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章啦,起码写了一半啦,开心。 (8)(1 / 2)

是柜子,都未曾发明出铜锁。眼下这枚“钥匙”也不像旋开铜锁的勺柄,更像是一块机括,能安置在某个装置中。这里面的学问,或许奇肱族知道。

子锋潜意识要来到这里,是不是能挽救他被匕首扎中的心脏?这根奇怪的铜枝,又该如何使用?

方征忽然感觉到周围有人的气息接近,石台边缘爬上来一个浑身笼罩在漆黑绸衣里的人。他脸上带着兽头面具,绸衣上悬挂着许多兽牙、贝类、珍珠和玉石串成的吊饰。手中还有一根鸟头雕刻的长手杖,飘来一股似艾草焚烧过的气息。

这人应该是个“巫”,方征还没得及发问,就听到一声沧桑感慨的叹息,沙哑的嗓音从那兽头面具下方传来:

“小锋,当年约定只有两种情况你才能回到这里——要么杀掉背誓者逢蒙。要么濒临死亡。我没有看见逢蒙的头颅。那就是说,小锋快要死了。”这句话是对方征说的,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子锋心口的刀柄。

方征精神一振,十分激动:“你会救他对不对?!你能救他对不对?!你是谁?是从前禹强营教导过他、后来去斟寻隐居的巫长吗?杀逢蒙为了报仇?你从前侍奉过羿君对么?子锋他失去意识前说了要来首铜山,这就是他一定要来的缘由!?因为他知道濒死时有个地方会救他,就是这里,就是你,对么?”

那巫长久久隔着石板凝视着子锋。子锋睁着赤红的眼睛,脸上灰白色纹路蔓延着,他神色错乱迷茫,警惕地望着那巫长,却没有发狂,似乎有种潜意识里的畏惧和信服之感。

“没想到……濒死之际会激发出那么多龙血。救回来之后,他到底会变成什么,我也不知道。”那巫长深深叹息,声音渐低,“我从小看着小锋长大,很想救他。可若是……”

他没有说出那后半句话,方征已经感觉到对方某种迟疑的意图:

可若是完全失去人智,变成以龙血为主导的破坏力巨大的怪物,还要救他回来么?

久等,想大家了,明后天会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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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要救!”方征不假思索大声道:“小风一定会回来的!”

方征丝毫没有迟疑,生而为人恢复人智,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是那么理所当然、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事情。方征极为欣赏子锋的其中一点,就是他那屡屡绝处逢生、死中求活,经历了如此多的苦难,却无论多么痛苦也不放弃生存的意志。

那是生而为人最宝贵的东西,有这样心智的子锋,定然也想回来。

“这么肯定要救?你是什么人?”那个隐藏在阴影中的“巫”问方征,“是小锋的契仆吗?”

契仆相当于奴隶,所不同的是比普通奴隶要强大得多,为了掌控这种强者,会用药物或是动物控制那人,仿佛建立了一道盟约。当年祖姜大国主用牵心虫来控制子锋,也相当于让子锋当了她的契仆。

方征听不懂什么叫“契仆”,但大概猜得到是仆从的一种分类,深受现代思想浸染的方征,立刻摇头道,“我不是他的仆从,我是他的……”

方征迟疑了一瞬:“我是他的……哥哥。后来认的,没有血缘。”

方征挑选了一个后世兼有亲近和责任的关系,在这位巫长面前定义他和子锋。不过这个时代对于“兄弟”的理解还没有后世太多伦理道德的限制,所以那个巫长依然有些迷惑地看着方征,似乎想问就算是兄长又如何,居然愿意冒生命危险带子锋进入首铜山中?何况没有真正的血缘,真是奇怪极了。

“是什么人威胁你来此?”那黑衣巫长问。

方征道:“我没有受什么威胁,是自愿来照看小风的。我们部族的文化里,哥哥理当如此。”方征飞快扯了个这个时代或许容易被接受的理由。

那巫长一脸难以置信,不吭声,弯下腰移动着石碑边缘。方征忽然发现石刻里露出了一条条沟壑,方征脚底下也冒出来两块石头,让他一时之间没有站稳,差点摔倒下去。随即他发现那个巫长故意这样做,将方征隔在了沟壑中央,把他和子锋分开了。

那巫长操纵着平台的机关,空出一条平直的通路,往子锋面前伸过去。子锋想往外跑,但两根长绳悄无声息从那巫长巨大的袍袖下伸出来,一左一右锁住了子锋的腿。照理说子锋的破坏力可以轻而易举挣脱绳索。可是他犹豫着面对那巫长没有动作。似乎在拼命压抑着破坏欲,就像一种对巫长强大力量的忌惮。

“部族的文化?自愿照看?比夏渚人说得还好听……”那巫长对方征的说辞嗤之以鼻。他朝着子锋小心翼翼走过去。子锋浑身灰白色的纹路暴涨、赤红的眼眸充血得厉害。试探性地发力挣动那绳索,却惊异发现轻易挣脱了。

子锋愣愣看着自己双手,似乎加诸在他身上的某种畏惧随着那动作被击打得粉碎。随即他狰狞地扑过去,毫不犹豫挑战巫长的权威。

那巫长以迅捷的速度躲开,和失去神志的子锋战成一团。方征震惊地发现,那巫长能和力量暴增后的子锋暂时相持,该有多恐怖的战力。毕竟子锋在太歧军团里,以一己之力对抗了上百战士。

这个巫长,年龄应该比子锋大得多,仍然宝刀未老,方征不由得刮目相看。

那巫长所用之武器乃是一柄杖,杖头雕刻的鸟嘴尖喙就是攻击的刃处。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泛着亮银色。鸟喙划到子锋身上,轻而易举割开皮毛衣罩,甚至把坚固的皮肤也割开了一些小口,虽没流血,但对于子锋来说,立刻感受到了致命威胁,警惕地后退离远。

那巫长身着黑袍长氅,和子锋每每错身而过,袍袖翻飞,都像是绽开了宽大蝠翼。在战斗中他脸上的兽头面具被击开,方征没想到他外表看上去极其年轻,和沙哑的嗓音极不匹配,就像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方征不由得想到,或许和娥皇女英的养子们类似,他也吃了些养生长寿的药品。

“你是子锋的老师?”方征问。可他又觉得不太可思议,子锋的老师不是羿君吗?早就逝世了。刚才这个巫长所说“带回逢蒙的头颅”应该指的就是这桩仇事:在远古神话中,逢蒙是后羿的弟子,却因嫉妒师傅的箭术,利用卑鄙的手段杀害了他。

方征脑中飘过一些粗浅的信息:这个山海时空中,后羿和逢蒙的关系,牵涉到更为复杂的政治站队——虞朝分裂,逢蒙等年轻新锐臣属拥戴大禹的儿子启君即位,而以后羿为首的尧舜旧臣却拥戴本该受禅让的益君。后羿和逢蒙这对曾经的师徒,也就此势不两立。虞朝分裂为夏渚和虞夷。各自立王的启君和益君,使出浑身解数对抗彼此。逢蒙在夏渚被提拔为飞獾军首领,组织了暗杀部队。下手的主要目标,就是那批掌握着丰富战斗经验和技能的尧舜旧臣,首当其冲的当然是战神羿君。

而在一次次的争斗中,年纪渐长的后羿,终于有一次受了重击,遭受了不可逆转的创伤。强撑两年后,溘然长逝。

方征心想,这时代,没有什么死而复生的技术吧?后羿既然不可能复活,这个巫长肯定憎恨逢蒙,于是和子锋立下了那两个约定。要么杀掉仇人,要么快要死掉,才能回到这里。

“我不是子锋的老师。”那个黑袍巫长站在石刻边缘,寂然道,“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奴仆。”

此刻子锋正警惕地试探,准备下一次突袭。猛然又扑过来。然而那巫长从一处圆柱形的石洼里跳出,拍击石刻的边缘位置。子锋本来准备扑下去的位置立刻出现一个深窄陷洞,子锋猝不及防地掉了进去,手臂在陷坑中划过,恐怖土石碎裂声响起。

那陷洞非常深,超过十米。子锋气得在下方击打石块,然而他很快意识到如果把陷洞弄塌了,自己也会被埋在下面。子锋停止暴动,开始试图挖土壁往上爬,可是他总是滑下来,陷洞也没有窄到他能靠身体蹬上来的程度。子锋在那陷阱里不断转身攀爬着又往下滑,像一只碗里的小老鼠,气鼓鼓地瞪着眼睛。

方征表情古怪,这装束类似的巫长之人,使用战力和机关,三两下就把子锋困住。在方征见识过的人中,已经算是数一数二。自称卑贱的奴仆?太妄自菲薄了吧。

“即便是羿君的仆从,您也很了不起了。”方征对真正有实力之人,哪怕是敌人,也会有应当的敬意。何况这人从小训练子锋技能,很大可能拯救他。更值得好好交流。

那人表情淡漠,“比起主人,屺兮远不如。”

方征心想,原来这人叫做屺兮,屺在古代文字里的意思是山。《诗经》里也有这个词。

方征想到刚才这人怀疑自己是什么契仆,难道他也有不得不在此的理由?可是实力如此强大,也不像不甘心。又有什么能把他困在这里呢?是这块不知何人所铸有许多机关的山川石雕吗?还在守护着什么秘密?这里是子锋从小训练的场所,他既然知晓子锋龙血的身世,又是以怎样心情从小看待子锋这个“非人”存在呢?他真的会尽心搭救子锋吗?不管如何,方征决定一试。

“请您搭救子锋。”方征恳切道,他不知道这个时空祈求的动作该怎样做,就弯下头,所有人都应该看得懂。

那人静静凝望着子锋在深坑里试图爬上来却屡屡失败,毫不疲倦重复动作,也不停下来思考或交流,完全兽化之态。屺兮沉默了很久,才道:“如果拔.出刀柄缝合伤口后,他依然恢复不了人的神志,那就必须除掉。这种东西已经让太多的人牺牲。”

方征呼吸一窒,忍不住道:“你们分明知道他和常人不一样,他——”

“一个冒险的尝试,曾经也希望能变成机会。”他悲哀地往深坑里望去,“……十九年前,这个小婴儿被丢弃在河中,主人救了他。半夜里狼群袭击,这个小婴儿不但毫发无损,甚至去咬一只狼。从那时起主人就觉得不对劲,把他一直带在身边,很多不同迹象让主人一次次地震惊,推测出这个小婴儿和正常人不一样,可能是传说中花与龙之血。”

方征吃惊道:“你们知道得那么早……”

屺兮继续道:“小婴儿学习了人类的生存方式,学得很好,就像个普通的人类幼儿。主人也不忍心杀掉这么幼小的生命。并且,主人那时候受了重伤,心肠也变软了。他杀过十害,为国君进献过它们的尸骨脏器去研究。苦战多年落得一身旧伤,却也没法迁怒这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主人甚至对我说过,或许有一天,能和它们对话,这搞不好是个机会。可惜上天没有赋予主人更多的时间。”

那巫长沙哑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主人只好在临终前吩咐我……一直看着小锋,看着他长大,如果他一直是正常人,那最好,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

方征心中揪紧:“五年前,子锋杀了大青龙,回到国都,却因为夏渚人的告密而遭受戕害……你知道了却不作为?”

“我放任了。”那巫长神情复杂道:“他是怎么杀掉大青龙的?那血是不是开始显现了?我偷偷潜进去看了他一次,他并不知道我来了。我看到二十八根铜链穿过他的身体,而他依然脸色红润,眼里还多了对人世刻骨的憎恨。那一瞬间我甚至害怕……如果那确实是龙血,我本该动手除掉他。可是我走了,什么都没有做。我心想,如果他死去,那就是命。”

“但后来子锋被祖姜大国主救了,去了昆仑山,你也没有作为。”方征生气不起来,要杀不杀,要救不救,这人心中想必也充满了纠结。对子锋存着的情谊,和必须铲除那种怪物的使命相互拉锯。

“我不能离虞夷太久。祖姜太远了,也没和虞夷接壤……既然他被救了,我告诉自己,而且没有变成怪物,那就让他自由活下去……如果他真的变了,我再去动手。”

方征道:“他为了祛除牵心虫,用匕首扎中心脏。他让我带他来首铜山,这一路支撑他活命的,想必就是那种远古龙兽的血。他想找你救他,可他并不知道,你其实并不想让这种勉强助他存活下来的血脉继续留在世上。”

屺兮冷道:“难道你想?”

方征道:“我不喜欢怪物,也不喜欢这种失去神志的子锋。但如果他变成那样子,我就从头开始教他。但匕首得先取掉,把血止住。怪物身体像石头一样,是没有血的。我猜,匕首留的时间越久,人类的血液就损失得越多。我们必须争分夺秒。”

方征又想到,那些怪物在墓里被困了很多年,都没有死去,新陈代谢机制很不一样。或许子锋的脏器如果被破坏,就更会倒向那一边,变回人类更加困难。

而且方征希望此事能尽早结束,他还不知道首铜山里那些华族战士、两条小金龙、还有圣女等人的安危,虽然头狼已死,但他们能不能从群狼口中存活,会不会遇到禹强营的部队,都还是未知之数。方征把他们带出来,自然想把他们平安带回去。华族山谷他也许久没有回去了,希望一切安好。

屺兮神色古怪:“你的意思是说,就算他是那种东西,不再是人了,你也要让他活着?然后你教他?”

方征沉默了一瞬,想着之前驯服的子锋的经历,犹豫道:“我之前试过,可以教的。”

虽然没有文字和语言,可是“生命”的很多东西,是相通的。

方征蓦然又心头一紧,或许子锋体内还有不少人类的血,所以也能和“生命”产生共鸣。如果真的完全成为窫窳和穷奇那种在墓里不吃不喝几十年的东西,恐怕什么食色性也的刺激,也都完全无用了。他瞬间有些理解了屺兮的担忧。

“……一时能教,可他们的寿命,太长了啊。”屺兮幽幽叹道。

方征的眼前仿佛展开了一道深渊般的沟壑,他模糊看到了远古时代的画卷——漫长的时间中,有英雄也曾试图与龙兽、凤鸟或巨蟒建立过互动沟通,有些能力强大者诸如黄帝甚至能驱使应龙。然而它们的寿命远远超过人类,在短暂地融入人类之后。宿主死亡、维系也无法被继任取代。它们于是渐渐疏远了人类,也忘记了那些丰沛的感情,重新变回野蛮无秩序的动物,或是回到野生动物那弱肉强食等级森严的世界中。它们对于人类渺小的呼唤嗤之以鼻,终于变成了两个世界的存在,再也不相往来。

方征也同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大部落首领,都在秘密研制着长生药物和那些东西的骨骸尸体。他们为此或许付出的巨大代价、动用着残酷手段、造就一段又一段血腥的往事。但除了治国安邦外,也并不是为了满足君王私欲,而是谋求更遥远的可行性。

方征沉道,“你如果实在不放心,就把他困住。但先把他的刀取出来,好么?”

那巫长沙哑道:“你必须先答应我的条件。”

方征心想这人如此厉害,要救子锋得全仰仗他。自己能给他什么东西?看上去也不像是缺衣少食,或者想索要什么身外之物的人。但方征立刻道:“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我已经老了。刚才勉强把子锋困在这里面。”屺兮叹道,“和十几年前相比,我的力量和技能已经有了退化。虽然用了那些药,人衰亡起来很快也很短暂。我担心耗损之后会压制不住子锋,没有人可以制止得了他。如果他真的恢复不过来,会给世间带来极大祸患。”

方征道:“你想让我制止?”

屺兮淡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如果你想让我救他,就先给我证明,你有杀掉子锋的能力。如此一来,就算我不在了,还有人能继续看住他。”

方征呼吸一窒,颤道:“可是我要如何向你证明,我能杀掉他?再往他心口上插一刀吗?”

屺兮道:“你尽可以把这些利器割进他的身体里,只要不弄断头,不砍四肢。我都能救回来。我只要看你能不能伤到他。”

方征一瞬间出离愤怒,可他立刻又用理智说服了自己,大老远都来到了这里。这巫长连心口插刀都能拯救,其他地方应该也不在话下,他也理解对方的考验和担忧。

那巫长把子锋刚才挖出来掉在地上,像铜树枝般的东西递给方征,道:“你就用这个吧。去把他心口的刀拔出来,然后把这个放进去。枝干里面是空心的,可以替代心脏的血管。”

方征震惊万分,这玩意是不是还相当于后世的“心脏支架”(当然方征并不了解具体的准确定义,他甚至都没有见识过太多现代的高超医术手段),又没消毒,放进去真不会感染吗?随即方征又说服了自己——这刀枪不入的身体早就诸多变异古怪了,细菌想必也不在话下。再说,这个时空,连人和巨大的龙兽都能产出血脉后嗣,不科学之处他哪里想得透彻。

屺兮拍着石刻边缘,子锋被困住的陷洞四周扩大,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坑状。坑边缘已经到了平台边界,那些巨大的石雕都移到了陷洞外围。

“你下去吧。”屺兮对方征道,“场地够大,你换完之后,我会弄昏他。把你拉上来。”

方征问,“我怎么摆那东西?”别说心脏手术有多精细了,就连普通塞根木棒进去堵伤口都要角度。方征硬着头皮,真怕自己弄出万一。

“你拔开就看到了,这些枝干某个角度可以和心附近的血管吻合。它还可以四面打开,这东西当初就是比着人的心和血管做的。”屺兮淡道。

方征心头震悚不已,这时代的医术手段远远超乎他的预期。这些远古掌握资源的阶层们,竟然已经到达了这个地步,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剖了多少人的尸体来研究。虽然说后世的封建王朝不允许随便处理人的尸体,但在远古时代,人们还没有那些身体发肤不可损毁的伦理道德规范。

方征心头快速闪过一丝疑虑,然而又被搭救子锋的迫切心情所取代,依言跳下去,滑落到坑底,决定按照屺兮的说辞,将子锋心脏里的刀取出来,然后换铜枝进去。

子锋本来准备在那大坑里助跑跳跃翻出去,见方征滑下来,立刻扑向方征发动攻势。他之前被激怒,不辨敌我。方征一瞬间心情有些低沉:分明训了这么久,也听从了指令。结果眼下又要重头再来?

但没关系,无论重头再来多少次。方征都不愿意放弃。他打起精神,嘭地先把子锋用金刚罩弹开,啪地甩出腰上的鞭子,喊道:“小风!是我!”

子锋眼里赤红欲滴,然而那清脆的鞭响真的令他迟疑了一瞬,似乎还记得和方征相处几日的时光。他停止了动作,试探往前走了两步。方征欣喜无比,这已经超过了预期。他都做好了被子锋完全敌视的准备了。

方征把鞭子别在腰后,伸出手道:“小风,过来。”

那个动作其实一般是在床边用的,方征把子锋抱住时,总能轻而易举令子锋情.欲勃发。久而久之方征伸出双手时,就是子锋不加防范,扑过来抱住的时刻。但这次子锋四下张望瞥着,他很忌惮坑边的巫长力量,又陷在困坑的处境中,不愿意那么轻易卸下防备。

方征慢慢走过去,坐在地上,双手依然展平:“小风,你不累吗?休息一下,好么?”

其实子锋听不懂方征说的话,但是方征声线他有印象。鞭子也放下了,没有愤怒的表情与言辞,那敞开不加防备的怀抱更是勾起子锋许多舒适的回忆。子锋慢慢放松,潜意识告诉他,方征这时候和往常一样,是可以随意取用,哪怕粗暴对待也会甘之如饴……子锋慢慢靠近,随即一把搂住了方征,闭上眼睛,等待着方征抚摸他、亲吻他。

可是下一瞬间,子锋没有等到预料之中的温柔爱.抚,却感觉一股冰冷的疼痛贯穿了心腔。子锋毫无防备,方征瞬间就得手了。

子锋前胸上那把匕首,被毫无征兆地猛然拔.出。仿佛在心口上绞了个大洞,他脸色全青白,一下子失去了力气,血液喷涌而出。然而下一瞬间更痛——方征把那冰冷的铜枝塞了进来,果然如屺兮所说,有个角度一眼就看到可以续接主要大血管的位置。铜枝塞在心脏位置上,可以打开,正好可以卡住中央,也堵住了被扎开的孔隙。

拔.出刀后,子锋暗红色的心脏上有个偌大的伤口。方征不知道子锋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方征快速旋开铜枝,咔嚓一声卡在了心脏上。那器官实在太复杂精细了,方征呼吸屏住。铜枝制作得也巧夺天工,上面每一丝纹路都严丝密合,且厚薄适合,能贴在心脏外层上,还能随着它的搏动而舒张,又完全把伤口覆盖,这究竟是怎样的技术啊。

而且随着那亮金色在光线下的色彩变化,方征意识到那可能不完全是铜制,里面掺杂着其他的合金属。都说首铜山是许多珍贵矿物出产地。帝剑的材料也出自于此,合金属更轻薄是很有可能的事。

把铜枝嵌进去后,方征注意到那铜枝主干上留有一个半圆形的孔隙,看容量里面应该能塞类似半个鸡蛋大小的玩意,也不像是血管的接口。方征一开始以为那只是花纹,但随着心脏被压紧包裹愈合,那处孔隙形状变得清晰,就像本来那里要放个什么贴在心脏上,却是空的。会不会是治愈要用的灵丹妙药?

在这一拔一按中,子锋脸色扭曲,凭着应激后的暴怒反应咬在方征肩上,却下一瞬间松开口,无力地昏倒过去。他的心脏虽然不再流血,但是前胸上那个伤口依然存在。方征帮他压住,喊道:“好了,你可以来救他了吧?”

方征没有听到回答。

方征心中不安感愈发强烈,他猛然回头,坑边却不见了那个巫长,同时坑中冒出来十几根高大的粗柱,像是监狱的栏杆似的,升高接近十米,把方征连着子锋一起围在了里面。上方还有一张巨大的栏罩。这些栏杆的颜色都是黑曜石般的颜色,不像是铜,倒有些像方征那把帝剑的材质。

方征心中的不祥之感终于成为了现实。他和子锋被关了起来。那个叫做屺兮的巫长并没有打算救子锋。

“你如果不想救他!”方征厉声嘶吼道,他知道那人应该还在不远处,关注这坑中的动静,不会听不到,“那就直接不要救!?为什么要骗我!?”

屺兮的身影在坑边露出一点,充满悲哀的眼神看着方征,“我不能留你。就算我不救他。只要你在——你刚才说,会教他,会一直照看他。那就会一直给他找活下来的办法。天涯海角,总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你带走他了,他在那里如何大开杀戒,我都没办法。所以你也要一起死。”

方征怒道:“他活下来,就是错么!?”

“是。”屺兮言简意赅地冷酷道。

方征一瞬间被巨大的愤怒和灭顶的绝望淹没,他颤道:“可是这装置……真的是救心脏的,有这样的技术,你做戏做得也——”

“不这样,你如何信?但你也看到了,孔隙是空的,世上已经没有那种果实了。三珠树早就消失在……”

方征呼吸一窒,他控制着内心巨大的波澜。三珠树正长在华族的湖心岛上,他掌握着拯救子锋的钥匙,只要能争分夺秒带子锋回去。可他决不能让这个极端的巫长知道。对方视龙血为洪水猛兽。根本就不相信有和平相处的可能,又担心自己年岁已高,力量用尽,不惜在生前把子锋扼杀。甚至要把促成此事的方征一起杀掉,彻底断绝子锋活下去的可能。

“他死不了。”方征颤道,“他的血要是流干,就跟那些怪兽们一样,长年累月、刀枪不入,死不了的。”方征也是说给自己听,在心里祈求着,希望那铜枝装进去后,不会完全阻隔龙兽血脉的效用……让子锋的生命再维持一段时间。

“死不了,但他会永远被困在这里,搂着你的尸体慢慢腐烂,变成骨头,再变成灰。”屺兮眼中悲哀愈发浓烈。

方征使出功夫去撬那些柱子,甚至用重华剑去砍。结果帝剑居然没有砍断,看来材质果然相同。而且它们好像是从地下长出来的,根深蒂固,无法撼动分毫。

“别费力气了。这是华胥人的遗迹,他们和龙兽一起建的,或许应该说是他们被龙兽驱使着建的。”屺兮道:“首铜山里有这一处、虞夷境内有其他九处,建木也算是一处。巨大的树干和铜枝,你们永远不知道,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是如何试图孕育花与龙的后裔。这些丧心病狂的玩意本不该存在。”

方征十分震惊,他从刚才就觉得这些石雕下面的机关巧妙得不可思议,浮雕花纹也大大超过寻常的精美程度。没想到居然不完全是人类建造,当初听闻的远古动物之间浩大漫长的战争,还有龙兽所带领建立的国度,虽然早已灰飞烟灭,然而这些东西的存在,又让人哪怕一瞬地瞥见那荒古野蛮又瑰丽的世界图景。

不过方征真的不知道,这些黑曜石柱,还有传闻中的建木等神树,跟花与龙后裔的孕育,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但眼下已经无暇好奇了。方征替子锋按着心口伤痕。把衣服撕成条状给他包扎着。

屺兮在坑边摇头叹道:“何必呢。反正他又死不了。倒是你,刚才捅了他几下。他大概一醒过来,就把你咬死了吧。这种怪物,怎么指望它有心呢?”

方征道:“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他能回来。却反过来指责他没有心。就算他有,怎么让你看得到?!”

“可笑。”屺兮的黑袍在坑边一闪而过,脚步声渐远去。

方征深深悲哀,连这位从小教导子锋的巫长,都是存着非我族类的灭绝之志,这世上就没有第二个人,真正关心子锋希望他活下来吗?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到底做错了什么?分明可以教的,这些人为什么如此惧怕呢?

方征听到屺兮离开的脚步声,琢磨如何把子锋弄出来。那些铜柱中间的孔隙可以通过一只手臂。方征立刻用“缩手功”钻了出来,试图弄开那黑曜石柱。

可是那石柱就像是焊在地下,方征凭自己的力气实在弄不开。他攀到了上方,罩网也十分牢固,重华剑砍上去纹丝不动。

方征急得团团转,最后只好决定,干脆把三珠树的果子从华族摘过来,给子锋装进去。希望子锋一时半会能撑住。

方征隔着栅栏用力握了握子锋的手,低声道:“小风,再坚持一段时间,我已经知道怎么救你了……等我回来。”

为了防止屺兮在半路偷袭,方征怀着十二万分的警惕,但那人似乎已经走远了,路上并没有碰到。方征快速循着日头和草木痕迹离开,一边靠着附近山势形状河流走势来记这个方位。方征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自己事后能不能再找回这里。这附近山势险峻,十分有辨识度,但谁知道那屺兮会不会布下新的机关,甚至改变这些山势形貌,把子锋永远困在黑暗的地下呢?

但如果不取到三珠树的果实,那疗愈心脏的装置就无法起作用。所以方征先竭尽全副精神去取,他没有时间来犹豫感慨仿徨,只能往前用力奔跑。

方征离开那里不久,有只鹦鹉就找到了他。这是那些华族战士们放出来的。他们摆脱了狼群,也甩开了附近正在流动训练的禹强营,有些损伤,不敢贸然深入,正在首铜山脚下等待着方征。

方征心头稍定,不冒进的决策是正确的,避免更多伤亡。这样看来,孔雀等飞行坐骑也在。来到虞夷的目的已经达成,方征要把他们好好地带回去,他们都是方征的责任。

方征顺着指引赶到那山下之时,气氛比他想象的要沉重得多。他听到几个华族战士的呻.吟声,连忙赶了过去,见他们躺在地上,手脚伤了。方征替他们查看,其实倒是伤得不算严重,估计是心理压力比较大,他们都一副不愿意说话,目光涣散之样。

很奇怪的是,除了受伤战士,其他战士表情也非常绝望。圣女远远坐着,神色露出一丝悲哀。那委羽王子又到了需服用解药的周期,过来要解药时不知怎地有一丝怜悯又看戏的欠揍之态。

“到底怎么了?”方征受不了这奇怪气氛,平时喜欢斗嘴互相攀比的犬封族和九黎人也闭口不言,仿佛根本就不认识彼此似的,坐得远远的。

二铜牙带着那两只獬廌走过来,艰难地咽着唾沫,“首领,其实这事……”

“首领?”一个厌火族战士忍不住冷声道,“还有首领么?”

方征呼吸一窒,沉声道:“怎么了?青龙岭出事了!?”

“是巴甸。”二铜牙快速小声道,浑身不住微微颤抖,“他们忽然,忽然就动手了……蟒王,可能有五百多条……还有几万的战奴,一天的时间围住了青龙岭。就算是有冰夷和狰,太多了……传信只写到一半,上面还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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