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章 (5)(1 / 2)

“过去了呀,都过去了。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他想往坑外爬,却被子锋按住。

“征哥哥,这个神殿,当年是华胥人用来祭祀花与龙的。华胥人每个神殿都会祭祀花与龙。建木里的那个也一样。你知道这个坑是用来做什么的吗?你知道为什么它这么光滑,用最上乘的黑曜石,几百年都不会沾灰尘。”

“为什么……”方征硬着头皮问。

“龙没有生殖器官,但华胥族想要继承龙的血。他们举行仪式,把龙的尾巴和角锯下来,然后穿刺过活人的生殖器官。他们认为这会保佑出他们获得龙的血脉。血从旁边小凹槽里面流走。黑曜石光滑得不染尘埃。征哥哥你的那把重华剑是黑曜石制作的,它在别人手里会变钝,有些奥秘在石头里。也并不只有女人会被用来祭祀。华胥人尝试各种可能,男人、老人、少年、胎儿……”

方征只觉得自己身下不再是光滑镜面,而是一滩滩可怕黏稠的血,他差点听吐了,想往外爬:“别说了,我们走吧。小锋——”方征虽然背后一直在冒冷汗,却仍然强自露出温柔的笑容:“小锋,我们出去找点东西吃,你要好好吃东西才——”

“征哥哥你分明怕得都起鸡皮疙瘩了。”子锋挑眉道,“是在怕我吗?”他旋即又十分伤心,“还有,征哥哥,看来你一着急就记不清了,我其实也不必吃什么东西。”

方征呼吸一窒,“小锋,你答应过我的。我没有记不清,你是不必吃东西,但好吃的味道你也喜欢。是不是?”他把手伸到子锋心脏处,磁性嗓音道,“是不是疼了?想哭?来,抱着征哥哥。别怕。小锋很乖很厉害,一定——”

子锋的眼睛并没有完全变成红色,但一直在复杂地变化汹涌交织着。他不由分说蛮横搂抱住方征。伏在他肩头带着痛苦的喘息声,眼泪就掉了下来。

“征哥哥,你都不要我。”

“要的要的。”方征求生欲作祟,满头大汗。

“那你一直不答应我!”

方征赶紧道:“答应答应,你高兴都行。”不然就是生存危机。

但子锋仍然觉得狂躁不安:“你是害怕才答应我的!是手段,是为了让我听话,是敷衍我。”

“不是。”方征心虚狼狈着,连忙抚摸着子锋的背,“我真的需要你。很快活,是这样没错。心甘情愿的。”

子锋忽然冷冷一笑,“征哥哥,你自己说的言语就像风。我不是你这样一次次能打发的。你现在就证明给我看。这恰是个好地方呢。”他的眼睛没有完全变红,许是因为得偿所愿的兴奋冲抵了那些负面情绪。但比起平时的子锋,俨然释放出了强硬的攻击凶性。

方征哑然垂眸,恐惧涌覆,牵动那枚精神创伤隐隐作痛。四周环肆的兽形与人像无面古雕,似诸天神魔睥睨,见证过无数次的死亡与性。华胥族曾在此痛苦地探究如何与远古龙兽媾和。太具有冥冥中的象征意味。

方征僵着身体木然躺倒,仰面看着顶端残缺的黑曜穹顶,光滑可鉴。

会被一根坚固的龙骨贯穿,把它吞覆包裹下去。花与龙,是巧合?是命运?远古氏族流变,他真的是华胥后裔?水滴贴在冰凉玉面。他面对着子锋的双眼。红色逐渐变得越来越淡,子锋的眼水又浮现出黑亮的清澈。但黑曜石坑和穹顶实在太黑了。方征也就明白祭祀强烈的色彩对比意义。红色的血都会顺着凹槽流走。浅坑中央只有一团惊艳的玉白色。远古族裔是觉得能刺破这黑暗吗?他们不惜残酷牺牲,也要一次次奉上洁白光明的祭品。

如今轮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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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的羽毛飘落在光滑漆黑的曜石上,沾了些白沫。

一根探入洞窟的枯藤末梢悬在曜石坑前方,被猛力拉扯下。攥住它的修长五根指头死死捏紧,似要在陷溺迷茫中抓握住什么外物。却又很快泄了劲道,被翠翼重新拢住。

洞壁顶端的大片黑曜壁影中,有两片交叠的身形。舒展开的巨羽遮住了大半边身体,漏出半片在黑曜石衬托下白得惊心动魄的背脊,点染斑驳红痕。

几只采集食物的小野兔闯入这片幽森的洞窟,它们尤为喜欢散落在石像附近的龟甲和骨头。龟壳已经破碎,刻痕字迹模糊不清,附近会长出大量鲜美嫩草。骨头缝中更是成为昆虫与菌菇生长的天堂。可是今天几只小野兔在洞口激灵猛然刹车,感受到那里面有一股异常可怕、不欢迎外来者,散发着禁止打扰的强大怨念气息,吓得它们一溜烟飞速逃离。

唯有慈祥的阳光一如即往缓缓移动着,斑驳的日影透过破碎的缝隙,给丛林和神殿涂抹不同的色彩。它透过罅隙照射到洞窟下方浅坑中央。被压在下方的年轻人。未覆盖的半边肩头牵出一段弧线优美,遍布红痕的雪颈。他似被这日光刺痛,迷茫疲惫地睁开眼睛,金色光晕似在他眼角融成一滴眼泪滚落。

日光柱中能看清飞舞的烟尘颗粒,有不少被微风戏弄的狭长叶种,那是蓍草籽,裂烧龟壳时所用卜草,在神殿周围长得尤其茂盛。草籽攀附上不断舒展的青翼——末端接续在一片优美凸出的肩胛处。那矫健的躯干颤抖着,不断爆发收缩自如的肌肉线条耸动着。它们会粘在上面随之晃动,又被一股股汗水冲落。

神殿中有一泓隔绝的静泉,是从前洗涤祭祀法器所用。微风不吹,亦无鱼虾。它已如无澜古井般静止很久,今日泉中觳纹却摇晃得得厉害。洞壁回音良好,水波大幅度颤起来。日影从静泉的东边一直移到西边,那水纹还在晃动。刚开始抖动得急促高昂,最后绵长喑哑,还有未竟余韵。

日头落下去了,那青色羽翼也终于收缩软垂在黑曜石坑边。子锋的声音十分沙哑,他眼瞳重新变回黑色,眼眶却有一圈哭过的红痕。

方征都没力气抬起手来,他全身都疼。头发湿成一片,黏在黑曜石坑边缘。还好这光滑石坑凉爽,否则他一定会被热昏过去。但这黑曜石坑面就是太硬了,哪怕子锋把衣服都垫在下面,用翼羽包裹托着他。当然中间也有那么几回他垫在子锋身上以为可以软一点……然而,且不说子锋全身都是硬邦邦的纤长肌理,那姿势也实在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方征的嗓子哑得厉害,他当然也逼出了很多生理眼泪,无意识的、太痛或者太爽的。有时候也分不清楚。

“征哥哥,你刚才……在怕我吗?”子锋平复心境后回想刚才的情境,他为此而落泪。

怕,怎么不怕。方征心里腹诽,刚才哀求得那么惨,也没见子锋心软,对待他轻点。他无奈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也实在是气没喘匀。

“不……不是……”方征心绪复杂,胡乱道,“是……是我很舒服罢了……”

“征哥哥,我好爱你。”子锋把头贴在方征滚烫的心脏上,听着那里还未平复的剧烈心跳,怔怔地眼泪又流了下来,“你别不要我。我们要永远永远都在一起。征哥哥,你要发誓永远都不离开我,永远都爱我。”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方征艰难沙哑着,这时候说话并不容易。因为事实上还没有完全结束。当然子锋可能会以为这是在“休息”。他给自己找了个好地方。但对于方征来说无疑是种新煎熬。

“发誓……小锋要的,我都可以给你……”方征茫然握着他的一缕断发,意识不清,浑浑噩噩,他心想这下子锋该满意了罢。“枕前……千般愿……且待青山烂。水面……秤槌浮,黄河彻底枯……”

“征哥哥?”

“发誓……山烂水枯,天打雷劈……”

多么惊心动魄的誓言。子锋听得高兴,激动起来,方征受的刺激更大,又近乎昏过去了。他今天已经昏过去很多次。子锋心里某块石头终于落下来般,得到了无上的满足。趴在方征胸口渐渐睡去,眼中一丝红光也再无。

方征在昏迷之前看到洞窟外金乌西坠、玉兔高升的美景,月光已经温柔辉映在头顶。朱丽叶对罗密欧说不要对着月亮起誓,月亮最变化不定。没有人教过方征,他也不想对子锋说,其他事且不必多想。幸好子锋的狂性已经发泄出来,暂时没有危险。他的目的达到了。强迫领受了他有心理障碍的亲密性.爱,也能巧妙掩盖住惧意和阴影……那就够了。方征心想,凡人总不能强求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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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黝黝的。他浑身干净清爽,穿好了衣衫——却是新的皮毛。刚才的那几条笼披已经报废了。子锋重新打了几只猎物,有狐狸、鹿。身边还垫着块毛茸茸的大老虎皮。平铺在黑曜石坑中,新鲜的兽血正在被石坑边缘的毛管刻痕吸收走。方征也明白自己身上穿的新鲜皮毛干燥松软的原因了。子锋都用这黑曜石坑处理过。华胥人神秘残酷的祭坑今天被他开发了不同功能。没法多想。

而且方征发现,黑曜石边缘毛细管道刻痕引导出的那些液体,渗透在周围土层中。祭坑边一圈状如骨爪的红色花苞都开放了,散出一股清幽味道,驱散心口的躁郁不安,和昨日他来这里的不舒服感大相径庭。

方征不由得想,或者这神殿祭坑中的黑曜石里,混合得有特殊药物,引人发狂或是□□高涨。但若是以血或津液滋养后,那植物开花便会净化空气,让人平静下来。药物是为了在仪式中加强效果,而等到血液悉数被吸收,开花代表着“心灵净化”,让人感同身受。人们更深信不疑仪式的力量。保佑他们下次能成功制出花与龙的血脉。华胥族的心思智慧着实过人。

子锋从外面捧着些果实进来,在静泉里洗了洗。高兴地对醒过来的方征道:“征哥哥,鹿肉晒在外面,火也升起来了。你肯定饿了,出来吃东西吧。”

方征甫然从坑中坐起身,面色一僵又跌倒回去。他无奈瞪了子锋一眼。子锋悻悻笑了笑,凑过来往方征嘴里塞了个小桃。趁方征没力气抗议,子锋单手揽住他的腰肢,把他打横抱了起来,羽翼在外面卷住。方征身躯修颀,四肢纤长,重心略不稳,赶紧伸手环住子锋脖颈,咬着桃子说不了话。

子锋把方征抱到神殿外晒太阳。洞壁台阶平台大部分已经斑驳风化,碎成几块大石。倒塌的石阶边缘都有黑曜石矿料。崇山密林幽邃,罕有人至。方征也看到了不远处眼熟的日月山川星辰祭台,那上面的曜石长柱已经被暴力打碎。是子锋当初被困的地方。

“祭台和神殿当初都有些老机关,被我全打坏了。”子锋淡淡道。他把方征放在一块大石的避风凉爽干燥处,晒着太阳也不热。荫蔽处还烧着一从小篝火,树杈串烤着的肉块散发出香气。刚才子锋就是故意用这香气,引来了几只食肉动物和它们捕捉的猎物。他也不怕引来更多,事实上除非饿昏了头的,到现在为止小动物莫敢靠近一步,只有些不知好歹的爬虫类。子锋在四面的曜石高杆上穿着几条血淋淋的长蛇皮威慑,肉已经剥出来待烤。

“既然来到了虞夷境内。”方征也没想到蜃会把他们带得那么远,“我们去看看情况。”趁着子锋心情还好,也再不躁郁阴沉,不需要再用身体来安抚,方征赶紧把话题带到正事上。

白雾理论上也能看,但方征体能严重消耗,精神也有受大刺激。而且之前不久他才看过建木边弃君情况,冷却期很长,他现在根本看不了。

“征哥哥想去哪里看?饶沃?还是建木?”

方征摇头:“现在不能去建木。弃君能耐大得很,尚不知有什么后招。我想去查一查他的底子。我听弃君在海边对虞夷老狐狸和夏仲康说,当年那两个小鬼——是挚昊和太康吧——捣鬼破坏了他的计划,否则他还能提前二十年出山。挚昊和太康一死一伤,他们或许遭遇的是在黄河边困住你的薨渊。我本以为像地震一样是地质灾害。但既然弃君那样说,多半和他有关。挚昊和太康又做了什么,推迟了弃君的计划呢?”

方征继续道,“想要找到弃君的弱点、必须弄清楚当年他是如何受损,挚昊和太康是怎样无意间坏了他的计划。可惜……”挚昊早就死透了,太康后来疯了,被夏仲康篡位弑杀。当事人全都死亡,不知该如何查起。

“弃君肯定是在首铜山里蛰伏着,否则他不可能和金鸾结了兽盟。”子锋也帮助一起思考,“只是有件事,自从他出现后,我一直想不通,师父从小带着我也生活在首铜山中,为什么没有发现他的行踪?”

方征思索道:“子锋,我记得听那雍界屯长寿麻说过,羿君最早并没在首铜山隐居,他住在边境历练继承人的斟寻封地,他还教过挚昊。二十年前在首铜山捡到你之后才住到这里来的。那会不会——”

他和子锋四目相对,心中慢慢都升起同样的疑问。

羿君是在哪里捡到子锋的呢?二十年前,首铜山中的变故与之可有关?如果有关联,就是虞夷和夏渚内定继承人私自潜入首铜山探询机密,羿君担心挚昊安危,深入查探,或许是来晚了,最后没能拯救弟子,却在途中捡到了一个奇异的小婴儿……来历很不一般。他于是收养了那小婴儿,取名连子锋。

从前一直潜伏在首铜山中的弃君,在事故中有损伤。为了暂避羿君的锋芒,不得已停止了某些计划,悄然躲到了别处,可能是远离羿君势力的夏渚境内。在此之后,羿君一直带着子锋住在首铜山中,也没有发现弃君踪迹。

又过了几年,箭神逝世,年幼的子锋被托付加入禹强营。弃君开始投石问路,他或许做过一次巨大的实验,九年前夏渚境内,雍界城的弱水惨案。尸骨砌墙……

再后来……“子锋,当年虞夷王庭并无人知道你的身世秘密。是逢蒙遣夏渚使者挑拨之下,虞夷老国君才担心你是‘花与龙’,把你投下狱。那么,逢蒙又是从哪里知道的?”方征逐渐把线索串联起来。

“弃君暗中推波助澜么。他知道我的来历、忌惮我。他也知道逢蒙看不惯我。弃君可能匿名给逢蒙报了消息,逢蒙再顺着线索一查,以他的能耐很容易搞清楚。”子锋也懂了。

“想必二十年前的变故,当真与你身世有关。”方征又问。“当年羿君在何处捡到你的?”

子锋摇头道:“当时我和师父隐居山间,他只说在附近捡到的我。要不——”子锋眼睛忽然亮起来,“我带征哥哥去看看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吧。离这里不远,当年屺兮把我送进禹强营后,他会跟我约定,要么快要死了,要么取下逢蒙地方首级,再回到这附近来。”

方征一来是觉得可能有些线索,也实在好奇子锋小时候的生活,而且就在这左近,便欣然同意去看。

子锋带着方征绕道神殿和祭台后方,顺着山泥路走了不到半刻,方征登时如进迷雾沟谷,周围树冠全都被雾气挡了,哪怕他手中有那块火晶石,也都只看得到一米左右的子锋。

“怎么有这么大的雾?”方征吃惊,这绝非寻常天气变化。

“是故意的。”子锋把方征带到路旁一颗大约三四米,形如椭圆瓣的大树前。树皮层皲裂,叶片上全是水滴,“这条兽伏沟中,种满了天楄树。这种树吸水,师父导了条小溪过来,雾就形成了。终年不散。征哥哥,拉着我,这里面机关多。”

《山海经》中这种树,据说能带来刮风下雨的天气。但方征凑近了看发现它们蒸发量十分惊人。这样大的雾气,再配上机关暗器,寻常人根本无法找到入口吧。

“兽伏沟……”方征紧紧跟着子锋,脚下忽然踩出“嚓”的一声清脆响动。他低头见一根细长的蛇骨架,已经腐烂在土中。方征看不清雾气两边,但隐约看到地面散落着许多碎块。

“就算有雾气,很多猛兽还是会闻味道找到这里。但它们都被师父杀死,骨头丢在外面沟里,时间久了,其他猛兽也不敢来。”

子锋说这事的时候语气中有淡淡的一次骄傲,“伯益帝君辞世,他长子继位后,开始组建禹强营。在虞夷,伯益族和后稷族都是驯兽高手,但当时兽战体系还不完善,训练也很随便。国君挑选两族能人组建禹强营,希望能请师父出山教导他们。但师父没有答应。于是国君只好联合十巫找出櫰树,配成秘药来让战士力量增强很多,能驯服猛兽。禹强营日常在首铜山间流动,有一次他们到了大雾山沟周围,非常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结果刚一进来,所有的虎豹熊全俯趴在地上发抖,一步都不肯前进。是师父出来见了当时的十巫长一面,事情才了结。这条沟就从此就叫做‘兽伏沟’了。”

说话间子锋已经带着方征接近迷雾中央最深处,子锋在地上摸索了一下,方征只听很远地方几声“轰隆”巨响,又过了一会儿,前方赫然陷落下一条泥洞通道。

通道中几只威猛高大的身形走了出来。是几只威风凛凛的猎豹。它们张开尖牙血口像子锋扑来。子锋不避不躲,羽毛抖动扇着,手只是懒洋洋的在空中晃了晃。仿佛在朝着几个久不见的老朋友打招呼。几只威猛凶煞的巨豹,看似下一瞬间就要扑杀子锋,却只是伸出巨大的粉红色舌头,在他脸上狂舔,还用肉垫爪子去拍羽毛。

方征哪怕知道这是子锋他老家的看门豹,看那么几大只扑过来还是有一瞬间心虚。那几只豹子舔完子锋,也非常通灵般地晃到方征面前,低头好奇无恶意地嗅他的衣摆。方征笑,“这么聪明?都不用介绍?”

子锋也笑得开心,“那当然,因为征哥哥身上都是我的味道。根本不需要跟它们吩咐。”

方征觉得自己算是个脸皮厚的人,但突然听到这种话,耳朵还是会不受控制红一点。

正这时,有只体型稍小的金钱豹,该是这些兽伴的后代,顽皮地轻轻去扯咬他的青翼羽毛。子锋道:“哎,你都长那么大只了,这个不能磨牙,会噎你的。”

那小豹子塞了一嘴毛,仿佛在抗议“这究竟是个什么鸟玩意”,它张开口,“喵喵喵喵喵喵”。

方征蓦然啼笑皆非:想不到猎豹叫声和猫一样啊。

是真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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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只威猛猎豹不住催促子锋进入地道中,用光华灿烂的皮毛去蹭他。似乎兽伏沟里的味道令它们十分忌惮。想必那对于猛兽来说就是个恐怖的屠宰场遗址。方征好奇问子锋:“你说你师父捡到你的时候已经是晚年了,他当时多大?还能制服那么多猛兽?”

子锋算了算,“师父捡到我的时候,已经72岁了。我在他身边长到6岁,他就过世了。”

方征佩服之余有些震惊,这可真是老骥伏羲了。照理说那时候的箭神体能已经下降得厉害,也有病痛缠身,都能在首铜山中搞出这么条百兽闻之不敢踏足一步的山沟,还养了这么几大只豹子。全盛时期该有多强大。

那条地洞通道并不长,土石夯得密实,似乎只是为了绕过上方坚固的山岩。尽头的光斑扩大。带路的豹子率先跳出去。子锋牵住方征的手,把他拉上斜坡。阳光骤然刺穿阴暗。浓雾悉数散去。方征回过头,只见后方两片斜壁高仞,垒着无数巨石,植物密密麻麻的根系把它们缠绕得结实。不消逝的浓雾在树冠层云间飘荡。

石壁背面却没有那些树和石障,呈现一片宽敞疏朗、阳光明媚的山谷秀色。山谷尽头的崖下有间土木石大屋。屋前有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溪边遍植着香草蘅兰。溪边东侧有几陇垦田。田边栽种桑木榆树。溪水西侧则有一片宽敞的箭场,立着无数草人箭垛。

除此之外再无人工干涉痕迹,俯仰皆是谷地的山石草木丽景。方征一边跟着子锋往前走,转过角度便看见小溪上游从木屋旁瀑泉跌宕而下。山泉出自高石,山壁多裸子松。

不时有雀鸟飞来汲水,小猎豹追逐扑咬那些会飞的小东西,在小溪边跳跃玩耍。几只毛皮灿烂光滑的猎豹滚到金黄草麦垛中,舒服地躺倒,发出呼噜噜的声音。白日正是它们休息的时候,要晚上才出去狩猎。

田垄已然荒疏良久,长满青黄稗草。箭垛草人也已经被猎豹当做了草垫金丝被。小溪边茂盛的岸芷汀兰飘荡着一股股幽香,引来许多蜂蝶蛱蛾。

“我6岁离开后,这是第一次回来。”子锋四处张望感慨。

方征好奇问:“没人喂这些豹子,它们吃什么?”

子锋指了指刚才他们走上来的地洞入口。入口处有一块木头活板和几块大石头。猎豹们晚上出去觅食,白日里就呆在山谷中,这算是它们领地。要再找这样一处风光好又有水源,隐蔽还安全的地方,很难了。这些年它们家族一直呆在此处。是否也有感念羿君,替他守卫旧宅的情义呢?也不得而知。但从目前来看,它们依然欢迎接纳子锋。就算不欢迎,以子锋的武力值,收服也是分分钟的事吧。

子锋走到那箭垛边,地上还有些旧的小木枝,只有正常箭的一半长度。“这是小时候师父教我射箭用的。”子锋捡起来掸灰,把“纪念品”好好收起来。

顺着小溪,子锋带方征来到木屋前。方征仔细观察,这木屋是单层两进,三面围成的小院,最前方是个储室宽间,有两层,下方有干栏,从布置来看应该养过豚(猪)和角鸡,当然如今早已经被猎豹吃完了。上层木板间有缝隙,想必是搁置大型猎物放血剥皮的地方。四面轩敞通风。后面几间的石头泥土地基上,木头搭房,是人住之处。

子锋带方征继续往里走。中间是一座荒废的庭院,长廊木栏已经被古藤缠满,藤瀑盛开紫圆小花。子锋用百仞枝挑开那些横踞路中间的长藤,砍出一条道。继续往里走去。山瀑泉声凛冽,露台边有阶梯通向着跌落的一泓深潭,小溪潺潺流淌。

再往里走,关上露台的门,泉声便小了一半。里面走廊有几个房间,地面上都已经悄然被藤蔓占领,蛇形滑入不同房中。子锋把长藤走扯开。最外面的小间里面有张空床和几个长栏木架,空荡荡的。“这是屺兮的房间。他把东西都收捡走了。”

方征疑惑:“木屋荒芜得这么厉害,他为什么不住在这里呢?而且上次你到神殿附近,他也出现了呀。”方征一并问出了其他疑惑,“我有件事一直不太明白。当年你师父过世后,你那么小。他也不是没本事的人,强得很。为什么他不把你养大些再送军营?”

子锋摇头道:“征哥哥,6岁去军营训练,已经是合适的年龄了。再晚就错过很多了。屺兮是二十来岁才被师父收成仆从的,他做不了师父弟子也是这个原因。很多东西他掌握得并不彻底,师父希望我底子从小就打好。也并不希望我一直隐匿山中,要去王都发挥力量的。”

方征想到这个时代人普遍寿命短,10来岁就可以杀人,可不就是六七岁送去训练?后世童生开蒙学书的年龄也是六七岁。上古时期不学文只练武,当然也要在六七岁就训练军队中的规矩。

“至于屺兮为什么不继续住这里,可能是不习惯跟豹子呆在一块。也可能是不想面对师父的旧物伤心。他应该在神殿星辰台附近自己搭了个居所,履行当年师父的嘱托。”

说话间子锋又带着方征来到里面一个小间,有张半米宽的小木床。床头还有几把小木剑。架子上挂着几套小弓箭,地上散落着许多骨制玩意。

“这是我的房间。”子锋脸上带着笑意,蹲下去捡起了一枚小骨球,里面有颗骨珠可以摇晃响。“这些都是师父用兽骨给我做的。”他在耳边摇了摇,发出清脆的晃响。旁边还有个小木桌,摊着些竹简绳结,字体残缺无法辨认。还有些陶碗木盆。

方征仿佛能看到婴儿子锋坐在地上兴致盎然的模样,“你师父还教你结绳和认字?”

“不然我也不会除了在禹强营中接受武技训练外,又被十巫传授草药卜筮的知识。”子锋摇头道,“可惜小时候我不太喜欢,走的时候又小,师父的很多竹简和龟壳,没读过也认不全。”

说话间子锋已经打开了最里面一间房屋。房屋门闭锁,只有几缕很细的藤从缝隙里钻了点进去。久不见天日的灰尘扑面呛人。这间屋子比刚才那两小房间都要大得多。一张宽敞的木床上搭着几块巨大的熊皮虎毯。墙面挂满了各种弓箭。另一侧墙上则是些剑戟矛戈,跟个兵器铺似的。在房间的另外两个角落,一边是个巨大的药台,上面堆着很多陶罐玉瓶,案上有骨块兽角,根茎叶片。而另一边则是个五六层的木架,堆满竹简龟甲玉雕版。除此之外房中的装饰还有墙面的几个虎头鹿角,下方陈列着一张皮制的旧地图,依稀还能辨认。

方征首先去看那地图,上面的文字他虽不认得,但从疆域边线来看,中间巨大完整的一片想必是全盛期的虞朝,而不是分裂后的四境方国。地图边有些石块镇着,子锋指着对方征道,“这地图是我师父二十岁那年受赏的牛皮国境图。边缘的这几个黑斑点,是当时恐怖的几种巨兽盘踞之所。他后来一一把它们除去,除掉了就在上面烫个疤。”地图中央还有一根黑色烫疤的线从上方贯裂到下。想必是当时虞朝分裂后,羿君失望所烫。

“你师父二十岁就开始除怪了?”方征想象那漫长的岁月,经历了多少传奇往事。

子锋给方征讲述:“我师父十五岁那年,就越过东海去往归墟寻得扶桑木,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去,又如何全身而退的。总之那时候起,师父就开始小有名气。”

“我师父二十岁那年,也正好是姚虞帝在任的第十年,姚虞帝最初是做了陶唐帝的女婿,在继位的时候娶了娥皇女英。但她们一直无嗣。十年之际,虞朝决定与祖姜联姻。那年祖姜的登北氏嫁过来,王都召开比武大会。师父已经是国境内威望很高的青年神射手。他展示力量,虞朝武官没有一人能打得过他。姚虞帝就封他为司威,命他去各地除害。师父也是那时候收养的逢蒙,当时逢蒙还是个婴儿。”

“过了十来年,师父三十来岁的时候,已经基本把那些怪物除掉。但这个时候陶唐帝的长子丹朱在封地上叛乱,还放出窫窳,我师父射了它一箭,但它死不掉,还把师父的扶桑弓吞下去了。姚虞帝操劳国事,感觉时日无多,用铜汁镇压丹朱。拟生死眼。封印窫窳于苍梧之渊。他禅让传位给崇禹帝。就是这个时候,弃君不服,叛乱篡位。师父与他决裂,射了他一箭。以为弃君死掉了。当年登北氏也带着女儿回到祖姜。”

“又过了十来年,师父四十来岁的时候,去了一趟祖姜。当时穷奇肆虐,师父把扶桑箭头给了登北氏,她把陵墓修成镇压雕塑,封印了穷奇。

“又过了十来年,师父五十来岁的时候。逢蒙已经长大,正是大展身手之时。崇禹帝被涂山娇的白玉宫殿气吐血,弥留之际想传位给伯益帝君。他的长子启君在涂山娇的支持下继位。虞朝分裂。师父支持伯益,而逢蒙支持启君,两人就此决裂。虞朝分裂后最初的几年,师父做了些游说工作,想让王朝统一。但伯益帝君和后稷等旧臣,对涂山娇传给启君的势力非常有意见。他们说夏渚的白玉宫殿就是吸民脂民膏的血宫,绝不苟且共事。启君也恼了,派遣善于暗杀的逢蒙在一次偷袭中杀死后稷。师父也是那次被逢蒙偷袭重伤。其实他有机会射逢蒙要命的一箭,但他终于还是放过了逢蒙一马。师父的游说愿望彻底破灭。伯益帝君更是大为火光。他挑选后稷优秀的族人,托付给师父指点。伯益对师父说知道他不想领兵,那就替他培养出一个新的优秀禅位继承人,让三代体制的光传统延续。师父答应了。师父受伤后身体开始走下坡路,他招了个青年仆役来照顾自己,那就是屺兮了。屺兮跟了他二十多年。”

“又过了二十来年,师父七十来岁的时候,新的禅位继承人挚昊也已经长大了。但挚昊和夏渚王子太康偷偷溜进首铜山,不幸亡故。师父跟着找进来,捡到了我,决定在这里隐居。又过了六年,他在这里终老辞世。这就是我知道的他的全部经历。在我小时候的记忆印象中,他几乎不管外面国事,每天处理点猎物,种种地,驯那几只豹子,教我练武认字。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的时候就摆弄点草药,或是刻点简文。屺兮就做些洒扫、照顾吃穿、缝些草布衣被的事情。”子锋边说边走到那些书架边,随手捡起一些竹简龟甲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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