫,那些鸟儿掉下来后,如果没有威胁,可以养好放走的。”子锋说。
方征有些惊异:“你考虑得很周到啊。”不管连风是有意照顾,还是巧合,从这件小事中,方征看到了“连风”办事的能力,以及“连风”不造杀戮的思维模式。深得方征心意,他轻轻拍了拍连风的手,用肢体语言表示肯定。
子锋得了方征的夸奖,十分高兴,他“先斩后奏”轻轻碰了碰方征耳垂,触到那片小小柔软地方,道:“那我这样‘讨个赏’可以么。”
方征心脏砰地一跳,无奈道:“你也没给我说不可以的时间。”
方征生怕“连风”得寸进尺,都做好推开他的准备,结果“连风”还真的止步于一个小小的吻,规规矩矩抱着他不动弹,过了一会儿竟然比方征还先入睡了。那是一种非常安心、来日方长的状态。倒是方征辗转反侧:他开始期待“连风”这小子,成长了会是怎样的光景……不一会儿,床上的两个人,以及床边的三只小獬廌,都进入了酣眠的梦乡。
不提第二天“连风”又在天不亮的时候爬起来溜出去了,他说在山谷外等方征。其实是有些夜晚他懒得画矿石粉末,只是拿着个铜面具就溜进来。反正方征也看不到,夜晚要避开的人少,他戴面具影响不大。等方征整备好带着二铜牙走出山谷通道时,子锋已经等在了那里。
子锋懒得在二铜牙面前画矿石粉,反正之前他威胁过九黎族核心那一圈人,二铜牙也在其中,看到“连风”脸的变化,战战兢兢一时不敢说什么。他们骑上三只獬廌,往传闻中孟涂后人“马上飘”经常出没的区域驰去。
“以前我们交换的地点在竹林附近,我们无法离开太远。但那里并不是‘马上飘’最常出现的地方,他们说族群在丹山山脉中。我们大司长曾经去找过他们,但没找到。”
“没找到?”方征关心道。
二铜牙道:“就像您说您在青龙岭,但如果没人带路,别人找得到么?任何族群都是如此,不会暴露具体位置的。丹山山脉非常大。”
方征思索着,《山海经》中也有孟涂和丹山,记载孟涂是夏启的臣子,被派来巴甸当地方长官。当时巴人还找他诉讼,他处理得很公正。《山海经》记载丹山在丹阳附近,《水经注》里记载后世的“巫山”就是“丹山”,而“巫山”是《山海经》中神女瑶姬的住所。方征也不知有无用途,就问二铜牙,有没有类似“丹阳”“巫山”等地名。
二铜牙想了想,道:“巫山我不知道,但夏渚最南边的‘屯郡’就叫做‘丹阳城’。”
方征又问二铜牙什么叫“屯郡”,以及相应的,夏渚国究竟是怎样的行政区域制度,“城”又代表了多少人。
在二铜牙解释中,方征约莫明白了,“屯郡”就像是后世的“郡县”,虽然叫做“城”,但人数也没有几万,就几千,和九黎部落差不多。是地方最高行政区域集中地。那里有军队、生产的良田、管理的“长官”。
夏渚共有九个这样的“屯郡”,按照九宫格的地图方位分布,方征心想搞不好和大禹的九鼎九州观念有关系,丹阳是西南方的一个。而丹山的确有部分区域,靠近丹阳城外。
“所以丹山山脉靠近丹阳城的部分,极有可能就是孟涂后人‘马上飘’的居住范围。”方征分析道,“一方面靠近夏渚,他们或许可以得到安慰,搞得到夏渚玉石拿出去交换;一方面他们又没脸回去,因为巴甸崛起,把孟涂赶走了。他们只好居住在山里,乘着驳马来去,远远看着丹阳城。”
二铜牙蹙眉道:“那片山脉区域,在丹阳城的东偏南,我们是在西南方位,如果能从丹阳城内走,是最好的。”
方征疑惑问:“我们为什么不顺着山脉一直走呢,不必进入夏渚人的地盘,应该也能到吧。”
二铜牙摇了摇头:“不行的,丹山北有吃人怪兽,沿着山脉的那条路有去无回。”
方征挑眉:“丹阳城混得进去吗?会不会更危险?”
二铜牙道:“可以试一试,夏渚人没有虞夷人那么好战,他们用玉来做装饰,都很礼貌……”
话音未落,只听骑在旁边一匹獬廌上的子锋冷冷“哼”了一声,听到要去夏渚人的“屯郡”后,子锋就不发一言,抿紧了嘴唇。
“小风,怎么了?”方征问。
“不要轻易相信夏渚人。”子锋深深吸气,“他们最喜欢撒谎,特别虚伪,什么礼貌,都是些骗子——”感受到方征的疑虑,子锋赶紧补充道,“我,我在星祭者的白塔上听说的,征哥哥,我们一定要小心。”
子锋身上伤疤虽然痊愈,但此刻似乎被二十八根铁链穿过的地方又隐隐约约作痛起来。
——什么“你是最好的纽带”“你受到了玄鸟的祝福”“如果大司威您向国君提议”……
——太傻了,我怎么会听信夏渚人的甜言蜜语。他们一面诱哄我,却转脸就跟国君说了相反的谎言,告诉国君查到了我的身世,我明明只是个没有来历的奴隶,他们却对国君说我是“花与龙”的血脉。
……花与龙……亏他们敢编……国君吓成那模样,马上就对我动了远古大刑…………
子锋闭上眼睛,攥紧了拳头,再也不会相信了,以后要报仇的时候,夏渚人也必须付出代价。
花与龙在考古学上指代早期华夏文明,论文太多且太长了,有兴趣可以自己看这里只是借个名字写小说,不要当真
标的意思是非原创,有参考,一般不列出来免得破坏阅读流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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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他们要淌过一条巨大的河。二铜牙说这条是“清水江”,方征怀疑就是长江。听“连风”说鬼斧神工的地貌,方征猜测有可能是三峡的某一段。两岸群山绵岭,直指青云。
走到江边时那三只小獬廌转了方向,蹄朝东,想要沿着江往东走。但方征却要渡江。方征心中明白,獬廌王交代它们去找当初另一只老獬廌,也不知是它们的父亲还是爷爷。方征轻轻拍击着它们的角劝道:“线索都过去很多年了,谁知道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我们先往北走,把事情办完,再带你们去那边。”小獬廌傻乎乎的,懵懵懂懂答应了。
江边自然是没有渡口和船只的,但“连风”眼尖,抓到了个藏在不远处窥探他们的小孩子。那小孩生长得矮小黝黑,脑袋圆圆的,他自称“厌火人”,方征心中合计,这又是个《山海经》里描述过的种族,传闻还会吐火,但眼下看俨然是夸大了。
“那你的部族应该在附近吧?有船只可以借我们吗?”
方征寻思还是找船过去,如果又让“连风”招鸟儿,三只小獬廌没爪子可以抓,只能把它们像捆羊一样吊过去,方征对老獬廌王的蹄子心有余悸,他可不想干这种可能会被踢碎头盖骨的事情。
厌火小孩说:“我们部族不欢迎外人,你们进去会被烤吃的。”
方征嘴角一抽,还好这小孩子没什么心计,否则编个热情好客理由把他们骗进去,可不就是一顿人肉大餐,方征问:“那你知道什么别的渡河的办法吗?”
厌火小孩道:“木头呀。”他偷偷打量着三只漂亮的小獬廌,眼里露出渴望的光芒,“人可以抱着木头过去,把坐骑留在这边,我替你们看着……”
“连风”手弯成爪形,作势要去掐那个小孩的脖子,被方征阻在背后,这小孩虽然用心不纯,但天真得有些傻气,看来也不算个中里手,应该不常干这事,还可以利用一下。
方征装作没识破他的用心,笑道:“那你先带我们去找木头。”
厌火小孩还以为他们答应了,连忙在前方领路,带着他们穿过一片乱石滩,一片破碎的石林,一片宽敞的芦苇地,就来到了一片繁茂林子的前方。
方征看不到,但从身侧“连风”和二铜牙倒抽冷气的惊声看来,这片林木相当不简单。
连风小声告诉方征,这树林一眼望过去,都是两三人合抱那么粗的上好木材。足有几百棵,形成一片望不到头的森林,叶子也十分奇特,圆似珍珠。
厌火小孩竹筒倒豆子般道:“这种树干非常轻,飘在水面上一点问题都没有,最里面一层还是空的,只要砍下来剖成两半,就是天然的船。你们没有斧子吧,只要你们用独角马交换——”
在厌火小孩瞠目结舌的表情中,方征摸索着探到一颗树边,取出黑色重华剑往树身上一削,沉重的巨树轰然倒地,方征跟切菜似的从那树干中间一剖,它就像个裂瓢的瓜般完美地分成了两半。
方征瞎着都能做到,还有那锋利的重华剑,把那厌火小孩惊得直打哆嗦,眼睛不住瞄着那柄长剑,都要鼓出来了。忽然间他感觉两只眼睛一凉,原来子锋两指比个“挖”的威胁姿势,那一瞬间挡在他的眼睛前,他眼球太鼓出竟然不小心碰到了。虽然没事,也把小孩吓得“哇”哭出声。
“一根够不够装我们三个和獬廌?”方征摸索着丈量半瓢木船的长宽。
二铜牙道:“有点挤,两根都用上差不多。”
方征一边示意二铜牙和“连风”各扛一截,把木头运到江边。方征回头对那瑟瑟发抖的厌火小孩说:“行了,回去吧,下次少出来做这种事了,大人都看得出来你那点小心思。”
厌火小孩忽然鼓起勇气道:“刚才我没有告诉你们实话。江心有怪物,会把你们吃掉的。只有我们部族的人才知道怎么安全过去。”
方征又差点被气笑了,那敢情一开始就是想骗他们死掉然后霸占那几只坐骑吗?既然如此现在又说出来,不怕被打吗?
“为什么要说?”方征不用看也能凭空跨过去揪起他,“你还在打什么主意?”
厌火小孩又吓哭了,大概是实在没经验,恐惧吐真言:“你们死了没关系,那三只独角马死了好可惜……”
方征把那小孩扔起来,不远处的子锋洞悉方征心思,接力似的捞住那个小孩往江里一抛,扔得不算远,就在岸边不远处,也不是乱石滩的地方。那小孩吃了几口水赶紧恐惧地往回游,没几步就游上来,坐在岸上惊天动地放声大哭。
“征哥哥,淹死他算了。”子锋道。
方征摸着下巴道:“先别慌,江中水势难料,说不定真有什么恶兽。他的族人既然在附近,应该熟悉情况。”方征说罢像是倒提小肥羊似的把小孩两脚抓住,指挥“连风”将他吊在了旁边树干上。
方征笑道:“这叫‘守孩待人’。”
这段时间方征也不闲着,让“连风”和二铜牙削四片木桨,小孩哭闹得精疲力尽,方征都没有放他下来,还不断刺激:“你的族人怎么不来救你?”“你是不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要是晚上他们还不来,我们就把你烤吃了。”然后在这些恐吓中,收获了童言无忌的许多情报。
这个小孩所在的厌火族,是保留着食人习俗的部落,他们擅长渔猎,常年在江面来去。居住在江边的山洞里或者茅草屋里,还是公社大家长似的聚落。这个小孩子是他们族长的孩子,不过他们也不奉行什么继承人制,都是按照勇力制挑选首领。所以这个小孩也一天到晚上山下河到处乱跑。他大概只有四五岁,部族人忙于打猎捕鱼,有时一两天没见着他回来才会来寻。
方征听完后,故意大声道:“那就升火烤了吧。”
小孩惊叫阵阵,嚎啕大哭。但方征铁石心肠般点燃了火堆,还让“连风”找了根特别长的竹竿,作势要串人。
火堆烧起来了,烟雾升腾得很高,小孩子的哭闹声也很响亮。可是方征都等了几个钟头,偌大火堆都快烧没了,居然还是无人前来。而那小孩甚至都哭累睡着了。方征当然不会真的把他烤来吃,只是想借机引他的族人前来,可不知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来。
“那直接过江吧。”方征见桨也做好了。
“可是那小孩说的……”
“如果情况不对,我们立刻回返。总不能一直枯等在这里,见机行事吧。”方征道。指挥二铜牙给小孩解开绳索,把他安放在避风的石头下方。他很快就会醒来。
方征指挥每人都穿上九黎族的鱼皮衣,牵着獬廌,走到船边,一条船放不下三人三兽,必须分开。正好一段木头剖开也是两半船身。
方征看不见,必须要有个人划。方征让二铜牙带着两头小獬廌坐一条;他自己、“连风”和另一只小獬廌坐一条。刚好能坐下。
那简陋的“木船”晃晃悠悠飘荡在江上,果然很轻盈又不透水。方征他们驶离了岸边。二铜牙那只船在他们前面。
长江水流湍急,他们奋力朝着对岸划动,被水流往下游冲了一段距离。愈到江心水流愈发湍急,浪涛呼啸,打湿衣衫。小獬廌合该是不通水性的,在船上不安地鸣叫。
子锋撮起叶哨,静听了一会儿,神色有些凝重道,“征哥哥,这水下面果然有东西。”
前方忽然涌起大浪,汹涌的水墙席卷而来,方征被扑了满脸,船都差点被掀翻了。那只小獬廌险些掉进江里去,蹄子乱刨着。
“不行。”方征当机立断,“划回去,找绳子把獬廌固定一下,要不然迟早掉下去。”
被老獬廌踢是以后的事情了,这水势那么急,果然还是得把它捆在船身上,否则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獬廌又不像人类的手可以抓住船舷。
方征对“连风”说,“你喊二铜牙往回划。”
二铜牙刚才在他们不远处前方,应该还是听得到喊话的。
子锋却惊讶地瞪大眼睛,“征哥哥,另一条船不见了。”
方征心中一沉,难道翻船淹没了?可是刚才就一瞬间的功夫,那条船隔得也不算远,如果真的翻船,他们不至于察觉不到。方征竭力保持镇静道:“先往回划,边划边喊,也可能是江上雾气太大,光线折射看不见……”
子锋依言照做,他们重新划回岸边,刚把獬廌抬上岸,忽然就被岸边窜出的一群浑身皮肤乌黑的家伙们包围了。
那些人应该是厌火部族的人,方征听到那个厌火小孩子被其中两人倒提着,噼里啪啦混合双打他的屁.股。方征他们刚一爬上去,几只闪着金属光泽的鱼叉就刺到了方征面前。
方征猛然闪身躲开,虽然看不见,但要通过听声辨位来避开这些人的种种攻势,还是不成问题的,他嗅到金属鱼叉上干涸沉闷的血味。
子锋见方征有动作,也不装傻了,他猛然纵跃到高处,取出背后暗红色的木弓——大羿的弓箭。
在那高高跃起的动作中,子锋高声问方征:“活?死?”
方征在那一瞬间感到一种没由来的默契,就跟那次在鳄鱼潭眼神交流般,这次就算他眼睛看不见,但凭借简单的字句也能迅速沟通。方征道:“领头!活!”
子锋眼神如电迅速一扫,射出一支木箭,箭的材质很普通,可是弓弦力量强大,嗖的一声,木箭射中了拎起小孩子的一位高大男子头顶青色羽毛。羽毛零落了一地,但是没有伤到他。只是把他的帽子钉在了树干上。
子锋跳上了旁边一棵树,手中第二支箭蓄势待发,冷冷问道:“谁?”
他手中的箭就像是猎食者的牙齿,毫无虚发地下一瞬间就会射穿猎物的身躯,每个人都有被威胁的错觉,觉得被他的眼神扫到,就会成为猎物。
方征对那位被射落顶戴的首领道:“刚才我们在这里弄出很大动静,火光也很亮,你们一直忍着不出来,难道不怕我们真把那小子烤了吗?我只是想和你们谈谈。”
那些厌火人,为了自保,竟然连这种牺牲也能承受?一时间,方征浑身发寒,又有些同情那小孩。
被射落羽毛的黑面首领脸部肌肉抽动,他们人数比方征数十倍都多,可是他们谁都不愿意成为子锋箭下的牺牲品,在小孩断续抽噎声的背景声中,那个首领声音干涸道:“没什么可谈的。死了怪他自己乱跑。我知道你们要过江。但过不去。江里有水神。”
方征道:“那小孩说了,你们知道安全过去的办法。”
那小孩刚才被抽得屁.股通红,黑面首领脸色更黑了,恶狠狠道:“那也决不会告诉外人!”
他话音未落,子锋猛然射出一支箭,毫无征兆地,瞬间贯穿那位黑面首领的胸膛,对方立时便咽了气,嘭地倒在地上死去。
方征手心猛然浸出汗水,从局面分析来看,这的确是最优最快的解决方法。这个黑面首领展现出的冷酷、愚昧、独断专横和不通情理,哪怕受威胁也不愿谈判,很难合作说服。何况他们还要抓紧时间找寻二铜牙和两只獬廌,如果溺水了,晚一分钟发现都是生死攸关。
但方征本来仍然决定诈哄策略,尽量不要沾上人命。
可是,“连风”毫不犹豫,瞬间取了那位厌火首领的性命。接下来无论是火拼也罢,还是那些人的投降、屈服或溃逃,都会在转瞬之内形成新的局面,让他们尽快脱难,厌火人打不过方征和“连风”联手,制服后自然能多方盘问,掌握渡江之法。
方征恍然间觉得,“连风”不但越来越像战士,而且生死决断间,近乎有一股原始的,准确的,野兽般的直觉和行动力,又令他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当年鏖战大青龙的子锋……
分明自己也早就做过类似的事。方征还是忍不住心头一凉,叹息想,在这样的时代生存,不可能不伤害任何人。总有牺牲和血。如果不动手,死的就是自己。凋零和消逝是如此稀松平常,就像秋风吹落黄叶,霜后常飘薄雪,纵无奈却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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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领被杀,群龙无首,加上方征和子锋联手的武力压制,这批厌火人很快放弃了抵抗。百来号人黑压压地垂头丧气站在江边。。
方征让“连风”去四下寻找二铜牙和那两只獬廌,子锋担忧方征一个人留下,方征却笃定让“连风”放心,就算看不见,他有其他五感,不会有事。
从这批厌火人的临时反应来看,那位首领并不算合格,就连他的小孩嚎哭了一会儿发现没人理他,都停止了悲伤。方征有信心找出症结并建立谈判,就算真的动手,他也不是吃素的。
方征盘问了几句话,发现这个部落没有长老,说得上话的是几个强壮的青年男性,他们有叫做火鸦、火雀和火鹞,头顶和脖颈带着羽毛和鱼骨制作的环,鱼叉是金属的。
方征继续盘问,得知了该部落的历史沿革。
这批厌火人,祖上曾经十分强大,作为大禹铸九鼎时去朝觐的“万国”之一,却渐渐衰落了。如今奉夏渚为宗主国,常年居江边,靠捕鱼向丹阳城交换糊口的粮食和武器,偶尔也捕杀过路人食用。
那个死去的首领叫做火鸰,是所有人中力气最大的。别人都不敢反抗他。厌火人奉行强者为尊的法则,如果首领被年轻强壮的挑战者打败,就会被替代。这近乎原始兽群般的选举法则也是导致厌火部族衰落的原因之一,他们视年老衰落者为无用,除了战斗和捕猎外的技能也都是无用。所以也没有长老或是医者,他们病发死亡率非常高。
厌火人曾依赖于强悍的某代首领,横扫大片土地,获得了丰富资源。但更多时候,他们彼此争斗,生活在紧张、放养和斗殴中,迅速消耗了整个部落。当强大的首领离世,而他们需要团结对外之时,已经力不从心。
方征理解了问题所在,对厌火人叹息道:“我们真的只来寻求过江之法的,如果都能坐下来谈,就不会杀了他,甚至会交换给你们一些东西。老实说,既然你们知道过江安全的办法,这就是优势,如果能好好利用,不但可以保护好你们自己,还可以交换到大量资源,到时候人人都能用上金属鱼叉子,也不用住在茅草山洞里,冬天也有足够的毛皮穿,难道不好吗?”
火鸦神色怪异,忍不住开口反驳方征的“天方夜谭”,“怎么可能,其他部族知道,会来杀掉我们的。”
方征思忖:“你们不是奉夏渚为宗主国,河对面不远就是丹阳城吗?为何不向他们寻求庇护?离得这么近,依他们的能力,肯定知道你们在这里,又没有攻击你们,这不是个和平讯号吗?”
其实方征知道这番推测漏洞很多,他暂时故意如此说,就是想诈出更深的信息。
火鹞为难道:“夏渚人不攻击我们,是怕我们毁掉那个……”
他话音未落就被旁边的火鸦和火雀制止,断喝道:“不是!是夏渚人不喜欢打仗。他们觉得我们守在江边,可以帮他们抵挡一些外来人。”
方征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不动声色,故意装傻充楞没听清楚前半段,转了个话题:
“你们既然和他们交换东西,一定熟悉丹阳城的情况,知不知道‘马上飘’在哪里?”方征问。
“‘马上飘’?见过他们,和他们换过东西,在丹山东南边的山里,但具体不知道。他们每次来都不离开那个爪子马。”火鸦刚才差点以为失言,方征没有追着问,让他暗暗松了口气。
方征又点头道:“明白了,那你们的‘安全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