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征浑身都像被冰窟冻住,拼命维持着大脑运转,已经摇摇欲坠,“不可能的,我们有情报斥探,这么大的动作,肯定有消息泄出——”
“没有收到。一点动静都没有。”二铜牙深深打了个寒噤。
是出了叛徒内鬼吗?方征仔细回想着安排在巴甸的斥探人选,无法完全确认。因为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斥探的级别,接触不到那么高的层级。为了战事保密,决策通常只在最上层几人之间做出。但方征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调动那么多蟒王,这几乎是巴甸倾巢而出全境之力,怎么可能没有风声,一.夜之间又怎能悉数配置到位……太奇怪了。
“蟒王通常是蛇巫来驱使的。”二铜牙牙齿咯咯打颤,“可是,我们还收到了同一时间,不同方位示警之人的传信。他们都说,觉得那些蟒王的行动,是被统一调遣的。就算一个人被吓到见幻,不可能所有人都见到同样的幻觉。”
巴甸的蟒王,每一条都有蛇巫。他们虽然驻扎在边境哨岗附近,偶尔一两条也会来试探华族。但方征都觉得,正因为它们行动迟缓又分散,不可能存在一个能直接调动所有蟒王力量的超自然中枢。
巴甸的权力机构,如果要给蛇巫下命令派出蟒王,该有相当多人行动,势必会过斥探的眼。若有大规模军事行为,附近不可能收不到消息。
然而此刻这样天方夜谭的惨事却发生了。方征眼前阵阵发黑,忽然一口血喷到树干上,然而他并没有倒下,而是撑着自己的身体,深呼吸道:
“现在不是问原因的时候了……既然发生了,我们必须去救——”
“怎么救!?五百多条蟒王!”有个华族战士忽然爆发,歇斯底里道,“山岭里都不够塞它们,那里早就……”他咽了口唾沫,流出了泪水,“早就被吃光了。”
光是蟒王都有五百多条,跟随的蛇群起码成千上万,所过之处片甲不留,又能有什么剩下。
一想到那美丽的山谷、湖泊和欣欣生活的乐土田园,在一夕之间毁灭于群蛇口中,只留下焦土废墟,他们都流下了泪水。他们的亲人、妻儿葬生于蛇口之中,撕心裂肺的痛苦淹没了这些人,纷纷悲声大哭起来。
方征头晕目眩,断续地咳着血。如果华族毁灭了,除了那些心血田园、桃源乐土……三珠树说不定也被残暴的敌人砍断毁去,再也没有了……他的立命立身之所,他的少年爱人,在一夕之间即将永远失去。
方征的手用力抠着泥土,露出狰狞恐怖的表情,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声线里绝望冰冷的意味,就像肃杀的风,拂过众人的耳畔。
“去另一个地方救……所谓围魏救赵么……”方征神经质般笑着,也不再掩饰或解释那些人听不懂的策略,“如果真去了五百多条蟒王。巴甸的国都就是空城啊……离新掘通的祖姜边境也不远……”
随着方征的声音,两条金龙也从树林后面冒出来。这些天它们深入首铜山,也不知遇到了几只鸾鸟。现在吃得跟树干似的粗,都有巴甸蟒王的一半大小了。方征抚摸着这两条头上隐隐露出峥嵘角,背后的骨突已经分开,开始抽出枝干般的骨质的长龙。虽然他没有见过,但他脑海里忽然依稀又飘来了模糊的浅信息:这两条金龙,除了吃鸾鸟,也会吃蟒王。
“不知道你们吃掉五百多条蟒王,能长到多大?”方征颤声笑着,浑身发抖,嘴边血迹滴落,渗入泥土中,被吸得看不见了。
放眼望去,连绵雾岚就像是变幻莫测的前路。首铜山中埋葬了他的爱人,遥远的南方毁灭了他在这个时代唯一的故园。他曾经在一个地方投下了泥土和火种。如今他要去收割的却是焦土和烈火。在这个残酷的山海时代,如果阻挡不了被大国碾压的宿命,那就与他们殊死搏斗到底。
方征咬牙切齿,两行泪水滑落:“他们,要战争——我们就给他们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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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灌入瑶城大厅,一圈围绕着篝火的议事者并未太过吃惊地站起来,迎接随着风雪携裹而入的远归之人。
祖姜的瑶城常年飘雪,归客换上了厚实的皮毛,裹得严严实实的皮毛却掩饰不住一身冰凉的杀气。
方征走在最前方,他环视这几经易主的沧桑主殿,它的主体是变谷(糯米)加泥浆混合而成,每年都要重新涂抹大量米浆来维持洁白。自从他拿下祖姜后,并没有费劲重新修葺。已经显得略陈旧。
但方征不会允许浪费米浆去做这种事情。它于方征的价值不过一处遮雪屋檐。这瑶城的主殿动用了大量木材。如果冬天燃料不够,可以全部付之一炬。不过方征准备留它做更多用途。
方征走到主殿中央,篝火边的一群人迎上前来,为首的是被方征提拔为“暂时代理事务”的巴甸战奴焦。他年少营养不.良,个头十分矮小,但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得飞快。
在他代理事务的这段时间,表面没有出大岔子。但方征还要核验一下,究竟祖姜的国库是否如他报告的那样正常。
在人类早期,如何管理初露雏形的庞大方国,最简单的答案是武力和食物。
武力自然是握在方征自己手中,他能放心离开瑶城,因为其他人无法指使九尾狐兽祖及她威慑的兽族。焦所取得的“代理权力”只局限在调配国库里的物资。
听说青龙岭被巴甸侵袭后,焦等暂时管理着祖姜中枢之人十分不安,他们理所当然地对方征产生了质疑。可是在方征面前,他们也不敢表现出来。何况,瑶城还十分安全,巴甸无法挥师北上——面对巨大的雪山天险,庞大可怖的蛇群也不能在这种寒冷气候中生存。
若方征放弃青龙岭,好好经营祖姜的摊子,也能偏安一隅。
可是方征却不愿意躲在雪山上,任由青龙岭被侵袭。哪怕已经变成了焦土。除了三珠树这个拯救子锋的必要条件外。青龙岭周边环境资源丰富,地处祖姜、巴甸和虞夷的三角中间区,北上数百里外就是夏渚地界。有很强的战略价值。更甚,在方征心中,那里是他流落到陌生时空后第一个想要归去的桃源故乡,他要为其复仇祭奠。
“首领,您要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
焦说着,身后的人分开,一张几块长木板拼就的大桌上,是一张巨型的沙盘图。沙盘简陋地勾勒出山海大国的地图轮廓、砌起著名山川河流。然而这个时代讯息很不完善,即便动用祖姜的信息网,这张沙盘上依然有大片空白和不精确的之处。
方征走到沙盘边。祖姜位于西极昆仑山麓,四面竖起白塔尖端作为国界。祖姜的东南方,斜出昆仑山脉的东西走势上,非常意识流地画出了一条巨大的沙土掘通道路。几十只大猞猁往南挖通天险后,贯通了青龙岭北部的连绵山脉。
青龙岭地处巴甸和虞夷战后悬而未决的中间暧.昧地界。地缘复杂,范围还在争议中。在沙盘图上显示为一片半月形区域。方征盯着那片区域,抓起沙盘边的黑石子按在那片区域,然后用沙土打了个巨大叉形。
或许是方征的表情太过骇人,又或者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大家都沉默不言——青龙岭遭到了巴甸群蛇的收割,自从几份带着血的传讯飞出,远方再也没有新的消息传来。虽然巴甸境内还有一些斥探,但是在音讯不通的时代,他们要打探清楚再回报,起码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情。
方征第一时间就赶回了祖姜的瑶城,他骑乘孔雀,这种鸟不耐寒冷,飞不上昆仑山。方征在昆仑山下他又找到了奇肱族的飞车。空中有了工具,他从虞夷赶回来不到十日。除了他自己送去瑶城的鹦鹉,其他地方根本都还没赶得及知晓这个消息。
但方征的心情并不能轻松起来——哪怕是一日,都够屠灭之灾。何况从事发到如今,保守估计有半个月。青龙岭内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方征的手指顺着那道连通祖姜和青龙岭的巨大通道往下划去,在半月形青龙岭山谷的西南方,是巴甸版图。巴甸的东北方向与青龙岭接壤,其西南疆域并没有准确信息,沙盘上是一片空白。
巴甸的都城叫做修陵,它坐落于青龙岭的正南方,它的地基是一条超过百米长的巨蛇骨骸,那条蛇就是被后羿斩除的“十害”之一的修蛇。
祖姜和巴甸之间,暂时还未接壤。中间隔着巨大山峦,那些山海拔都有几千米高,只有鸟儿飞得过去。
方征的手指一抹,将沙盘上祖姜南端到巴甸都城的高山间划了一道深深的纵横。
焦小心翼翼问:“首领,您是准备派猞猁往这里挖?连通祖姜和巴甸么?”
方征反问:“要挖多久?”
“一年?”焦说了个乐观数据,事实上遇到不可控因素,譬如天气或野兽,可能要耽搁一年半载。
方征道:“所以,不是。”他的意思平静又危险,“我等不了那么久。而且那时候,蟒王都会回到王域内,巴甸都城的防守又会重新建立起来了。”
青龙岭、被困在首铜山中的子锋也等不了那么久。
周围一圈人都费解地盯着方征画在沙盘上那道痕迹,如果不是掘路,如何打通去修陵的通途?
“水。”方征言简意赅道。
这些人思维一时间也还没反应过来,二铜牙呆呆道:“可是河道也要挖很长时间。”
焦惊讶地瞪大眼睛,颤道,“您想走水路?可基本是瀑布,走不了。”
高山流淌下来的无数河道,有三四条通过了巴甸境内。可是如果从祖姜想要翻山走水道去巴甸。几乎不可能。那些水从高处跌落,形成落差超过几十米的瀑布。在山间跌宕险行。到了巴甸境内,才流淌成为较为平缓的河流。
方征道:“我们有蛮蛮鸟,有奇肱飞车,可以飞过去。但空中只能运输很少的人。要大规模对付巴甸,我们需要利用这些水。”、
篝火映照着方征苍白又阴沉的表情,焦颤道:“首领,您准备在水里投毒?”
方征道:“活水如何投毒?我是不是要准备几万株毒.药?”、
“那些随处可见的草乌再加上白塔的准备……倒也够……”焦小声道。
方征摇头:“浪费太多,效率太低。”
“难道是断水?”二铜牙恍悟道。
方征又摇头:“雪山融水的源头数不清,且许多支流始于半山坡或地下,境内还有许多湖边和泉水,对巴甸没有威胁。”
“那究竟是……”
“昔年大禹治水,挖出许多河道疏通水患。踏遍整片大地。巴甸也留下了他的足迹。”这些信息方征并不费劲在脑海中找出,“巴甸河道纵横、都城更是沿水而建,城内还有许多泉眼。对他们来说,无论怎么堵也永远不会缺水的。”方征眼中精光一闪:“崇禹帝疏通河道费了不少功夫,让它流走不太容易,但让它流不走,变得越来越多……”
倒是比投毒或断水容易得多。
方征幽幽笑了起来,那笑容却十分冰凉:“修陵的海拔并不高。都城四面环山绕水,淹成一片泽地,不知那些蟒王会不会游泳?”
四周之人皆默然。他们并不傻。在分界的高山岭上,找到几处源头,调拨大猞猁挖塌小半座山,只需要不到一天的时间。
源头的变化会如何牵动下方水系。不得而知。但千流万壑被崇禹帝梳理得整整齐齐,忽然粗暴扯动它始端的几缕,就像轻易弄乱一大片头发。巴甸流域水量巨大,一旦稍微不按疏通好的水渠流走,几天就能汇成泽地。此外,半山坡的河道和地下水一旦脱缰,在山间容易造成巨大的坍塌疏松,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爆发山洪。
方征忙碌地布置着,心却仿佛空了。他似乎分裂出一个灵魂,抽离出来冷冷看着自己的后脑勺,半是鄙夷半是颓丧。
父亲,我也变成这样的人了。当初子锋破坏登北女王的雕塑,释放出穷奇时,我尚且教导过他,即便与统治阶级对立,人民亦是无辜。
如今,自己这番水淹巴甸都城的布置,和那些屠杀者又有什么区别?
然而即便清醒注视与拷问着自己灵魂,方征心头亦填满了决绝的念头:我依然会去做。因而我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圣人。水淹没修陵会使国家中枢瘫痪,导致不计其数的牺牲。我将永远背负锁链与罪孽,经历无辜者索命的梦魇,在每个夜深人静之时提醒自己:为了复仇,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方征捏紧拳头,心口憋闷,又一口**的鲜血喷了出来。焦等人担忧地看着方征,既为他的身体担心,也隐隐不安此举若是不成,将会招致巴甸更疯狂的报复。
方征却没有听从劝告休息,他擦干嘴唇的血迹,找来了奇肱的代理族长三图。三图这段时间主要负责在昆仑山下推广农具使用,然而方征需要奇肱族的炸.药,放置在巴甸水源处炸毁,其威力颇大,小山头可以瞬间被炸毁,牵动下方水系更剧烈的变动。
三图脸色苍白:“可是我们……当时我们躲进山谷里,就是不希望这些东西被用于战争。”
方征当然知道,他眼眸一沉,叹道:“我不想威胁你。如果换做从前的我,也是不愿意沾惹这些东西分毫。如今的我却要使用,你是否觉得我已经变得残忍。”
三图颤抖着不说话。方征继续道:“真正到了这一步,我才明白,残忍、**、伪装、欺骗都是手段,和个人因素无关,谋求统治安邦的手段。”
三图鼓起勇气道:“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你越来越像以前那些我们搞不懂的君王了。很害怕,因为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说过的话也可以不作数,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也会随时改变。”
“君王隐藏个人喜恶,也是一种治国手段。”方征平静道,“你如果不愿意给炸.药,就离开这座大殿。”
三图手脚发冷:“我离开后,会遇到什么呢?”
方征凝视着他,道:“你将自己体会。”
三图哆嗦着,分明方征没有说几句话,但背后那不容忽视的巨大可怖意味,让他屈服啜泣:“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我诅咒你。所有死去的生灵都会诅咒你。”
方征声音依然平静:“你可以随意诅咒。私下场合甚至可以往我脸上吐口水。我不会剥夺你这个权利。去准备炸.药吧。”
三图跺脚跑走。方征在沙盘上冷酷地打了几个叉。时间分秒必争,他已经开始着手布置了。这件事并不难,也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只需要不少体力劳动。他请兽祖调拨大猞猁,又派人坐着奇肱族飞车到那高山岭上,一旦发现细泉源头,就动手挖掘、埋下炸.药。
方征又去国库检查,并且听从焦的汇报。
“巴甸蟒王的食物是如何配置的?”方征问,“你从前做战奴,有接触过吗?那么大的蛇,一定需要很多储备粮食。”
焦答道:“我见过边境哨岗的蟒王。它不需要每天进食,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但当它醒来,一顿就要吃很多东西。一般让它吃战奴。胃口大的时候一顿要吃几十个。”焦虽然已经离开,说起这些事依然浑身颤抖,似乎闻得到蛇口的腥臭味道,“蟒王醒来后,蛇巫一般会带它去附近活动,它可能在野外吃些野生动物,但很难喂饱。所以主要还是吃战奴。”
方征心想,以这种动物在自然界中的食物链消耗程度,一条本需占领非常广袤的区域才够生活。但是巴甸养蟒王的密度很大,光靠自然界捕猎动物,它们早就饿死了。于是巴甸采用了人牲制度,生产部落不停地制造奴隶、那些奴隶不但是士兵、工匠、仆役,甚至主要是蟒王的口粮。
“那巴甸的王都呢?王域不是有两百多条蟒王吗?有那么多奴隶来当蟒王的口粮?”方征又问。
焦道:“修陵有个监牢,里面关押了几万奴隶,还有专门的奴隶育婴监牢,每年都在不停地生下新的婴儿,喂到四五岁就开始教他们干苦力活,劳动了十年八年之后,也养得差不多大,就可以给蟒王吃掉。那座监牢就是王域所有蟒王的粮仓。”
方征差点反胃,然而他忍住,想到了更重要的问题:“这么多条蟒王,一路行到青龙岭,难道这些口粮也要跟着移动吗?”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算把整条路上的动物吃光,估计也喂不饱那些蟒王。蟒王这一路还没到青龙岭前,该如何果腹是个很大问题。方征觉得如果不把这个问题搞清楚,就找不到夺回青龙岭的法门。
焦犹豫道:“先在王域大吃一顿再上路?蟒王可以十几天不吃东西,应该也能忍……”
“不对。你说的十几天不吃东西,是它每天在睡眠。但长途奔袭,体力消耗颇大。”方征道,“所以,肯定有战奴营跟着移动。”方征边想,真是荒唐啊,正常作战是人来运送粮草。这巴甸可真省事,移动的人就是粮草。他们坐稳大国之位的手段令人叹为观止。
方征渡步,继续道:“有战奴营,就必然有奴监。但战奴营里,应该也不完全是那种被毒傻的。”方征问焦,“像你一样,头脑清醒的战奴有多少?”
“大部分其实都是正常的。毒傻战奴婴儿也需要草药,并不是每个上贡的生产部落都会储备那种草药。可能毒傻了会好受些。”焦自嘲地笑了笑,“我曾经也想……还好没搞到那种药。”
“你熬出来了。”方征道,“那里还有几万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奴隶,你想救他们吗?”
焦不着痕迹道:“首领,您都开始在炸山淹修陵了。还找我说这种话……就不必了吧。”
“不一样。”方征思路愈发清晰:“我的确要淹巴甸王域。但这次蟒王齐齐出动,会带走一大批移动的战奴口粮。带到青龙岭附近。虽然他们……”方征叹了口气,“这是一次远程奔袭,他们不但要考虑去程的粮草,还有回程。所以战奴不会全被吃光。”方征眼寒如冰,“以及,华族五千三百七十六人。也不会一次性杀光。”
他们可能成为俘虏,押解回巴甸王都,或是被圈禁在青龙岭。等待着巴甸士兵的占领。
“水淹王域,是断绝后路。群蛇回程会被阻隔在半路,它们也可能盘踞在青龙岭。”方征道,“我们要立刻赶过去,如果还有幸存的战奴——鼓动的同胞们暴动,就看你口才了。”
“是!”焦跪地领命道。
方征马不停蹄,他找到了流云的女儿们,命她们驱动蛮蛮鸟,载动一批从前昆秀营的战士们同去青龙岭。流云的女儿们之前一直配合方征的举措。毕竟方征还算是把祖姜接管得有条理,很多祖姜百姓往南边迁徙后,找到比从前好得多的生存环境。但眼下这要去攻打外族的命令,让她们忍不住有了质疑。
“外族?”方征道,“有个词叫做唇亡齿寒,青龙岭被巴甸拿下了,一旦他们的士兵到位,就可以顺着大猞猁掘出的通道向北袭击祖姜。从前祖姜在昆仑山上,蟒蛇上不去。他们也不稀罕苦寒地域。然而现在祖姜的百姓找到更温暖宜居的环境,他们当然不愿意我们扩张,生存之战从来酷烈。慢了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流云的女人们听得冷汗淋漓,赶紧说服其他昆秀营战士,去准备蛮蛮鸟。
方征在瑶城里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往南方青龙岭驰去。跟随他的有战奴焦、那数十位同入首铜山的华族战士,还有上百位昆秀营的战士。至于其他人,譬如圣女和委羽王子,都暂时住在瑶城。
两只小獬廌似乎能感应到华族山谷出事,它们一直非常激动不安。毕竟在青龙岭深处,还有个獬廌群居的水火泉,虽然方征已经把入口封住。但谁知道蟒王会不会探查到那里,要是出了事,獬廌又一次面临灭族之灾了。
方征乘着奇肱族的飞车,他还让两只大金龙和小獬廌坐了上来,飞车用了几倍的五彩双头鸟才牵得起来。
方征估算着,南端高山上,第一批大猞猁和炸.药已经快要到达,很快高山源泉就会被迫改道。牵动下方无数水系乱流,爆发巨大的山洪。
下游将成泽地,巴甸都城会迎接一场并非天灾的巨大洪水。方征心想,不知它城池的排水系统如何,先淹了再说。
等山洪泄入修陵都城的时候,方征他们也差不多进入了青龙岭。
越接近青龙岭,方征内心就越惶恐。他生死出入那么多次都不曾被击垮,挚爱分离也没让得他一蹶不振。可方征害怕看到变成废墟焦土的青龙岭——宽大如镜面的湖泊、火山灰岩砌的小屋、随手可采摘的果实、丰富的被子植物,肥美的河鱼、水底的莲藕、螺蛳、贝壳;腐木上的蘑菇、蜂蜜巢;茂密的毛榉、高大的嘉树……他那一亩三分稻谷田地,牲畜棚里的猪、牛和角鸡……都没有了,都被吃掉,或是在火中化为灰烬了么?如果真的看到那景象,方征不知道自己会作出什么事。
方征的心如流血般剧痛,他抚摸着激动不住哞叫的小獬廌,任它们撒娇地靠在自己身上。那双头金龙不乐意了,它们梭过来想要挤开獬廌,其他动物都很怕它们,可是小獬廌木头木脑,还冲着它们扬了扬蹄子。方征赶紧分开剑拔弩张的两种动物,他自己在中间一手搂一边,错觉自己跟个花心昏君似的。虽然它们暂时被方征安抚下来。但方征忽然瞥见那两条金龙嘴边滴了一点口水,禁不住心中警铃大作。
目前看来,小冰和小火的食物,都是比较“高级”些的巨兽猛禽,譬如鸾鸟和蟒王。它们对普通的猪牛羊并不感兴趣。但獬廌虽然不凶猛,却是一种很有智慧的生物,或许被这只并封龙视为“小点心”,只不过碍于方征的面没动嘴罢了。
方征又想到了兽祖九尾看到并封龙的情景:优雅的九尾白狐匍匐跪下,两只前爪谦卑地伏在地面,将她的后颈展露给两只逡巡的金龙。两条龙围着白狐转了一圈,接受了这只“跟班”的示好。大抵九尾狐在被驯化之前,还够不上被他们当作食物的级别。从此之后,并封龙也愿意把躯干的一截,埋入九尾狐蓬松毛绒的尾部取暖。
方征不由得为獬廌捏了把冷汗,它们太天真,还没学会讨好这两只金龙,他拢过小冰小火,认真对它们道:“你们不可以吃獬廌。”也不知道会不会听话。它们已经长得很重了。两只龙头总是互相绞在一起,蹭着背部两片凸起,似乎很痒。方征替他们挠到那片骨膜下方,感觉得到皮肤包裹着两枚像刺突的东西。方征替它们挠着,这两只金龙就会很舒服地把头搁在方征腿上。
奇肱飞车又驰行了一天一.夜。方征正打盹,忽然灵敏的感官嗅到了远处的烟味。他连忙睁开眼睛,前方还是云雾缭绕。隐绰的崇山峻岭间,滚滚的浓烟弥散开来。
方征让驾驶飞车的奇肱族人注意隐蔽,同时吹起了和后方蛮蛮鸟背上联络所用的哨子,就像是一种鸟叫声——提醒前方距离青龙岭不远,做好准备。
奇肱飞车又降低了一点高度。虽然视线都被浓重的雾气遮挡,但方征还是嗅得到风里的泥土草木香中混杂着焦臭的血腥味。这里是青龙岭北部的山谷入口,距离华族领地还有几里路程,但如果蟒王采取四面围歼的战略,它们也可能在这里出没。
降落到离地面约有二十来米时,方征终于看清了下方的情景:正下方的青翠山峦如昔,但更远处的靠南边却冒起了几十股浓烟。正是华族领地附近。
方征呼吸一窒:“直接飞过去。”如果在地面行动,说不定会碰到蟒王。但它们对二十余米的高空无能为力。奇肱族的飞车继续向南,越靠近华族领地,一番被战祸蹂.躏过的景象就愈发清晰展现在前方:
华族领地三面环山,山上建有几十座木哨楼。剩下一面则是冰夷栖身的巨湖。方征的视线远望,只见许多哨楼都已经倒塌,每个哨塔下都有几具人的尸体,还有驳兽的尸体。鲜血流淌下山岗。山坡上有巨大蛇类爬行拖曳过留下的泥土痕迹,宽大如车轮,草木都被压扁。从数量和方向来看,方征不由得心中颤抖——真的是许多条同时从四面爬上来的,方征仿佛能看到它们蜿蜒过山岗爬上哨楼旁的空地。驳兽试图去咬它们,却被巨蛇冷酷地盘绞,然后吞入腹中。
华族共有五千多人,方征焦急在天空中焦急又痛苦地计数着:他陆续只看到了二十来具尸体,其他人呢?是不是被蟒王吞进肚子里了?
奇肱飞车更接近华族腹地,方征甚至看得到湖边每栋火山灰石房子,大部分都被压塌——证明那些蛇的确深入了居住区域,高扬起丑陋的巨大头颅,毁坏了居所。可是房子周围却没有多少尸体。方征心想,在被入侵之时,所有人应该都跑了出来,要么是去避难,要么是去战斗,哨楼早就侦查到了大动静。
说道避难之所,方征继续让飞车往中心区域开,一眼就看到了那本来宽平如镜的湖泊,顿时目瞪口呆——
湖泊向着西南方,扩开了庞大的通道。那片湖泊原是冰夷从清水江支流引过来扩大的。如今冰夷向着相反的方向,硬生生撞开了一条新的河道。就像扎破了一枚巨大的蛇胆。那河道一直贯穿了华族领地。半片山岭都被冰夷撞成了湖沼。
方征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蟒王之前围在湖边,它们身躯能伸展到二十米之外。如果四面八方都往水中探去,冰夷就会被包围,被蛇牙咬到。于是它撞开了更大更宽的河道,形成了一个巨湖,然后往深处挖掘,让湖泊变得更深。
方征肉眼看得到,在新掘出的巨湖周围,围满了巨蛇和肉眼看不清的密密麻麻小蛇。从高空看去,那简直就是一副地狱的图景。巨蛇身躯普遍在二十米到三十米间,密集地挤在一起,身体扭曲纠缠着。它们的头部都探入巨湖边缘,有些身躯在水里翻滚着。
几乎所有蛇都能游泳,这些蟒王也能下水。虽然它们并不能在水里生活,但可以在水中捕猎。它们之所以没有一直待在水中,是因为会消耗很多体力。这些蟒王们对冰夷展开了车轮战,隔段时间就会游下去攻击。冰夷全身都是巨大的腕足触须,它的一条腕足就几乎和一条蟒王的身躯差不多粗细。四面八方都是腕足触须,看起来这些蟒王们还没能完全拿下它。
方征搜寻着湖面,又险些吐出一口血——湖心岛上的三珠树不见了。或许是被蟒王压塌后掉入了水中……方征万念俱灰,眼前发黑。就在这时,他忽然又看到,在群蛇环绕的湖泊旁边,有座疙瘩土丘。定睛一看那竟然是几十条蟒王的尸体,弯弯扭扭的身体堆得像土丘似的。在尸体堆顶端,是那只狰的身躯,它的头颅被咬掉一半,四爪还紧紧攥住下方的蛇尸。它身的血拖行在湖边,凝固的黑色变为一条道路。
那是一场方征无法想象的惨烈战斗。只是狰为何要在湖边战斗,照理说,湖岸一直都是冰夷的守护范围,狰不常来附近。难道说——
方征难以置信,他眼睛睁大,拼命想穿透深湖表层——冰夷已经挖得很深了。如果说,当初避难时,剩下的华族人并没有被群蛇吃掉,而是躲进了冰夷的内腔中。湖边那条猛兽血战的道路和满地的蛇尸,就是他们一路逃亡奋战过来,为了避难洒下的牺牲……
那么现在,他们依然存活在湖底,被冰夷保护着吗?
忽然间一只腕足猛然窜上河边,那腕足伤痕累累,吸盘却如同巨大的黑色齿轮,猛地缠住一条在水面翻滚的蟒王,卷起的几米高波澜中,迅速厮杀结束——那条蟒王被拖进了深渊般的水底。可是水中依然不平静,冰夷腕足也遭受了水中另外的蟒王袭击,方征看到一片似从腕足上撕裂下来的滑腻肉块,带着血浮上,被湖边的蟒王瞬间撕咬一空。
奇肱飞车不断接近,方征就感觉到身侧的獬廌开始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