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皮被从方征肩上滑落下来。连子锋抱着怀中略感单薄的身躯,心想方征其实并不孱弱,但可能是体格一直瘦削,即便结实,也显得较为常人单薄。那身躯上就穿着一层白色的蚕丝衣,掩不住下方轮廓的线条。
“是梦……也很……好……”方征靠着子锋的怀抱心想,但这冷热相激,又牵动他心神,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嘴边的黑色血沫断断续续冒出。
方征脸色愈发雪白、牙关紧闭、四肢发软。子锋脸色一变,感觉蚕丝衣下的身体冷得像冰块一样,连忙双手握住方征的手腕,他手送去了某种类似打通经脉般的热意,顺着胳膊上升。
子锋双手又环过方征腰身,让他的双.腿并拢蜷缩,握住了方征的脚踝,如法炮制,就像是疏通方征四肢气血似的。然后从背部继续按压,直到感觉到方征冰块似的身体终于有了那么点热度,才停止住,让方征背靠在自己的身体上,用自己那人形暖炉般的身体给他带去舒适。
方征本来被淤血和寒气堵住的咽喉,在四肢血气畅通后也终于能说出话,背后又贴在那么个大火炉上,似梦非梦,不愿离开。
“小锋,留下来。”方征以为是做梦,吐露着心声,“慢一点走……在我醒来之前。”
“不是梦。”连子锋抱着方征,低沉嗓音在他耳边,“我会一直在。”
“你又骗我。怎么在梦里你也喜欢骗我。”方征咳嗽着,他浑身暖和,像在温水里泡着,眼睛也愈发湿润明亮,看得渐渐清晰,但他仍然觉得是做梦的效果,“是我自己喜欢骗自己,假装你从那牢笼里逃出来,还已经恢复了。”
连子锋凑在方征的耳边道:“我真的逃出来了,也想起来了。”
“骗我,你怎么逃得出来。”方征继续和“梦境”对话。
“把曜柱折断就能出来了。”
“什么柱?”方征讶异心想自己做梦还能梦到不懂的词?
“曜柱,是曜石制成的,比铜还硬,火也烧不断。的确很费力气,困一般的……还行。”子锋轻描淡写道。
方征觉得这梦虽逼真得不可思议,内容却仅是自己一厢情愿,他难得地在“梦”里有逻辑问,“那你又是怎么恢复的?”
子锋沉默了半响,忽然绽开笑容,道:“心愈合,自然就恢复了。”
“骗我。”方征继续非常有逻辑道,“三珠树的果子都没给你放进去呢。”
子锋瞳中殷红色一闪而逝,声线努力压抑着危险厌恶,“不需要那种果子。我很好。”
方征背靠着子锋,没有看见他的表情,闻言道,“有人不想你好。你逃出来,难道屺兮不追杀你?不找你麻烦?”
“他不会找我麻烦了。”子锋脸上绽放出一个堪称心满意足的微笑,他从怀里摸出一枚玉色骨哨凑到方征面前,问,“征哥哥,好看么?”
“颜色很白,像玉一样。”方征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起完全无关之事。
“他吃了很多白玉膏,骨头非常漂亮……”子锋继续微笑。
方征悚然,浑身冷汗一下子全冒出来:“你……你杀了他?可是他……”
“是他先想杀我的。”子锋把玩着手上的骨哨,声线毫无波动,只有一丝淡淡的欣喜,“左右他从小也陪了我很久。我会把他的骨头做成很多东西,就当是纪念了。作为……来说,他也算强者了。”
方征汗如雨下。其实子锋杀掉屺兮并不令他感到震惊。既然立场不同早晚兵戎相见。令方征感觉恐怖的是子锋对此流露出的情绪。而且方征立刻意识到了一件斩钉截铁的事实——梦是他想象的投射,他绝不可能梦见这样的子锋。
方征猛然转过身,用力抚上子锋的胸膛,想要去看他那心口的伤疤,来确认并非他见幻。子锋毫不抵抗地任方征一把撕开了他那裹得相当严实的领口,左心处一道长褐的旧伤疤从胸膛上斜劈过,即便已经愈合,那疤痕的深度依然勒到深处,像一条蜈蚣。
方征颤抖着手指点在那粗糙的伤疤上,忽然心口一闷又偏头呕出一口黑血,哆嗦道:“小锋,你真的……真的……”
“是真的。”子锋眼中交织着漆黑和殷红,认真地说。
方征愣愣看向他变换的瞳孔,惊道:“你,你的眼睛……还有你这身衣服。”方征只见得子锋这身复杂衣服,材料都十分奇怪,制式也很繁杂,和如今四境装束风格一点都不像。还有眼睛的瞳色,红色的就像宝石一样,里面缀满星辰琉璃般,看一眼方征就喘不过气来。
“衣服是曜柱下面找的。我们的宫殿全都倒塌了,但还是埋着些送给人类用的衣服,这材料叫做鲛绡。”
方征还没对这话中无数信息量梳理一二,差点没喘上气。就见子锋一只手按着瞳孔,“至于眼睛……我在水中也看到了,征哥哥,其实红色也很漂亮,你觉得呢?”
方征只觉得子锋是那么熟悉,又变得那么陌生,他心头涌出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问起,他既确认了这不是梦,激动于子锋回来这个日思夜想的事实。同时也对子锋某种变化升腾起巨大的不安与疑惑。
“那你记得……”子锋那时候变得刀枪不入、脖子上还会浮现灰褐色花纹,行为跟动物无二。眼前的子锋看上去神智清明,谈吐也确是个人。当初方征为了驯服他、为了救他而捅他,如果子锋真的不记得前因后果,断不会如此淡定。
“征哥哥是为了我好。我都记得。”子锋笑意浓厚,“所以我会回来。毕竟……”
子锋边说着,眼中殷红愈发深邃,他把方征往床头摁去,危险地舔着嘴角,“毕竟征哥哥是我唯一的……”
感觉到子锋按在肩上的手指逐渐收紧,方征总觉得又有哪里不太对劲,他头脑此刻很混乱:“什么叫我们的宫殿,什么叫给人类用的衣服——红色是很漂亮,可是究竟——”
子锋眼珠忽地一转,又笑了起来,“征哥哥,别着急,我们有很长的时间来解释这些问题。不过首先,你得把身体养好。我每天晚上都会来帮你。等差不多成熟了。我会带你去……你不是一直想去建木么?那里有许多曜柱。还有我们巨大的……我会把你锁在那里,直到你诞下我们的……”
方征费解又莫名其妙,他几乎窒息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会一直一直看着你。征哥哥。”子锋淡淡道,“你讨厌巴甸国君么?我可以让巴甸也变成红色。漂亮的红色。把所有人的骨头做成巨大宫殿的基座。虽然弄塌一座蚂蚁窝其实也不算好玩。但这辈子太长了,不找点消遣更没意思了。”
方征目瞪口呆,“小锋!?”
方征忽然又是一阵天晕地旋,咳嗽着倒回床头。他见子锋踱步到窗边,天边隐隐发白,子锋聆听着动静,自言自语道:“它们醒了。征哥哥,要是碰面,它们会来找我打架的。两只傻瓜太小了,什么都不懂。打起来很棘手。所以我现在不带你走。我先去把东边那堆蚂蚁窝变成红色。我讨厌他们。”
方征神思昏沉,听得费解又震惊,在模糊的视线中,子锋消失在窗口。
方征又昏睡过去,等天边完全大亮,才挣扎着爬起来。他依稀记得昨晚梦见子锋。那梦实在太逼真,简直以为子锋真的来过。子锋在梦里对他说的惊世骇俗般的话还历历在耳。方征本来晚上笃信那不是梦。但白天被太阳照到毫无变化的房间景致时又有所动摇了。
但是那阳光射到方征身上,方征一个激灵坐起身,走到门口有些抱怨道:“你们怎么不按时叫我起床——”
方征打开门,就看见他的卫兵还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四周都是。方征浑身颤栗,他连忙摇醒那些卫兵。他们并未受重伤。
“怎么回事!?”
卫兵惶恐道:“对不起,首领,昨夜没有看清什么人,然后就被打昏了。您没事吗?”
正门那卫兵自责又愧疚道:“好像听到那人嫌弃我们‘二三流的本事,护不住征哥哥’?首领,那人没有对您不利吧?”
方征心绪纷杂地愣在原地,这话毫无疑问不会有第二人会说。昨夜子锋真的来过,留下了他无法消化的谜团,然后白天又神秘地消失了。对了,消失的理由依稀听到,“它们会来找我打架?”
方征转过头,只见房间背后山脊上,飞出并封龙的身躯遮天蔽日般巨大,它们清晨醒来,开始畅游周境。
方征心头交织着巨大的喜悦和不安。他攥紧半颗芍药种子壳。子锋的安危从来都是他牵挂心头的大事。如果子锋真的安好且恢复神智,对于方征来说几乎无所他求。可是昨夜子锋的话中不加掩饰的危险实在太多,哪怕是方征如此地思念他,都忍不住受到惊吓。白天又遁走的原因又太过诡异。
负责传递情报的事务员见方征醒了,告知他今早积压的要处理的急事。
巴甸境内依然是泽地。但东边虞夷国君辗转通过委羽王子递来了建立联络的消息——
虞夷国君送来一封信,传达出友好的讯息。这倒是出乎方征的意料。方征还以为不会有大国承认他的政权。这倒是令他稍微忧思缓解,毕竟现在对巴甸作战不算轻松。如果虞夷再从背后偷袭青龙岭,两线作战肯定吃不消的。
只是虞夷为何态度忽然转变?方征忽然想到,如果昨夜子锋所言都是真的,子锋从首铜山的曜柱里跑出来,还杀了屺兮,说不定那里驻扎的禹强营探查到什么、或是遭遇了什么,便汇报给国君。
虞夷国君于是不惜以近乎求和的姿态,想要争取和华族的联盟,这就非常值得推敲了。
抱歉,这些天更得慢些,身体最重要。而且剧情进行到四分之三。后半部分不能犯以前的毛病,要多推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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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夷国君送来信件充分展示了大国之间的合作模式,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信是白树皮,刻不了太多文字。然寥寥数语并非空头支票。在尚未达成同盟前,虞夷国君先顺水推舟“既往不咎”虞夷圣女跟方征跑了、委羽王子被方征控制了的前嫌。希望和平放他们回国。
并且,虞夷国君还大胆地开出了一个让方征都十分吃惊的条件:
虞夷国君希望方征的那两条并封龙能巡视保卫虞夷的国境线,作为交换,他可以送给方征五十个年龄正好的禺强营战士。
五十个不少了。总共每年投入使用的正值合适年龄的禺强营战士也就一两百人。方征一开始都惊呆了,随即他疑窦丛生地想:让并封龙在国境上巡逻?这虞夷国君不怕他指挥并封龙把国境毁坏吗?并封龙能吃金鸾,难道虞夷国君不怕吗?
又或者说,即便有这种担忧威胁,也比不上另一种更大的恐惧。实在没有别的选择?
方征心中一叹:精锐战士说送就送,战争的锋利工具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交换。不知这些人会如何接受被国君抛弃的决定呢?
又或者,这是一个阴谋?他们其实怀有别的任务?
方征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虞夷这个所谓的“东方大国”,表面上鼓吹战士荣耀,实则在外事活动中下作的手段一套又一套。他领教了不止一次。
但无论真假,对于华族来说,都是个接触试探虞夷的好机会。方征装作答应这个条件,且“好心”提醒虞夷国君,并封龙是会吃鸾鸟的。不要让鸾鸟到国境线附近转悠,乖乖呆在首铜山内部。
方征心想:并封龙要是循着气味飞到首铜山里,他也看不到听不到。管天管地管人家吃什么?那就闲得慌了。
虞夷国君很快寄来了白树皮应答,但补充道,所谓的国境线,其实并不止于虞夷和青龙岭交接的西线,还包括虞夷南边泽线和东海岸线,希望金龙一视同仁地巡逻。
方征的吃惊与疑惑终于得到了一点解答,遥远的东海岸线上有建木。远古时期留下来的遗址,或许也是虞夷国君不安的根源之一。
昨夜子锋那语焉不详的说辞中,就曾谈及建木。这棵在青龙岭的高坡上就可遥远观望到的参天大树,曾经是方征想去探究的山海谜团,如今他却有说不出的恐惧。
——子锋,你究竟变成了什么东西。我要如何把你带回来?
还有那句语焉不详的“直到你诞下我们的……”方征大约能猜到言下之意,目瞪口呆地生气想:胡扯,根本是胡扯,他是个男人,男人是不可能怀孕的。他根本就没有孕育的器官。这大自然的天理法则,才不会因为什么血统而改变。子锋的血脉再是属于远古龙兽,那也不会凌驾于自然之上的吧。
方征怀着恼怒心态仔细地探查着自己的身体内息。可以确定肚腹下方绝对没有多出什么大的东西。但那玩意如果很小,又或者还没有胎息,类似瘤子似的长在身体某个隐秘之处,他也是查不到的。这些天他晚上虚弱和昏睡让他明确感知到身体的确有变化。但究竟是什么、在哪里?方征烦躁地想,这时代没有全身扫描器械,有什么病变也不知道,更不能做手术——
说到手术,方征忽然想到,祖姜白塔上有医术人才,当初她们还给子锋做过“换皮”手术,说不定已经窥到外科门槛。虽然比不上华胥氏制作“心脏搭桥”器械的能力。但无论如何,方征立刻下达命令,要多少尸体解剖都可以,进一步研究人身体的奥秘。疗愈的“外科手段”对于山海时代来说,也能促进医学进步,普惠于民。
方征背诵过的那些文献里,远古著名的英雄们,譬如禹、契、后稷等临盆,都有“剖生”的记载。大禹的母亲叫做修己、契的母亲叫做简狄、后稷的母亲叫做姜源。都曾是各大势力部族的尊贵女子,远古之时生育艰难,无法正常临盆,最后只好“剖出”。文献上记载,有从背部、胸.前、侧肋处“剖出”的。
方征简直无法想象,在医疗条件如此落后的时代,如果手术不够成熟,这些英雄的母亲们,究竟有没有活下去。
在这道命令发布后,方征得到白塔上的答复告之,祖姜的手术主要成就是在“外科”(方征给定义的名字),但对于“内科”等比如剖生,并不太提倡,不过她们调理增强体质的草药与按摩手段颇有心得。而在虞夷夏渚等父系社会大国,父系继承制度和健康男婴非常重要,那些地方的剖生手段就非常多样了,还伴随着繁复的祭祀。
方征指示她们要尽量掌握“剖生”。如果女子真的难产,这是提高生存率的办法之一。缝合伤口的器具、位置和步骤要掌握好。祖姜既然能做“换皮”手术。她们磨制细小工具和消毒的基本功是有的。方征鼓励此事常态化,不需要问卜求筮,把医术和巫术分离,不再是神圣的献祭手段,而只当做普通的治病方法。
方征这才偷偷松了口气,他不愿意承认,哪怕一想到丁点可能性都会暴躁。可他不得不耐着性子筹谋最坏可能性的后路。如果,如果他体内真有子锋的……他额头青筋跳动,拳头攥得铁青。他就要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把那玩意掏出来。他是个男人,才不想给子锋生孩子。
方征找不到子锋,子锋如果不想现身,几乎没人能找到他。方征自己也没有时间去找,他恨恨咬牙想,如今心态极其恶劣,保不准把子锋打一顿。
又过了两天,斥探回报,禹强营的战士果然在来路上,预计还有三天能到达青龙岭。
“好好欢迎。”方征沉声道,他脸上气色发青,刚才发过大火,周围的人轻易不敢喘气。
最近方征火气的确比较大,但早晨的事情怨不得他不生气。
早晨的时候,有几个巴甸新释放后被提拔的奴隶,不熟悉方征的风格,第一次来“汇报工作”,提了“祭祀”建议。
他们刚说出口就看到焦拼命使眼色的视线,但话已出口,来不及收回,方征就森然问:“什么祭祀?”
他们感觉到好像不太对劲,但只能硬着头皮道:“您这些天关注洪水淹修陵的进展。如果能向河伯奉送祭祀,水应该会更大。”
“河伯?”方征露出一丝笑意,“他是谁?要如何祭祀?”
“河伯是掌管水的神祇,大祭是三十头牛,一头牛换成十个人也行。小祭是一头羊。”
其他人默然退到一边,脸上纷纷“放弃拯救”的表情,果然下一瞬间方征拍案而起,怒道:
“河伯是个早就死去的国君!河神你还不如说是冰夷呢!?杀三百个人祭祀!?我当初从几千个奴隶里提拔你们,以为你们脑子还没坏。就算你们不了解我,在华族这里,你见到过什么大型祭祀?!你们的眼睛呢?你们的耳朵呢?我不会不教而诛,但我也绝不放任傻瓜留下来!提拔你们来到这里,你们就是职官,拥有不用劳作的权利!如今看来没有那个资格,你们立刻从给我滚出去!”
那两个奴隶吓得连滚带爬往外逃,以为方征要把他们煮了或是五马分尸,后来才发现方征只是把他们赶出职官阶层。他们仍然可以自己劳作换取生活的粮食,这在他们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好事,为什么方征不惩罚他们?
虽然方征的本意是让他们回去自己辛苦劳作,提拔他们是方征自己的过失,方征不会随意将杀人作为惩罚。可方征的理念仍然稍微超前了一些,那些奴隶们并未理解,反倒是有些混淆了方征的奖惩意图。这些奴隶们从未拥有过自由,所以自然不觉得“被赶回劳作阶层”是损失——天见可怜,他们从前连替自己劳作的资格都没有。方征这里,也没有冗杂的职官体系和庞大的军队要剥削他们拼命供养。他们只要白天劳作一段时间,就能养活自己。夜晚还能休闲,当然,这也促使了华族新生婴儿数量大大增加。
他们只是觉得面对方征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段时间过去也抛诸脑后。他们还未曾认识到一个事实——如果每个人劳作的本领和产出都相同,就不可能出现贫富差距。不平等的确存在,一些人可以依靠别人生活,而一些人仍然需要劳作,才会产生阶级,最后演变为权力与统治。
在战乱的时代,权力阶级掌握着更多力量,往往意味着更多生存机会。诸多力量的碰撞,伴随鲜血与变迁。那些奴隶无形中,把自己推离了相对安全的领域。
方征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这个时代音讯不通,没有媒体,如果他想颁布什么规定,或是传达自己的思想,除了派人家家户户通告之外,只能在显眼处刻下“告示”。华族从前人少,家家户户通传没问题。但如今加上巴甸投降的战奴,人数接近了一万。
在方征暴躁重申了他对于祭祀的立场态度之后——可以自己保持信仰,在私下场合随意祭祀。但不能作为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他觉得需要让更多的人接受这个观点,于是指示记录下来,刻在青龙岭建造纪念碑的地标旁边的大石头上,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到,前提是,他们认识虞朝文字。大部分人其实看不懂。
所以在那石刻旁边,还有专门一个人,每天负责大声念诵传达碑刻上的文字。那人还会敲鼓,边敲边念,配成最简单的节奏和韵律。以前虞朝有专门给舜帝掌管音律的职官,叫做夔,也有人说他是一只牛,皮剥下来制成了鼓。无论如何,当鼓点响起,就是传达华族首领决议的标志时刻了。
在山海时代,人数最多的夏渚也只有二十万人。华族现在有了一万多人,而且生产力既高、战斗力也强,新生婴儿存活率也很高。方征相当于一下子拥有了一个小小的国家。问题凸显出来——其中大部分人互相不认识,而方征只能和极少的居民直接交流。这对他的管理来说是个极大考验。当然,这个问题也将同样困扰政治家们超过今后的四千年。
方征绞尽脑汁,他先是规划了一片固定的交易场所——那里很快人多起来,成为后来城池的中心。然后方征把行政职能部门迁移过去,方便大部分人办事情。但凡有田亩、婚姻、诉讼、灾害等事宜,都能很快在那里得到服务和帮助。
从前华族的百姓把财产存入冰夷的内腔。现在人数多了。方征担心冰夷存不过来,就废除了这项规定,让百姓自己储存私有财产。反正华族内部相对安全稳定,方征现在也没有发展开银行搞金融的打算。冰夷只负责保存“国库”里的珍贵宝物,和方征收上来维持军队等职能部门的财产,还有一些备用武器。
每天都有斥探带来巴甸涝灾的消息。最新的一个斥探带回了一把被水浸泡透的泥土——来自于国都修陵内部。方征奖励了那个斥探,把泥浆呈在陶罐里仔细观察,属下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着一堆烂泥巴看半天。
“最早的城市和国家都出现在土地肥沃的大河流域……”方征喃喃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泥浆能带给我们很多信息。”
方征让泥浆从指缝里漏下去,道:“泥土是黑色的,很肥沃,吸了那么多水分,还是没有全散。有土就可以种植,巴甸王域就仍然能抵抗。他们的资源环境真好啊。怪不得能养那么多蛇。虽然蛇现在没了,倒相当于帮他们节省了许多口粮。”
这一句所有人倒是听懂了,焦附和道:“巴甸气候温暖,不需要越冬,一年四季都有食物。”。
方征的手转着那个陶罐:“可是,他们没有陶。”
就算巴甸上层能使用陶器,平民百姓也用不起。巴甸气候潮湿,他们的冶炼技术不如虞夷、制陶水准不如祖姜。巴甸都城的宫殿主要采用大量的石料,每块大石头都靠奴隶从山里一点点开凿再运送。
“陶器,不是为了装饰。”方征点在陶罐上,“祖姜常踞昆仑山巅,资源匮乏。有陶罐才能大量储存食物。在干燥寒冷地窖内,能放置很久。巴甸刚好相反。”
——他们不需要储存食物,他们也存不住。
方征道:“继续等,继续困。他们的后勤系统必会崩溃,因为如今,他们无法对抗的不止洪水——”
还有缺粮和疾病。很快,修陵内的食物就会吃光,洪水阻隔了他们外出捕猎的可能性,哪怕收得上来当季的水稻和菽,也无法储存多久,不吃完就会腐烂,带来大量的细菌。
方征的下属们听得又惊又喜,然而方征没有给他们称颂拍马的机会,而是让他们讨论明天五十名禺强营战士到来的“欢迎布置”。
一定要表面上做足姿态,但又要有周全的防备措施。方征之前让他们都提出不同意见,越听他们的方案越烦躁,一个个怎么那么不省心。
“猛兽开道?这是欢迎吗?!”
“百姓在湖边围观,要是他们忽然爆起伤人怎么办!?”
“抓起来限制自由!?这样虞夷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