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而去。族中悲观者甚至觉得青龙岭要分崩离析。
当时几个长老和“政务部门”职能负责人,虽是在勉力维持,但朝不保夕的忧虑还是让他们心力憔悴。幸好这不算方征第一次离开,早先方征出去牵贸易线、又去赴祖姜瑶宴,还去虞夷找资源,甚至被那煞星连子锋掳走过一次。后来方族长都毫发无损回来,一次次还比从前更强大,带回了更多东西。他们都相信方征这回也能逢凶化吉。
没过两天,在外巡视的人传回消息,巴甸疫病蔓延,死者众多,夏渚边境河流中也出现大量虫豸。青龙岭水源却没问题。想来是因为冰夷的净化作用。何况方征还有先见之明,引来一大群牛驯养在山谷中,肉质没有受到污染。大部分人的心情稍微被安抚一点——至少这里比外面还是安全得多。收拾起精神来,倒也不至于天塌了。但武器停产还是让他们担惊受怕。
又过了半个来月,贸易线传回好消息,方征在雍界那边除掉相柳,恢复水质,还反制住铠役军统领,正北上阳纶谈判。华族子民瞬间激动得炸开了锅,不愧是首领。
他们在忐忑中又等待了数月,贸易线传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刺激,什么阳纶动乱、铠役分崩离析、夏渚乱作一团。不少流民还跑到青龙岭来求收留。
前两天,神奇地,他们青天白日听到了方征的声音,得知红山玉矿的武器会运输南下,铠役核心武士势力已经加入华族。想来方征又有新的厉害本领了,要好好在那边经营一段时间。几个长老日常开会时都在做准备,像冥夜玄思这些老狐狸,甚至微妙想——阳纶可是块肥肉,方征若是留在那边经营,青龙岭会被边缘化吗?只要有武器输送,他们倒也不在意自治,左右这套制度体系运转得还蛮顺利。但心头未尝没有失落。比之零散的部落力量,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铠役是多么好用的一把刀啊。青龙岭诸人是不是对于方征来说没用了,被丢掉了?
结果今天,方征凭空从一座怪石山里爬出来。回到了青龙岭。他命令那些武士看守石窟外围,暂时不许人随便进去。老狐狸们自以为非常理解——族长又捞来个要命的天灵地宝,牢牢独霸着。左右方征位置稳如磐石,谁又有能耐和他争什么呢?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想错了。方征匆匆召集了他们几个老巫医、几位从白塔里迁过来的医官还有奇肱族的三图等偃匠人,让他们带齐工具来大石窟这边。
石窟前方,连子锋正指挥精锐武士搭个长绳梯架上石窟顶,让人能够攀爬,从那破损的洞口进入。有些武士已经跟着子锋先进去,里面陆续发出不同惊呼之声。子锋考虑周祥,要先安排人进去打扫一下,暗处还有些大蛤.蟆。至于弃君家当那些乱七八糟不知是什么的玩意,也在眼皮下监视不随意触碰,免得危险。
方征十分满意,觉得子锋越来越懂事了。方征问三图:“有些地方可能需要炸开。但里面有很贵重的东西,你们的炸石有把握吗?”
三图不想把偃法力量用在战争上,但对于神秘古怪的东西兴致高昂,“取决于范围和硬度。要先进去看看。”他摩拳擦掌,等不及武士们搭好绳梯,指着下方狭长缝隙,“下面能不能爬进去?”
方征摇头:“之前这是在水上,而且下面那入口有机关。”虽然离了鳄鱼潭,但无法打开的矿石门还在挥发毒性,阴暗潮湿处也有些长寿胖蛤.蟆需要等武士们处理完。“别着急,走绳梯进去。”
长老们惊奇问方征:“这是会飞的洞窟吗?又是方族长从哪里招来的神物?”
方征笑着摇头:“它倒不是飞来的,但它里面确实有些怪东西。长老和星祭者精通草药和占卜,进去帮我好好研究和治病。”几个白塔上的星祭者性格单纯,听方族长这样嘱托,都摩拳擦掌只想尽力而为。
小灵狪还在阳纶那边,它跑得再快也不可能像蜃这样瞬间移动。所以现在暂时方征没法靠它的磁力打开温泉矿区水火泉的入口。他虽然很想让两只獬豸神兽夫妻团圆,但得先把大獬豸从这大石窟里安全解救出来,找出去除那些尖锥装置的办法。他一个人智慧有限,所以他把青龙岭中最好的医者和卜者都叫来,让他们试着一起破解这洞窟里弃君的秘密。
当年为了防止人打扰獬豸族群栖息领地,方征还特意把水火泉领地入口封闭住。只是隔个几月换一只小獬豸神兽专门负责“撞人”。所以他也没法看到水火泉领地中,绿茵草甸上的老獬豸从沉睡中惊醒,它如今越来越贪睡。今天那巨瘤角猛烈地颤动起来,似感觉到空气中某种气息,焦躁不安。一群獬豸围着它刨蹄子。它们也扒不开当时方征堵住的通道。着急了吐出一股股缭绕白气,汇聚上天空。方征和其他人就看到温泉山区背后冒起一大片烟霞云岚般的光影。听到群马嘶鸣的声音。
老獬豸无法淡定,几乎要去撞那石壁了。忽然间吞吐冷热的泉眼中,浮现了一只蜃眼。同时冒上来一群湿漉漉的水獭。毛茸茸的小水獭们误入马堆不知所措,却被顽皮的小獬豸们顶了起来。水獭们在马背般的弧线和鬃毛间疯狂逃窜。草甸上獭飞马跳。
老獬豸这才稍微缓过神来,在泉眼边伏下身体,轻轻碰了碰那圆溜溜的小潭。它嘴里呵出一股股寒气,蜃眼冒着一股股热气,气息缭绕似在交流。像是久违的老友。它把蹄子搭在泉眼边,痛说革命家史般地不住吐出圆泡泡,不一会儿眼泪又大滴掉落下来。蜃眼也随水波晃动不已,似乎在安慰它。
在青龙岭居住的山侧,那只天天晃悠撞人的小獬豸赶到神秘石窟外,伺候它的“果然兽”老猴子还背着小竹筐装果子给它吃。小獬豸也焦急刨土想进入那洞窟,可惜蹄子爬不上绳梯。只能在外面自闭咬尾巴,朝老猴子哈气、淋它一头。
方征指挥那几个长老小心钻进洞窟,“哎,老夫老妻和他们家属等急了。”那几个长老还一头雾水,小心背着药包挨个进入洞窟。
方征跟着进去,地面虽然聚窟树枝还在,但是蜃的通明眼热泉和峳峳已经消失,想必移走叙旧去了。
当年二铜牙保护小獬豸路上也遇到过蜃气,可惜方征没机会问他细节。后来二铜牙在保卫铜炉时牺牲了。方征心头郁郁,有生之年,铜牙和铠役的账会一直算。方征能压服,但作为补偿,不管用什么手段,等索兰伤好了一定要让她拼命干活,可不能任她意志消沉当咸鱼。年纪轻轻大有可为,也算是将功补过。方征算计考虑的模样,简直像个奸商黑心老板。
仆牛也从东边高地上赶来,他对方征道:“我闻到了虫子味道。”方征有些后悔把那长毛的巨大昆虫触须扔进水里,仆牛应该能判断出是什么动物吧。弃君那些泡在罐子里稀奇古怪的东西,想必很能让仆牛有一番收获。
这些青龙岭的技术担当,刚进入神秘石窟时,还被武士们往外拖大蛤.蟆尸体恶心了一下。但立刻就像方征初见到星象图与獬豸雕塑一般,所有人都呆滞了。三图扑到大獬豸身边,瞪着那二十八根直刺天顶的尖锥眼睛发直。几个长老脸色发白惊惧道:“这……这……”仆牛那可怖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敬畏表情,十分微妙地瞥着那些浸泡着古怪材料的瓶瓶罐罐。白塔上的星祭者则惊叫连连……
方征道:“大家一起来想办法,到底怎么把这只神兽平安捞出来。里面的东西你们也都到处看看,有用的就捡回去。上面那白石做的星野图,都留着。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不过要小心粉末致幻。之前我中过招。”
几个长老震惊得差点喘不上气,不小心诉问出心声:“这东西你就随便给我们看?”这在他们眼里无异于神迹,不都是最高统治者要严守的秘密,或者有什么代价?
方征先愣了一下,立刻懂了,哭笑不得,“随便看啊。学知识的小孩子也可以带过来实践教学一下啊。我独霸着能干啥?你们以为我的力量是靠每天.朝这里面磕三个响头来的吗?”要是把这些都研究透了,对青龙岭才大有裨益。弃君变态归变态,老巢里的各种生物技术多厉害啊。
长老心中不由得惭愧,方征这个领袖,当得真是太不同寻常了。他们不该小人之心。长老们和星祭者开始围着那獬豸周身探看。他们顺着绳梯爬上去,对那白色星象图指指点点。
仆牛对大獬豸不感兴趣,蹲下研究坛坛罐罐里的毛虫原料,不时倒抽着冷气。
而三图则愣得最久,似震动也最大。方征适时提醒他:“你们族的神兽吉良,封在一块透明晶石中。活了一百多年呢。我一看到这大獬豸被封在石壳子里,就想到它了。”
三图颤道:“老族长的树皮札上写过,吉良的身体是没有温度的。可它的毛发脚甲都会缓慢生长。”方征点头道:“对啊,当年我还拔过它的一根毛。”
方征指着那大獬豸,“它的毛倒是全都掉了,身体还会有玉石代谢。玉石里有东西维持它的能量。吉良被封在透明晶石里也一样,那些东西从它皮肤壳子里进去。我怀疑是菌和微生物。”
“那是什么东西?”三图疑惑。
方征正和奇肱三图探讨技术。爬上去看星象图的那几个长老和星祭者,有几个眼前被刺痛了般,发出“哎哟”的声音,挥舞乱抓,不小心互相打到了对方。子锋连忙飞上去把他们拉开。玄思长老沮丧道:“不知怎么回事,眼睛好痛,好像看见了幻觉。”
白塔星祭者则上气不接下气,“是启示!太一显灵!”
方征问:“你们看到什么幻象?”
他们每个人分别看到了三五个不等的斑斓画面,第一二个闪得比较快也不尽相同。但最后一个画面竟然异口同声的都是五星结成芒形,巨大轰然坠.落的燃烧陨石。听得方征目瞪口呆。他随即意识到,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看到,还可能是幻觉。但这么多人都看到,无论事件真假,这都是一种“存在”的信息。
方征和他们心头打鼓,仔细检查了一下,忽然发现石头缝隙角落中,有五星和陨石的小小刻图。方征恍然大悟,原来是靠光线把戏,通过雾气扭曲,再加上生物菌的致幻作用,人在晕眩中出现了幻觉。这是人为的。
既然如此,挚昊当年应该也是看到了这幅图,他在玉扳指留下示警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挚昊的意思是,没有人能抗衡弃君,除非五星成芒、天落陨石?
方征拼命摇头,不可能吧。这太不科学……不对,方征早就放弃在这个世界讲科学了,只能尽量实证探索些奥秘。很多人都视他为神,但方征觉得在这种天方夜谭的假设前,一切神怪力量都显得小儿科。挚昊这是什么线索指向啊?上古之人玉石俱焚都那么极端的吗?陨石要是真的坠落下来,砸死的不止弃君吧。应该有别的意思?
他暂时想不出来,忽然听到下方仆牛叫他。
仆牛已经翻检到最里面的罐子,那里的陶罐玉罐都特别大,里面有些装着认不出的孢子,有的泡着颜色诡异的肉块。他指给方征看最里面几口类似大鼎缸的玉器,里面盛满不知名的雪白液体。液体中有许多肢体。有些泡着些头颅。大部分是人的。
在最里面甚至泡着几截肢体,两个半截身体的婴儿。仆牛声音沙哑道:“像尸法炼人。但材料用得不一样。”
“尸法炼人是什么?”方征头皮发紧问。
仆牛告诉方征,在三苗或是九黎有些古老部落,会炼尸,就是死了之后泡进些罐子里埋在地下。尸体不会腐化。三苗这样炼过大青龙,本来是一个地面上的怪物,他们族民把它炼尸放入地下,很久之后它就长成了三苗地洞里那样子。闻到血就会醒。其他炼尸也是如此,能用特定的东西唤醒,一般是充当机关看守重要关隘或墓穴。
“人不太能打。人一般用作殉葬,拿来炼还不如一些毒虫。”仆牛耸肩,“也听过有些巫长搞仪式要炼婴儿。但不管是动物还是人,基本都用白浆水或者铜水来炼,有毒,重,灌满。但他这个不一样。”方征顺着他的视线盯着那几个罐子里胳膊断指或者半边头颅,附近几个罐子里还有些残留白糊状物。“他这更像是在养。不是用现成的来搞。”
方征脑后发麻——难道那个克隆羿君的小婴儿是这样造出来的?投射到后世就是生物上的细胞分化实验吧。弃君果然是个天才变态。
方征无言以对,仆牛也说要再看看,又专注盯着那些罐子捣鼓了。
果然还是人多力量大,那边几个长老、星祭者和三图,结合各方面研究经验探讨参详了大半天。也在那尖锥里外摸索了一会儿。他们告诉方征,想先试着把一根最细的椎体锯断,把那对应的星石取下来,磨成粉给大獬豸包在贯穿的断口上。观察几日,如果它能适应良好,就如法炮制慢慢把其他石锥锯断。同时他们会试着给獬豸喂些草料磨成的流食,看它的消化系统能不能重新运行。
方征叮嘱道:“可以试试。要小心行事。”
在这些技术人员全神贯注去探究弃君老巢里的技术时。子锋从洞窟顶飞下来,凑在方征耳边道:“征哥哥,来看。”说着他就把方征扯出洞窟,飞在天空。
方征发现水火泉那边,獬豸家族尤其激动,这也在预料之中。它们的泉水烟雾缭绕。方征问:“那只蜃跑过去了?”
子锋道:“开始是,现在它又转移地方了,你猜?”
方征道:“我怎么看得到,你不是说它是气体吗?”
子锋朝着大湖一指,方征转过头赫然看到水中几乎伸出来七八米高的一条触须,悬在空中。是冰夷。它很少冒出这大动静。湖边许多人都敬畏地张望着。
“它们在对话。”子锋出神地看着那边。
“对话,和蜃吗?蜃跑到湖上去了?冰夷触手为什么升那么高?”方征拼命睁大眼睛。但只看得到冰夷那只触手在半空中晃。
“对话,总得平视着吧。”子锋笑了笑,带着方征飞到湖上。方征根本看不见空气中的蜃到底是有多大,但子锋说“对话要平视”,难道那家伙也有那么大?不对……用体积来形容蜃也没有意义?
半空中不时掉落些树枝、石块,甚至奇怪泥土。就像是空气中有人在洒土似的,那些东西落到湖面,悉数被冰夷触须卷起来。
方征匪夷所思,“是那蜃在运东西吗?冰夷又在干嘛?”
“交换?帮忙?这个我就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商量的了。”子锋指着那空中不断掉落的细土,他用羽毛卷了一小把拿给方征看。冰夷似乎恼怒子锋抢东西,另一根触须猛地伸出来要打他。子锋挥身振羽,轻盈躲开,大声道:“不要你的,我给征哥哥看一眼就还你。小气。”那触须才懒洋洋卷下去。
这可让方征大感稀奇,有段时间全华族子民把宝贵的财货放进冰夷肚子里保管,它根本不在乎。生活在这里尽心保卫家园,有人掉水里了也会温柔卷上来。脾气好得很。今天子锋捞了一小把土,它居然就发飙抽触须了。
“五色土啊。”子锋手里捏的那把是黑的,“在四方极境,在深渊,在九天,娲皇炼补天石的材料。人根本找不到的。也不知这老蜃怎么弄来的。就这一小把,刺激木实精华,得之如长百年。”子锋带着方征飞下去到湖心岛中央。冰夷几只大触手已经卷了上来,把它刚才接到的土粒渡送埋在了三珠树的幼苗下。子锋也把手心那把土填下。然后迅速抱着方征飞开。方征还没来得及多看看那三珠树幼苗这段时间有什么变化。子锋疾驰扇风,迅速升高。
“哎?怎么飞那么快——”方征惊险地抓紧他的肩背。
然而方征立刻明白了原因。在五色土填下的瞬间。三珠树以近乎野蛮的速度,膨胀生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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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珠树在几秒之内长高了几百倍。之前只是一株小苗,须臾已变成一株荫垂泽被的大树。足有十数米高。苍郁叶片圆如珠瓣,树干需七八人合抱。根系扎满了整个湖心小岛,在湖底散出破土声音。阳光中的叶片反射出珠光般的色泽。湖面微风拂漾,冰夷的大触须轻柔地搭在湖心岛旁,本体盘绕在湖心岛的阴影下。
几秒后,三珠树才停止生长,庞大身躯宛如有千年树龄。对于人来说足够漫长。但对于这种上古神树,随便长个几万年都不是问题。它此刻仿佛刚抽开身段的少年,浑身勃发着旺盛生命力,沐浴在暖阳熏风中。
方征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湖边的青龙岭子民们更是惊叫连连。一棵树居然短短几秒钟长得那么大,太震撼了。
方征转头问子锋:“五色土?刺激木实精华,得之如长百年?我怎么觉得这大树像长了一千多年?”
子锋道:“木实精华也各有不同。五色土只是把它们激发出来。普通树木长几百年就是极限。三珠树能长上千至万年,刺激起来当然要大一些。”
方征感慨对子锋道:“太好了,等它结果,你就可以——”
当年屺兮说子锋心脏上的缺口,只有真正填入三珠树的果实才能完全恢复。后来三珠树被群蟒卷倒,只留下一株小树苗。方征本来心灰意冷,觉得这几千几万年怎么等得到,他并不怕一辈子都需要克服子锋的那种不稳定状态。只是心头未免遗憾。
没想到有了这五色土,三珠树瞬间长大,怎能不叫他惊喜万分。这下总算有彻底解决的希望。
子锋心头一暖,却道:“征哥哥也别高兴太早。树长大归长大,结果子没着落呢。成熟的三珠树长在厌火人部落里很多年,也没见过结果啊。”
但比之小苗,距结果实的道路上又近了一步,起码有了可能。子锋亦十分喜悦。
方征四下张望,依旧什么都没看到,“刚才老蜃从哪里运来这几小把土,来帮三珠树长大?它能不能再运点来,一起催化把果子结完得了。”
子锋失笑:“这可难。征哥哥,老蜃不是在帮我,也不是在帮你。它只是在回应冰夷。冰夷要这种树长大,可没要它结果子啊。”
方征回想着冰夷搭在树干根系和木枝上眷恋的模样,脑海中忽然有种荒唐感觉——就仿佛幽怨着“年龄不够不能谈恋爱”的有情.人,求帮忙让自己爱人快点恢复正常。
方征无语道:“不能商量一下?顺手多弄点?”
子锋摇头笑:“跟蜃商量不动,它又不见了,狡猾的老东西。龙兽在大陆上叱咤风云的时代,这老蜃就在了,一直能全身而退。而且一株树能不能结果实,跟他成熟后长多大也没关系吧。要是土用多了,它可能就枯老死了。结果实应该有别的渊源。”
“可你——”方征欲言又止。“你不想……吗?”子锋的龙兽气息和它们该有某种程度的交涉共鸣,还是说语言不通?但蜃能把石窟运到青龙岭……
子锋带着方征飞到那颗巨大的三珠树下,它已经垂蔓遮住了整个湖心岛。阳光透过层层树冠照射进来。子锋张开双臂,用力呼吸着空气中馥郁的木华清香。“征哥哥,我想彻底恢复。你也想我恢复。是‘人’的愿望。蜃把洞窟运到青龙岭来,是因为它认识獬廌一族,感应得到它的伴侣在这里。并不是在听从我的吩咐啊。”
“可是,之前冰夷也帮过我们抵御蟒蛇。”方征仍在争取。“它回应过人的愿望。如果蜃那里不好通融……冰夷这里能不能转达一下?”
“看心情。也看程度。还看情况——那次不全是回应人的愿望,蟒蛇数量恐怖。冰夷也很不高兴。但三珠树果实的用途……”子锋摇头:“是‘人’慢慢发现的。冰夷不一定明白那种意义。不管是老蜃,还是冰夷,都不能用‘人’的愿望去要求它们的。我也没法直接对话,跟动物似的,都是靠感觉和气息。这种……怎么说呢?”
方征暗暗叹了口气,刚才心中未尝没有一点点心动和贪念,子锋若是能控制蜃,它来往运输实在太好用了,能到处找东西或是瞬移。但随即他明白,这些个远古生物,活了几千几万年,又在乎什么,怎么能为人驱策?自己的心态,是把什么力量迫切抓在手中的不安感。但他逐渐发现,从子锋的兽伴,到并封龙小冰小火等的存在,与人都是一段默契羁绊的关系,没有制约和逼迫在其中。
他忽然很明白古人跪拜祈福的心态了,暗想——冰夷,或是老蜃,能听懂他和子锋的愿望心声吗?知道三珠树怎么结果吗?向渺茫不受控的巨大力量求助,就是最早神权的来源。他不愿去依赖,却理解了。
四周静悄悄的,冰夷似乎睡在了三珠树阴影中。老蜃也不知哪里去了。果然它们听不到。
子锋道,“蜃和冰夷都不会刻意回应‘人’的愿望,远古生物中只有龙兽与人……”子锋若有所思,方征也了然:只有龙兽与人产生了深刻痛苦的羁绊。接纳或排斥,激烈交锋。“三珠树是黄帝宝树之一,他有应龙。这果子用途是他传下来的。还是找找他留下的线索吧。而且征哥哥也别多操心了。”子锋道,“厌火人不是有个失落预言吗?说只有在真正的天选之地,遇到命定四海的贤君,三珠树才会结果实。我瞧着征哥哥就是,说不定这树明天就结果子了。”
方征失笑:“别乱说。我哪里是了。”方征心想若这树有人类的意识,肯定想吐槽子锋。贤君哪有这么随意评判断言的。
方征又打听起了那神奇的土壤:“当年让扶桑木激发出木精力量,长了两百多米,也是靠这五色土?”
子锋道:“是。五色土用得太多,扶桑本身的木精力量又蕴藏得太大。就一下子通天穿地了。”炎连氏确实很了不起。也不知是怎么弄到这些极境之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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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锋终于能有完全恢复的希望,方征的心愈发安宁释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确实如同子锋所说,三珠树已经长大,理论上可以结果子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还类似《西游记》里的蟠桃树几千年才能成熟。
“征哥哥这样看我作甚?脸上有东西?”子锋不解。
“小锋好看,我多看看。”方征今天心情极佳,开始逗他的小宝贝。
“真的?”子锋眼睛一亮,“多好看?”
“小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方征发誓他这句是真心话。
“征哥哥就会哄我。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子锋眼睛发亮地笑着,单手捞着方征的腰飞得更高,从上俯瞰枝繁叶茂的三珠树。
湖边俯拜的子民久久不舍得移开视线,激动的地磕着头,嘴里念念有词:无病无灾、增加收获——最朴实执着的生活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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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建木旁。弃君找到那条延维鱼龙骨骼的船,正准备往建木中驰去。他劝了金鸾两天,金鸾还是不肯与他同去建木。弃君于是打算自行前去。
夏渚国君仲康和虞夷国君思稷都被他绑在山崖上隐蔽洞窟里。每天保证他们饿不死。弃君已经习惯随手摆放机关。他也不管那些远远投鼠忌器的虞夷士兵们。事实上,就这种程度的包围,弃君都懒得理会。他当年对阵的是羿君亲自布置的军阵。最后都能活下来。如今他已经比那时候强大了数百倍,反倒不会在意蝼蚁动作。
金鸾忽然高亢地鸣叫起来,弃君心头疑惑,“怎么了?”他乘上金鸾的背。那善于高速飞驰的鸟儿急速扇开翅膀,鸣叫声尖锐。很快带着弃君飞离开东海岸建木森林区域,奔回首铜山方向。
金鸾耐力极佳,承重更大,飞得极快。它是五色鸾之首,鸾鸟都高傲,但比之朱鸾更激越张扬的傲气。金鸾宛如世家长公子不动声色疏离傲慢,让它很少显出这副焦躁之态。弃君心头便是一沉——定是要命的事。
他很快就知道了。金鸾只用了不到半天时间便飞到了首铜山中,在伊洛河交汇的下游区域。一大片光秃秃的深石潭,横七竖八的鳄鱼尸体……
弃君难以置信,他很多年没有这种轰然气血冲顶之感:他装满宝物的石窟呢??他那么大的一个石窟呢??当年被挚昊和太康两个臭小鬼闯入已经很让他恶心嫌弃。花了好大的劲重新布置,眼下它居然整个消失了??
不会是地震,潭水和周围山石都好得很,一定有东西,或者说有人在捣鬼。谁干的?弃君几乎咬牙切齿瞬间想到——如今衰败的四境方国,还有谁堪是他的对手!
方征!连子锋!若让我查明白是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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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没被三珠树成熟的喜悦冲昏头脑。他回到青龙岭,立刻接管了这段时间自己不在而运转得有些勉强的局面,并迅速恢复了全局控场能力。
现在方征工作的效率不可同日而语。他每天能用一次白雾实时联络。青龙岭日常大会已经变成了和夏渚、祖姜的三地交流会。
尤其是,夏渚各地村庄,忽然多了很多南下的铠役武士做“思想工作”。他们当然是按照方征教的话术,什么不用祭祀玉礼,不用膜拜四巫灵,全心全意只要自己生活好就行。把民众们说得几乎信了。毕竟铠役武士威望还是高,被视为夏渚境内光明和守护的化身。这批武士又是精锐,能力更胜过普通人许多。
九郡消息传递得本来就慢,阳纶那么多事传下来总会被简化乃至扭曲,最后散逸成千奇百怪的版本,根据不同人的喜好变得面目全非。但如果这个时候,有个活生生的人来说话,耳听为虚总不如眼见为实。夏渚的村庄倒戈得非常快。
方征每天都会“随机连线”抽取到一两个村庄问情况,差点没把那些刚说服自己别信巫灵的夏渚子民再打回深度迷信的思维模式。但最后基本上他们只剩下两个看似矛盾却牢不可破的念头:1.无神论。2.别问,问就是方征族长是神。
索兰已经能下地走动了。方征没有让她享受当咸鱼的休假生活,直接问:“如果现在要拿阳纶,你需要多少武士?”
索兰眼珠一转,略无奈捂住腹部:“我没痊愈。”
方征冷酷道:“模拟推演一下,又不需要真动手。”
索兰叹了口气,“你和青龙岭任何力量都不参与的话……三万,必须能听懂执行我命令。”
方征算了一下,总共铠役军也就五六万人,大部分还分散在九郡里。阳纶里只有两三万铠役守军,而且大部分并不敢明着反出来。飞獾军人数更多些,超过四万人。守城也更占优势。索兰说的三万能打下来,是算上这段时间阳纶混乱无主的情况。夏仲康被劫走,逢蒙又自暴自弃,战力降低很多。这样看来,攻占阳纶并不是上策。
“继续走那路线吧……教你一句话,‘农村包围城市’。”方征漫不经心道。索兰只能听声音看不到表情,莫名觉得方征语气有种“果然是一条颠破不破真理”的落寞感。这话她也没完全听懂,仔细思考好像又有意义。
这时,先锋官来报讯息。方征虽然能用白雾看很远的地方,但为了不浪费无谓精神,他不可能盯着每个地方。所以各地斥探眼线都是有必要的。而且他们现在有办法第一时间就找到向方征传达的渠道。
“巴甸蛇王妃带着医官们和武士从阳纶城出来了,她要准备南下医治流民。”那传令官打听到方征声音在跟索兰商量,就找过来汇报。
索兰眉头一皱,恨道:“在这种时候跑路,她真会挑好时机。”
显然是觉得夏渚不行了,夏仲康也迟迟没回来。巴甸王妃已经积攒到了一些职官和资源。趁乱南下,是想回到属于自己的地盘,收服曾效忠的子民么?
算起来这治疫建议还是方征提的,但巴甸王妃当然不想让方征去捞民望。
方征沉吟道:“有多少人?”
那斥探答:“巴甸王妃带着五千多武士吧,几十名司疫官。想来是怕铠役不稳定。护卫都是飞獾士兵。我看到那些医官的药包个个有半人高那么大。带了很多药材。”
方征点点头,思忖了一会儿,“索兰统领,交给你了。”
索兰道:“什么?方族长!这种事你不该亲自出马一下吗?何况我——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吧。我那几百个武士还被你派到各地做思想工作了。你这里就——”索兰一言难尽,这里就一堆和她不太对付的铜牙,此外就是些各小型部落的武士,还有些小动物。她又想起方征的承诺,“你答应我要救阳纶子民的。”
看不到方征摇头,但他语气很清晰:“我在忙着考虑怎么对付弃君呢。那才是救阳纶子民的大事。索兰统领,你不想亲手把那巴甸王妃打败吗?我觉得你可以的。我留下的那几个部落的武士们没坏心眼,都很朴实,真正厉害的人,他们会服气。再者若你连他们都指挥不动,我怎么把其他事放心交给你?”
方征这话就暗示投名状。红山武器的事情只不过是抵偿铜风炉。索兰如展现能力,能在华族内获得重用。
索兰眼眶一热,随即又若无其事般恢复冷静:“行军不可儿戏。容我考虑片刻。”
说是考虑,其实是搜集信息。没过多久,方征在处理完别处事宜后切回阳纶郊外,问“考虑得怎样了?”
索兰听到他声音眼睛一亮,却不知是抱怨还是汇报:“人也就算了,也没几件趁手兵器。军力远不如对方,怎么打。你叫连子锋飞过来差不多。”
“这种程度不值得小锋动手。他有更重要的事。再教你几句话。”方征一边飞快地盖着白树皮的图章,“‘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索兰若有所思:“奇兵偷取?是个法子?可是那些东西他们一定严加看管。”
方征又言简意赅教了第二句话。
“游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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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日常要操心的事情,除了指导阳纶外神奇的“游击战”雏形(索兰对此非常感兴趣,领悟力也强,就是手下不太配合,尚处于磨合过程中),另一个他重点关注的问题,便是巴甸流民的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