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神吧。
方征当然也明白这种权威建立的方式会加重这些人迷信,但在生产力太落后的大背景中,事发紧急,暂且权宜之计。
何况方征和妄图真正以迷信洗脑民众的骗子最大一点不同是——迷信是信仰并不真实存在的东西,劳损自身。可方征他的神奇本领是真实的……他又不要供奉,反而帮助那些人良多。
方征就像对着两个实况屏幕,传达他的安排。掌握了实时动态,迅速把玉矿事宜和营地对接上。玉监工见识过方征本事,又疑似族人,自然信得过。方征试了下,他还没办法像那天把老人的歌声引导给子锋听的那样,让两边声音也实时交换。或许是子锋和那老人都不同寻常。他才能“实时联通”他们。这回人太多了,负荷重。方征只能分别和他们对话。饶是如此,他们也听出,方征似乎同时在与远方另一处的人交流,互证两边情况。他们耳朵都竖得老长。
红山矿区的玉监工虽然对方征很有好感,但驻守矿区的两千余士兵还心存疑虑。
方征的声音又回到华族营地中,他巡视一圈,发现了个好消息,“索兰统领,你醒了。”
“方族长……红山那边,我认识……”她还没完全恢复,躺在病榻上,瞪大眼睛拼命想在空中盯出个人影,可惜看不到。她回想起当时押着方征过清江时,他在舟楫上所做之“预言”……她是亲手逮过方征的人,很清楚他是凡胎肉身,可不妨碍他屡次出奇招,近乎展示出神迹般的能力……
索兰暗暗叹了口气,依次一个个报出红山玉矿佰伍长及以上层级军官的名字。难为记得这么清楚。方征一听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他依次把名字转述过去。下方两千士兵听得瞠目结舌,心酸感动——果然消息是真的,连索兰统领都投效方族长了。这世间还有第二个人能把他们的名字放在心上吗?
“追随大统领、追随方族长!”武士们的甲片声喧嚣。
方征提醒,“我只是让你们去储备吃的。就算和青龙岭交换货物,一时间来不了这么快。”
方征忽然又有个念头,他觉得似乎还能分出精力。慢慢地集中注意力,居然成功展开第三片雾气。给他呈现了久违的青龙岭田园景象。
这段时日青龙岭失去了武器风炉,虽然陶范和贸易会交换来一些武器,之前储备得也不算少。青龙岭的猛兽防御体系也在正常维持。但折旧后更换不了新的,对生产生活还是造成了些许不便。直观体现就是收缩防御圈,活动范围变小了。
方征的声音在半空中浮现的时候,诸人欢呼雀跃起来。天天去方征行政起居处尽心打扫的绩六,更是双膝一软直接跪在地上开始哭。他们当然知道方征没死,毕竟这段时间方征所作所为,雍界的、阳纶的,消息依然能通过贸易线传递回来。但既然首领在那么远的地方翻云覆雨,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眼下他的声音居然就在耳边,可以直接对话,甭提有多高兴了。
方征迅速安排了青龙岭贸易北上,和红山刚砂武器南下事宜,当然中间需要索兰斡旋。他的声音在三片雾气中来回交流传达,打通了三地运转机制。武器问题总算暂时解决。
这一招实在太好用了。方征心中也是激动不已。其实在方征穿越前生活的年代,虽然也已经有电视电报电话,但万物互联概念还颇为遥远。眼下居然能这样开展工作,对方征来说都是全新的尝试。
方征纯粹想试试上限,又凝神屏气弄出第四片雾气,浮现出白雪皑皑的瑶城。代理管事的巴甸小战奴焦,听到方征的声音,简直像抓住救命稻草——“方族长!我有好多事情要问你!”
方征一边处理三地运转联络,一边实时给那小战奴答疑,听取他代理祖姜期间的情况汇报,还不时指点他该如何处置。大的变故不至于有,不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方征可不敢掉以轻心。之前夏仲康威胁过的秾关渗透,他也特意嘱托焦去留心。祖姜北临高原险地,物资贫瘠,长驱占领是不太划算的事。当年虞朝盛世时,祖姜都是独立氏族,联姻比开战双赢得多。不过后来祖姜乱中浑水摸鱼版图扩张,这才让夏渚虞夷不惜大动干戈。如今方征握着区域要害,并不奢望祖姜成为富饶供给的后方,让她们把自己内政理顺,民众生活质量稍微提高,都是很大的成就了。
不知不觉大半天过去了,方征处理事务口干舌燥。中途感觉到子锋喂他喝水吃东西,方征也完全没注意是什么,送到嘴边就吃了。等他差不多把积压事务都理完头绪时,天色居然开始昏暗。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但白雾数量变多,之前短短几瞬间就消失的白雾,居然维持了那么久的时间?
方征还来不及高兴太久,这一松快下来,白雾刚消失。方征登时眼前一黑,浑身跟抽骨散了架般,身子一软就往后倒去。他素来不是体弱的人,身体素质很好,竟像是把浑身精神和力气都用尽了。他跌倒的时候意料之中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子锋焦急担忧道:“征哥哥!”
方征缓了几秒才恢复意识,虚道:“……好累。”这玩意以后还是得悠着点,成倍消耗着精神和体力。
太方便了,副作用也大。他这下又不敢用白雾去看弃君的动向。事实上他脑海里跟浆糊打翻似的,凡是动点脑的思考都不想费劲。他浑身也又软又酸痛,还疼得非常平均,仿佛从血管流淌中带出来的疲惫感,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我要睡觉。”方征有气无力。他倒是不觉得太饿,子锋喂他吃了不少东西,就是太疲惫。
子锋单手把方征打横抱起:“征哥哥,去门口那瀑布泉里泡一下,然后再睡。恢复得更好。”
子锋已经把木屋中的尘灰枯藤全都打整干净了。山泉瀑流就在旁边,清理起来十分方便。废弃园居重新恢复崭新生机,散出一股水泼洗过的新鲜味道。
那泉瀑跌落的潭边砌着圆石,人泡下去,背靠着把头搁在上面,泉流冲击到双肩,十分惬意。子锋帮着方征泡进潭水中,坐靠在圆石边。他的翅膀沾水后鲜艳得青翠欲滴。
方征整个咸鱼式瘫在石头上,享受这“天然按摩”。泉水跌落激荡时他表情先是一僵,又攥着拳慢慢松开,逐渐适应,果然浑身都舒服很多。
“小时候每天练完箭,师父都让我这样休息,能缓解手和肩背的疲劳。”子锋道,“征哥哥,你早上不是腰疼吗,可以让水对着冲。”
方征心想子锋还好意思说这个?自己腰疼是谁害的?他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一眼,缓缓转身把头搁在石头上。
“征哥哥,以后你没那么忙了,我们回到这里好不好?”子锋侧着脸认真问他,又很懂事地叹了口气,“不过,什么时候才不忙呢。我看那些国君都一直操劳到老。征哥哥你会吗?”
方征可不愿天天都累成咸鱼:“我和他们不一样。而且年纪大了再决策容易出问题,要尊重自然规律。等达成所愿,我会‘退休’的,那时候就和你回到这里。”他低声承诺道。
“‘退休’?征哥哥可答应我了。”子锋也根据上下文听懂这个词,高兴起来。他抓住着难得闲适的时光享受,伸右手去帮方征按摩腰部。方征烫到似的一惊,转头紧张道,“你可别再来了,我还没缓匀呢。”湿发一绺绺贴在额头上,蒙着水光的漆黑眼瞳格外深邃,耳畔染了一抹嫣红。
子锋忍不住亲了亲他的眼角,低道:“不会的。之前粗鲁了。我心疼征哥哥。”他的确揉捏得十分轻柔和缓。
方征这才松了口气,迷迷糊糊趴在圆石上,感觉困意一阵阵涌来。又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被子锋横抱了起来。子锋关上露台的门,泉水轰响声减弱了大半。方征依稀感觉子锋把自己搁在一张垫满兽皮的大床上,随即子锋也爬了上来挨着他躺下。羽翼盖在两人身上。周围没有灯烛黑黝黝的,方征迷茫问:“……睡哪儿?你师父房间吗?这样好么……?”
“其他床太小了睡不下。没关系的,我小时候也经常在这里睡。师父不会介意的。”子锋说着把头埋进方征怀里亲密依偎着。双重的安心,一是又能听到征哥哥的心跳声入睡。二是羿君小时候经常睡前给他讲故事,创始起源、神话英雄、族民母氏,构筑在黑甜梦中,是他在世间最早最安全的认知。加之他精神激发的狂性刚在那华胥神殿中释放消尽过,这时的子锋简直乖惨了。他贴心地让方征入睡姿势放松又舒展,不会被他身躯挤压到,只是亲昵依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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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那泉水按摩效用果然好,方征睡得也十分踏实。子锋还真说到做到,亲昵却没有进一步放肆。第二天方征醒了,感觉自己从来没有休息得那么好过。子锋比他醒得早,方征听得出心跳声的变化。不过子锋把身体转过去背着方征。方征还思考了几秒,随即嘴角微微上扬,这小子,学乖了。
子锋当然也听得出方征醒来变化的呼吸声,又顾忌到昨日方征确实是累,没有吭声。直到方征终于低笑出声,“小锋,你是不是不敢转过来。”
子锋听方征故意招他,哼了一声,“有什么不敢的。”他说到做到,八爪鱼般抱住了方征,理直气壮贴着。
方征一瞬间又有点紧张,尤其是大清早……他本来想调笑子锋两句,意识到快要引火烧身,赶紧扭头想爬起来。子锋委屈蹭着他,不让他起身。
“征哥哥!”他似骄傲又似可怜巴巴汇报,“我昨晚特别能忍!”
方征赶紧顺水推舟,“很好,继续保持——小锋,饶了我罢。我还是腰酸得很。”
“嗯。”子锋只是顺势碰了碰他的额头,“征哥哥这么辛苦,我要好好照顾你才是。”但子锋忽然僵了一下,赶紧抓住方征肩膀,深深喘息咬牙道,“……征哥哥!你别动!”
方征无辜地缩着不动弹,小心翼翼,“你这,要不然……?”
过了一会儿,方征的手开始疼了。他瞥着子锋涨得通红的脸,叹气:“你怎么还,唉,或者你再去那泉里冷静下?”
“征哥哥,你别动。我不想伤你。”子锋忍无可忍,嗓音沙哑着。
濒临这种擦枪走火的边缘,方征一瞬间想了几个比较损的招,但又放弃了。他可不想惹毛子锋。子锋都快忍得哭了,脖颈青筋一直在跳,羽翼上每片羽毛都在颤。方征真怕又把子锋狂性勾起来。
“还有个办法……”方征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大清早的,手疼,腿也疼,又得去那泉水里洗一次。不过好歹保住了可怜的腰,没再断了。子锋也总算缓过来,横抱着方征,还准备亲手给方征穿衣服。方征连忙制止,“我又不是丧失自理能力了。”动动手指的事情也不必假手于人。何况他今日已经恢复很多。
收拾整备后,也吃饱喝足。子锋本来提议让方征再休息几日。方征说等不起。他当下就要动身去伊洛交汇下游。寻找挚昊遗留线索,破解“五星连珠”的秘密。尽快阻止弃君。不然弃君再算时间招上来一个薨渊,弄出第二个第三个雍界惨案。方征再怎么发展生产力都会功亏一篑。
子锋的单翼可以飞着去。但这在首铜山里,很方便招来朱鸾。攀着尾翅就可以飞上天空。他也就不浪费青羽的力气。不过他们还是要离开兽伏沟后再招,鸾鸟也不喜欢雾气。潮湿水汽会弄湿它的羽毛。
他们大清早离开山沟时,正好那几只昼伏夜出的猎豹刚结束夜晚狩猎,叼着一大死鹿拖回山谷中。子锋摸了摸它们,“好好看家。”小猎豹喵地跳到子锋肩上,似乎是想跟他一起出去玩。子锋拎着它的后颈,把它塞进大猎豹毛中,“你还是多长几年吧。我要去的地方是很危险的。”大小猎豹此起彼伏地喵喵着,似乎在祝他顺利早归。
子锋一直带着方征走到山沟周围,靠近神殿祭台的地方,才吹哨召唤朱鸾。之前那只朱鸾还留在阳纶外的山岗中。子锋这回招的是另一只,他这回没等太久,一只火羽辉煌的美丽鸟儿盘旋而下,降落在废墟星辰祭台上。可它侧腹羽翼凌乱,子锋上前撩开,只见那里有一道已经结痂的伤疤。虽然看上去早愈合,想必当初吃了不少亏。
“这是怎么回事?”方征问。
子锋仔细观察那疤痕,“能伤朱鸾的,想必是它们鸾鸟的内战。五色鸾内部一向复杂。当初我回到都城,那年圣女鸾舞节中,有金鸾现世,小时候我也见过金鸾一次。可后来它并不回应我。我能招的基本是朱鸾一系。金鸾如今跟随弃君,首铜山中的秩序等第也会有变数吧。”
方征又问:“那它既然受伤了,能行么?”
朱鸾清脆鸣叫几声,子锋又摸了摸它的腹羽,查看了一会儿,“它说已经没事了,就是疤有点丑。回头我找些草药想办法消一下吧。”
方征于是和子锋一起握住尾羽,这几根长羽能负重,拉扯也不会痛,是它们鸾鸟的神奇之处。凌空俯瞰。方征逐渐看清山势。子锋指挥金鸾朝着伊洛交汇的下游飞去。不过这交汇区域宽广,山廓绵延众多,也不知究竟在何处。方征知道古来山势地望有很多秘密。影响天灵地宝的生长,高人也有许多法门流传。后世最普遍的就是通过《易》来看的“风水”。方征便也在空中试图用他那半吊子易经明解的知识来分析首铜山这片山水地势。
朱鸾顺着两条时而交汇又时而分流的河水振翅缓飞。首铜山是虞夷平原地区最大的山系,山峦叠嶂,地势崎岖。伊河洛水出于黄河,自西北蜿蜒而下,汇入首铜山中,还形成了星罗棋布的小湖泊。流域两岸丰饶,是虞夷重兵把守的物产地。
朱鸾先从两河第一次在首铜山里交错的起点,飞到它们最后一次交汇分开的终点。整整飞了两小时。流域约有方圆百公里,不同山势有七八处。方征又让子锋驱使它来回飞,比较判断,最后方征选了一处从高空看上去,最不寻常的山势垅间。
那片山峦层叠有盘绕之势,河流似螺线。他问子锋,“你觉不觉得这边和那大片,有点像一大朵……荷?”不过也不是特别圆和完美的荷花,像开了半边,另一边乱七八糟的也看不出门道。
子锋也用过人眼力看了一会儿,摇头道,“征哥哥不说的话,我觉得像半只刺猬,压在一堆薯蓣上。”
方征心中一动,子锋说的是那乱七八糟的半边,仔细看,其实有些放射形状。又让子锋驱使朱鸾换了个方向。一侧有许多竖条山势削直,其下沟壑纵横,是像子锋说的刺猬的刺。而另一侧山峦平阔,如瓣纹徐徐舒展,环绕着弯曲水螺线,像开了一半的荷花。两条河似乎在这里打了大十字形状的结,流进来的时候是东伊西洛,流出去就变成了东洛西伊。景色最为奇特。方征故而尤为关注。
“下去看看。”方征和子锋刚落到莲花瓣山顶。朱鸾鸣叫着飞走,似乎累坏了。生怕子锋再抓它。方征倒也不放在心上,这里还有个飞行后备军呢。
“征哥哥,真会选好地方。”子锋笑了笑,指着这莲花瓣山头和对面刺猬山头。方征初看觉风光秀美,青葱笼翠。子锋的手往下指了指,方征一低头,几十米悬崖下方的深谷泽地中,幽绿波纹中荡漾着无数涟漪,一片片扁平尖颚浮游其间。岸边潮湿沼泽地里,有此起彼伏的咕噜噜声,全是体长超过四五米的巨型鳄鱼在淤泥里曳尾吐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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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练习过龟甲上增强武技的招式后,稍微小些的猛兽也会自觉避开他。更别提子锋那龙兽血脉的威压,只要释放出来,虎豹都要退避三舍。但鳄鱼是两栖类,冷血生物,和走兽感应能力不一样,更近似昆虫,换句话说就是迟钝。它们眯着小眼睛朝上盯方征和子锋。张开血口,期盼食物自己掉下来,美餐一顿。
方征亦出神地盯着鳄鱼看,子锋问:“征哥哥,你喜欢吃鳄鱼肉吗?还是想拿它们的皮做衣服?硬了点,当战甲也不错。”这堆看似凶残的家伙在子锋眼里就是一堆肉和皮料,能让征哥哥高兴便好。
方征失笑,又不是几千年后鳄鱼皮包还能卖大钱,他指着它们盘踞的深潭淤滩道,“你觉不觉得数量有点太多。不正常?”自然的生态层级,像巨鳄这种顶级猎食者消耗的能量巨大。它们再怎么是群居动物,都不会扎堆在这处小水潭,除非山壁下方有广阔的暗河区域。
事实上,方征在从高空看到那半边莲瓣半边放射状的不寻常山体外形时,带入弃君角色去思考,就觉得很像他能选的地方。方征沉吟道,“弃君了解矿物,警告九黎人会‘受到诅咒’;他的药草本领也无人出其右。他在首铜山里经营的据点,一定会以生物技术严防密守。我怀疑这是其中一处,他那种人,有种偏执狂的美学……”
子锋没听懂,“偏执狂?美学?”
方征道:“就是会觉得太普通的配不上自己。”这回子锋听懂了,默默对弃君翻了个白眼。方征继续道,“我们刚才巡完伊洛交汇的全线流域,就是这里地形最特别。若我是他,一定会选这里。鳄鱼数量不寻常,人工干涉过的可能性更增加了。我想在这山体里面找一下。”
子锋点头,“既然要进去,我就处理一下这些鳄鱼。”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方征还来不及接话,子锋已经挥起青翼,激射出一根翎毛,势如破竹般瞬间穿刺进了一只最大鳄鱼的眼睛。有了这翅膀,日常射箭他都省力气了。这青羽每日都会新长,宛如自带几百根弩.箭。
被扎眼睛的鳄鱼痛苦翻滚在潭水中,子锋从那山崖上一跃而下,单持百仞枝猛击其他鳄类头部。数条强健有力的鳄尾朝子锋甩来,他灵巧避让。猛发力抵挡回去。不一会儿那鳄鱼群脑袋开花的开花、断尾的断尾、溃逃的溃逃。甚至都不到几个吐息的时间。当年子锋血脉未曾觉醒之时,就能独战群蟒。对付这群鳄类是小儿科了。
子锋骑在那只独眼鳄鱼老大背上。是他唯一饶过性命的一只,鳄鱼再是冷血不识龙兽威压,在这种威赫驯击之下都只能屈服。任由子锋揪起它的尖鳄鱼嘴,在它那粗糙脖颈下方勾住一条牵绳。
“征哥哥,可以了。”子锋朝方征招手。
方征摸索着悬崖边石块,运用武术平衡技巧腾挪而下,跃到了鳄鱼背上。他站在深潭中,悬崖下方果然有暗河通道,汇入洞壁上一个半人高洞口。那高度无法直立进入,要潜入水中。
方征道:“山的径宽不超过百米,水道不会太长,不过还是要小心。”
“我很能憋气的。”子锋颇为骄傲地笑了笑。“超过几百米也没事。征哥哥知道的呀。”当年在苍梧之渊水道里,子锋给方征渡气接吻,当时那决绝架势要多不客气有多不客气。方征没法接话,装作对鳄鱼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子锋一拉扯牵绳,鳄鱼往洞窟下方潜游而去。他控制住高度,开始的时候两人头部还能浮出水面。渐渐便不得不憋气全埋入水下。水下没有那种浮游荧光生物照明。方征身上带着之前在红山玉矿那些族人给的红晶石冷光源,能看到水里的情景。
他们在水中憋着气,睁着眼睛四下张望,方征打手势示意子锋看洞壁顶端,有不少似蚕蛹面团的白块团黏附在上面。他们潜游的水波震动中,有几块噗通掉进水里化开了,方征瞥见那玩意融了后散出几百颗黑色小团,瞬间都游开。他略松口气想,原来是青蛙卵。
鳄鱼背上毕竟不像平地大路,游得快了总错觉会翻下去。方征紧紧抓住子锋的肩保持平衡。子锋怕方征窒息,隔了几秒就扳过来方征的头给他渡一口气。其实还远没到那种地步,找个亲吻征哥哥的理由罢了。方征总觉得他们踩的这只鳄鱼尤其悲愤,经常摆尾想上浮,好让他们撞到洞壁。每次都被子锋扯着绳镇压下去。
约莫游了几十米,鳄鱼徘徊不动。只见前方水道中竖着几根坚固黑色直杆。像是栅栏又像是牢笼。鳄鱼身躯庞大没法过去。这更坚定了方征的推测——外围是猛兽守卫区域,到了人活动范围当然要有隔断。
那杆材质摸着是黑曜石。水中没法说话,子锋比划想用百仞枝猛击,方征制止了他。黑曜石是世间最坚固的材质之一。力量太大,不小心容易引发山体崩塌。他在洞壁前后左右上下来回摸索,思考若他是弃君会把机关设在何处。这里既然是出入口,为了隔离鳄鱼,对方日常进出肯定有措施。
方征忽然在洞壁上摸到了一个凹陷,伸手进去里面有个石环。他伸手一拉,“轰”地一声,那几根竖杆果然全都降下去了。但与此同时“刺啦”一声,从里面横刺出几根尖锐的铜杆,锋头朝外,瞬间扎穿了鳄鱼身躯。
方征和子锋瞬间赶紧后仰,若是避得慢,也一并被捅个对穿。横尖随即缓缓后退。子锋和方征潜游在水中静观其变。鳄鱼尸体毫无知觉地沉了下去。又是“轰”地一声,刚才的几根竖杆又重新升了起来,贯穿过鳄鱼尸体,钉在水底。子锋一努嘴指着下方,方征定睛一看,竖杆周围堆满了无数鳄鱼骨。
方征心中了然,这就是弃君利用鳄鱼守卫入口,又有效防止它们进入的手段了。他重新拉了一次那石环,竖杆降落,尖锐横杆又重新刺出来。他们这回顺着它后退时的轨迹往里跟去,在竖杆闭合前进入了山体内更深区域。
水道戛然而止,他们爬出水面。还没来得及喘气,忽然似迎面扑来一只猛虎,子锋伸手一档,那团色彩却散成碎片,在半空消失了。方征指着前方,一条窄道尽头有一扇闭合的石门,门上装饰得有很多颜色斑斓的石材。方征提醒道:“呼吸还是要憋住,刚才那保不准是什么矿物挥发的效果。”不速之客若是心理素质不够,刚才就能骇出三魂七魄。
通道狭窄,要是有机关暗器也难以避开。方征先丢了块石头过去,没反应,他和子锋才慢慢踏过去。但是越走方征就觉得越窒息。子锋也按着头,表情愤怒扭曲道,“不行,这通道有问题。”
可是他们都上来了,现在再回到水里,打退堂鼓么?方征摸出两颗能提神的青草丸分给子锋,两人嚼碎咽下,果然稍微好受了些。一直走到那砌满矿石的门前。方征不敢用手去碰,从领口揪下来一片笼披垫着,刚要推石门,那野棉花制作的笼披,着火似的发烫,立刻就融化了,仿佛接触到腐蚀浓酸。灰烬挥发出难闻气味。要是刚才方征直接用手去碰,估计现在手就被烧化。
这门上的矿料,显出何其险恶的用心。他们对视一眼。子锋用百仞枝抵住矿石门使劲推,觉得重愈千斤。方征连忙制止他继续用蛮力。弃君每次自己回来的时候肯定也要靠机关开门。方征所做的都是在思考对方会如何行事。他们上下左右检查了一会儿,忽然发现高处垂着个类似链线的东西。
方征示意子锋把绳索甩上去,将那黑链拉下来,子锋刚拉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以为是黑铜链的地方,其实是软的,钩下来一条毛茸茸长着倒勾的巨大昆虫腿——也就只有一条腿而已,早就干瘪了,上面密密麻麻有许多毛囊颗粒。不知是蜘蛛还是蜈蚣的,毛囊一看就剧毒无比,散出难闻味道。
方征皱眉让子锋把这玩意丢到水里,它刚沉下去,通道内那股惹人近乎窒息的感觉就消失了大半。肯定是毛腿上被弃君做了手脚,散在半空中,成为了挥发毒源。若是人被这味道蛊住,大概率头昏恶心,又不管不顾去撞那矿石门,就融死在上面了。
“老疯子。”子锋骂道。
“他每一步都在防备外人进入,每一步都能致人死地。”方征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这里是首铜山深处,他在忌惮什么?是不是说明当初这里也被闯入过。挚昊与太康吗?他又把机关加固了。”
方征心想,那两人当初来的时候有这矿石门吗?他们又是如何打开的呢?方征忽然瞥见石门上方的洞壁有些破损痕迹,对子锋道,“试试上面能不能挖开,不要碰这个门。”
子锋跳上去敲了敲,“征哥哥,这里倒是疏松些。”他用百仞枝很快掘出一个小通道。刚要招呼方征爬上来,那里面忽然弹出一根软肉红色的东西,差点就要卷在子锋身上。他身上青羽纷射,扎得那玩意冒出一股股红色脓水。子锋不信邪地把那里掘大,洞壁确实不厚,露出了一只硕大无比的蟾蜍尸体。
子锋恶心不已,把那团软绵绵蟾蜍猛地推开。方征想到刚才水道里无数青蛙卵,看来这蟾蜍子子孙孙和外面鳄鱼组成了非常“友好”的互助生态链层。
子锋大约掘了一小时,依他的体能和力气来说,可想那里岩层坚固程度,好歹终于掘露出个通向里面的豁口。他边掘边对方征道,“鳄鱼、蛛腿、蟾蜍——弃君选的这些,血液都是冷的。师父当年能训虎豹熊,甚至能建立感情。挑的都是走兽。但弃君这些选择——”
巴甸的蛇也是冷血动物,利用的是链条与植物气味。在子锋看来,都远不够高明。不是“伴”,而是“奴”。达不到和谐关系。对于从小受羿君理念熏陶的子锋来说,弃君这些冷血生物防范机关的理念,让他嗤之以鼻。
通道掘开了,子锋把方征拉上来穿过那个豁口,矿石门后是个庞大的石洞区域。刚进入时错觉来到了日头下。
随即方征定睛一看,整片洞壁顶镶嵌着无数发光的白琭石。和当年方征在苍梧之渊重华帝的陵墓前看到的补天石一模一样。白玉散发着温柔光泽。当时方征用重华剑去试砍过,没砍动。也不知弃君是如何把这些石块弄小的。最大不超过巴掌椭圆,最小的不过指甲盖。它们嵌在顶端,就像漫天星野图。方征甚至几乎认出了北斗七星、大熊星座等最显眼的几处。他不禁想:难道这就是弃君专门研究星象秘密的地方吗?
他只顾看上方,直到子锋扯着他拉了好几下,才把视线转到下方。差点两腿没一软。
美丽夺目的熠熠星野之下,地面就一点都不美好了。角落堆放着不计其数的各类骨骼,混杂在一起认不出来。能看到些大块头的兽头或长牙。一面墙边堆着几百个陶土罐子,泡着无数形状诡异的黝黑玩意,冒起来的漆黑毛茸腿或是牙齿骨架之类。
这些不算什么。最诡异是石洞中心,方征一开始以为那里是个庞大雕塑,雕着类似牛或者马般紫黑色巨大动物。约有大象高,动物是仰面四蹄朝上的,身上扎着长长的放射石柱,直指上方白琭石形成星野舆图。
子锋睁大眼睛,竟然用力抓住了方征手腕。方征很少见到子锋震惊成这样。
子锋抱着方征跳到下方,一直绕到那中心动物雕刻前方。它的头部雕得额外栩栩如生。头部下方还雕出了盘绕似巨瘤的角,就像从那土里长出来的。漆黑的眼睛也十分逼真。若不是那紫黑色的石质外壳层,简直像只活物。
从技艺上来说方征不得不称赞弃君是个绝妙的雕塑师了,就是审美造型不太敢恭维。这庞大如山的动物不但仰面倒着,身上有无数放射形石幔,身上还扎满了尖刺。即便是雕塑都让方征感觉到莫大的疼痛。就是这动物,怎么看怎么眼熟……
“征哥哥……”子锋倒吸一口冷气,“……它是活的啊!但它怎么全身都被砌在石壳子里了?”
方征脑中差点轰然炸开,只听子锋继续惊道,“你认出来了吗?这是虞夷那只失踪的獬豸!”方征想着日月泉边的老獬豸脖子上那块玉牌。母獬廌脖颈受过重伤,被太康砍了一刀。它眼神潮湿地拱住自己,还派了小獬豸跟着自己,心心念念拜托自己,找到另一只公獬廌的下落——
而此刻,这个“石雕”獬廌仰面躺倒,四蹄朝空,身上无数放射线形状的尖石椎,密密麻麻指向半空,和漫天星斗舆图遥向呼应着。可它的眼睛木然不动,嘴巴也不动弹。方征伸手去摸,触之都是石质。
“活着?”方征连呼吸都没摸到,疑惑问子锋,“这要怎么出气?”一定很痛苦吧。
子锋道:“当年我包在陆吾骨骼里的时候,那层壳子能跟外面置换一点薄弱的气息。我自己的五官是露出来的。就算如此我也被迫变得很能憋气。我不知道它这层外面壳子是什么。但它确实被包在里面,还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