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征悠悠道:“是啊,你们看,其他地方的云都飘在天上,这里的云飘在水里。每个海子眼都是一面美丽的水镜。”
其他人也不知首领今日怎么那么好兴致。当然这风光秀美、缀如蓝宝石的湖面也确实令他们心旷神怡。首很多人赞同首领的倡议。如果在海子群落这边居住,虽然自己重新搭房子要费些事,但相当于每户都能自带温泉,用水非常方便。尤其是从前女人较多的部落,热情空前高涨。她们说,一看到那纯澈如镜的蓝水,就有忍不住想要冲到湖边梳头洗脸的冲动。
这片地质区域的湖泊之所以那么蓝,有着空气、折射率、矿物质、水位等多方面因素。方征决定好好利用。
那天,子锋跟他说,他招朱鸾时,偶然发现它在这片海子一个角落照水镜。这湖泊不但漂亮,还另有玄机。
子锋揽着方征飞到湖面区域边缘,水中摇曳着不少淡白的小花,它们随波舒展,根茎却埋在土中。就像水面铺就的花朵。蔚蓝中的青碧和洁白,倒映这山川树影、高天流云,美得令人屏息。随波逐流的柔韧小花让方征想到了芦苇,看似纤弱随风折腰,实则从不轻易移根。
“那天朱鸾就是在这一片区域顾盼流连。看得出来,它很喜欢这像水中小白云的花。它的花期很长,我上个月看过,这个月还在开。”
季风性湖泊并不深,湖底也大都有植物根系。方征指着:“我会让族民在捕鱼划船时,往水里洒它的种子。现在是春天,如果它们花期还继续,最多一个月,它们就会像芦苇一样,成片地,在海子里长出许多花。”
子锋笑道,“确实是非常容易吸引鸾鸟的地方,在高空飞过的时候,很难不注意到这片蔚蓝连绵的海眼。”
方征凝视着周围不少商量着准备造房子和造船的族民,淡道:“还要传授族民一点自保的办法,不要去主动招惹鸾鸟。这样我们的计划才有实施机会。你说弃君那只金鸾能抵挡得住这个诱惑吗?”
子锋道:“天性难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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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集体给住在这边海子区域的子民“培训”。其实上古时代的人们,常年处于动物猛兽威胁之下,本能都会有避险意识。不过鸾鸟太漂亮了,容易让人们丧失戒心。方征告诉他们,湖泊区域是大型蓄水地,可能会有山中猛兽乃至猛禽会被它异乎寻常的清新蔚蓝吸引过来。这边没有冰夷触手环拥,少了一重防护。他们一定要多加小心。方征提前给族民们打预防针说鸾鸟会来,把它归于“猛禽”。
之前方征已经让子锋巡逻过这片海子一直到雪山脚下的区域,主要的访客是山地小野驴群和野生猴,大型食肉猛兽倒是没有。野驴们喜欢在冬季枯水期来过冬吃草。方征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让华族武士把这群驴化整为零赶到各个海子边,分给族民。他们先驯养驴群,用了许多办法,比如把桃子支个小木棍吊在驴嘴前,有时候粗心忘记收回来。回头有野猴子溜下来拽了水果跑,气得驴儿狂怒喷响鼻。
在这样鸡飞狗跳又和谐自然的环境中,最先来的是朱鸾,它有子锋的指引。除了子锋之前在首铜山里敷草药的那只,另一只在阳纶郊外的也完成使命飞回来了。
两只朱鸾同时出现是罕见的。子锋当初招过三只(被龙兽吃了一只),若不是子锋的强势,哪怕同一脉的朱鸾,也不会相处得这般“和谐”。它们在子锋面前时,看上去很默契。
然而此刻子锋没在近侧,这两只朱鸾就“暴露本性”了。
前一只朱鸾正兴高采烈地在区域一角顾盼生姿,忽然空中清鸣,另一只朱鸾也降落了。湖边的华族子民远远看到,惊喜窃窃私语:“好漂亮啊!”“别靠太近,首领说过要小心!”“就在这里远远瞅一下。”“这么远没事的吧。”“天哪你看它的尾巴,好像会发光。”
先前那只在水湄扇动翅膀的朱鸾,动作便是一顿,随即展开了背部翅翼更柔软的弧度。刚降落的那只朱鸾在水面啄了一会儿小鱼和花,攀到一根浮木上,身躯扬起,头颅高昂。前一只朱鸾正是伤过腹部的那只,它伏下背部,展露的都是背翅流羽一侧。而后来的那只朱鸾不知是否故意,身体后昂,故意炫耀肚腹漂亮的绒毛。
若是子锋看到,便会赞叹方征果然预测得太准了。这两只朱鸾这争奇斗艳,攀比炫美的姿态,生动又夸张。甚至还专门会戳鸟痛处来比较。随着湖边子民逐渐聚集,远远窥看。两只朱鸾甚至在水面扇舞起翅膀,幅度越来越大。虽然刻意隔了一段距离。然而舞动的羽毛扇落下来已经飘到对方区域,隐隐有剑拔弩张之势。
子锋和方征也闻讯赶来。子锋飞近的时候,两只朱鸾便停止了比美,收着翅膀在湖面安静地抓着水面浮枝。子锋不由得失笑,他刚降落到两只鸾鸟中间,两只朱鸾便一左一右地靠过来,有意无意地和对方保持在与子锋相似的距离。子锋由于左臂已变成了羽翼,刚伸出右边那只手,左边那只朱鸾立刻不满地往前“蹿”了一步。子锋无奈把手臂和青羽都收到了背后,目光含笑似看两个争宠的小孩。
子锋最终还是先转向那只伤势愈合不久的朱鸾,问:“还要上点药吗?”
那只朱鸾把背部俯低,完全盖住肚腹,扇着羽毛似在拒绝,绝不在此刻露出它肚上疤痕。
方征信步走进湖边那些子民间,故意大声问:“它们好看么?”
“太美了。这就是族长之前说的鸾鸟吗?”
“先前有一次我看到神使在跟它说话,但我第一次看到两只在一起呢。”
方征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故意问得更大声:“你们觉得,哪只更好看?”
虽然隔得远,但朱鸾耳目过人,听到这句话两只尾巴后面的毛都炸起来了。它们虽然还碍于在子锋面前不能表现得太过分,已然以退为进,有一只开始在水面翩滑,另一只则在低空扇开羽翼。
“都好漂亮,长得一样吧?”
“不太一样,有只稍微大一点。”
“都差不多,是那只羽毛比较蓬。”
“但另一只尾巴比较滑,好想摸一摸啊。”
“你看它头顶竖起的翎毛,像三个珊瑚果。”
朱鸾虽然没有看这边,却敏感无比。人家一夸它们的尾羽或翅翼,就扇得更高更飘逸。人家评点它们的眼睛和尖喙,就摇晃展示。人家赞叹它们的身段流线,它们就刻意摆弄。偏偏两只还顾忌着子锋在侧。相看两厌又不能明撕,渐渐在湖面上心照不宣逐渐隔远。
方征又去布置了一下防务,给这些族民交代好安全范围,含笑道:“火候差不多了,请圣女跳鸾舞,招来其他鸾鸟吧。”
圣女跳舞的地方,是海子旁边一处火山锥顶。岩浆喷发的甬道被厚重的石灰岩堰塞住,后来浅坑中长满了茂盛的植物。方征做布置时,命人把里面的草木全都砍掉,露出宽敞一片似平台高地。
圣女后来又和熏罗参详着改进了鸾舞,依然要以草药为引,但剔除了血液香味。她也顺利找到了梧桐果香味的替代品。但毕竟是第一次实验,也没太大把握。
湖中朱鸾受到圣女鸾舞的感召,在湖面飞得更高,扇动流丽的羽毛相应和。华族子民简直恨不得多长几只眼睛,根本看不过来。
过了小一会儿,天边传来了新的清鸣。子锋和方征视线最远能看到,招来了两只赤鸾。
赤鸾和朱鸾在血脉上很接近,朱鸾偏血红色,而赤鸾偏橙红色,都是日鸾一系。脾气也跟它们毛色似的,一点就炸。之前那只朱鸾肚腹上的伤口,就是一只赤鸾抓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左右五色鸾族就那么点鸟丁。有冤有仇都心知肚明的。
两只朱鸾自然也听到了同类前来的动静。它们在水面滑行得更低,刻意让羽毛铺开范围更广的区域,仿佛要独占这片海子眼。那两只赤鸾先在半空盘旋,远远与圣女跳舞的频率一致。随即它们犹豫了一下,先转向另外一边的海子眼。但旁边那个海子眼比朱鸾占据的区域要小,里面随波摇曳的白云小花朵也不多。
那两只中途到来的赤鸾飞到半空中,似乎岸边激动的人群呼声改变了它们的主意,更激出它们脾气,竟然又悬空飞起,直朝着朱鸾所在的这片海眼俯冲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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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色鸾是金鸾、朱鸾、赤鸾、青鸾与白鸾。五鸾习性相似,常独往独来。唯有在交.配期内会相伴而行。鸾鸟孵育后代的时间长达三年,交.配期却仅一个月左右,有时候运气不好,一个月找不到同类;或者好不容易找到了,对方却不在交.配期内。这也是鸾鸟数量稀少的原因。
日月鸾演化的初期,鸾鸟间交.配还没那么多讲究,后代羽毛斑斓多变,但随着五色鸾颜色固定,等级秩序也逐渐明确,鸾鸟渐渐只在同色间交.配,毛色也愈发变得纯质。
这两只赤鸾是一公一母,在交.配期短暂地结伴携行。母赤鸾想要找地方筑巢。从前它在首铜山中有巢穴。但自从金鸾效忠弃君,弃君在鸾鸟地盘上采集了很多数据、做了很多实验。好好的地方被弄得乌烟瘴气。可把这两只赤鸾郁闷坏了。更甚,在弃君的诱导之下,除了金鸾一系,其他赤鸾、青鸾和白鸾都或多或少回应了他的呼唤。五脉中唯有朱鸾一系完全不理睬弃君,在首铜山中打了一架。其他四脉也并非完全投效弃君,比如这两只赤鸾就不想跟着。鸾鸟很少与人结盟,弃君能获得青睐,手段自有过人之处。一时间这两只赤鸾住得极不安生,只得飞出来另寻他处筑巢。
这两只赤鸾从高空看到这片绵延如一串串蓝宝石的湖面,心动至极,又听到圣女歌舞召唤,闻到梧桐实的香气,找准方向就飞过来了。这里果然个罕见的美景蓝湖,可惜已经被捷足先登,湖面上两只朱鸾在那里搔首弄姿。照理说,生性不喜扎堆的鸾鸟应该另外找个海眼。但周围有许多人在观看,还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这时候如果不比先退,甘屈鸟下,它们怕是要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脑袋一热就冲下去了。
子锋招的那两只朱鸾,都是公的,又不在交.配期内,碍于子锋面子勉强凑一堆,心情正不爽至极。忽见那两只赤鸾俯冲而下,两只朱鸾立刻一致对外、威胁地扇动羽翼,冲它们直叫唤起来。
但这片宽平阔大的海子眼,任朱鸾再怎么把羽毛洒飘远,也不可能覆盖这整片湖。那两只赤鸾并没有挤到朱鸾那半边区域,而是占据了湖面另一边。它们好胜心最在意的,是围观者的认可度。哪只更漂亮,等较量个高下之后再打或不打,视情况而定。
而且,飞在湖中间的子锋也让这几只鸾鸟不敢轻亮爪喙。龙是鸾鸟天敌,此刻子锋没有杀气,龙息刻意收敛,他那半片羽翼还是从白鸾身上融的。两只新来的赤鸾怀着警惕又微妙的心情。刻意选了距离他们较远的湖泊另一侧,顾盼自照。
四只鸾鸟的毛色都接近耀眼的红色,被透明蔚蓝的湖泊倒映出,呈八团红霞般的瞬影。它们不断在湖面展翼低滑,时而凝视自己在湖中倩影,失神于自己竟然那么好看。继而又盯着同族和另一脉最相似的同类,客观上看,确实差别不大。然而每只心里都暗暗觉得唯有自己最完美漂亮,其他鸟哪里能比得上。
华族子民反正是看赚了,目不暇接。天空、湖面、倒影里全是美丽的鸟儿,清鸣激越,红羽翩跹。神使在正中的半片翼又是一抹翠绿,简直跟红花绿蕊似的,瑰丽至极。
华族子民除了高呼漂亮之外,开始点评毛色,这其实也是鸾鸟分脉后最在意的事。每一脉都觉得自己毛色最纯最美。在围观人眼中,颜色当然是越多越好,没有高下之分,有人喜欢赤鸾偏橙一点的光泽,有人喜欢朱鸾殷红的色调,各说各的,审美不同。却把湖中鸾鸟听得心急如焚——有些人类真是没眼光,居然会喜欢对方的颜色。
朱鸾满怀希望地看子锋,似希望他能给予一点口头支持。虽然赤鸾不一定服气,会觉得子锋本来就和朱鸾有更密切的关系,承认了又如何?子锋沉默不言,他只是站在湖心正中,仿佛一个力量威慑,保证鸾鸟不轻易打架。
在方征的计划里,架是要打的。但目标是对付弃君的金鸾及其他依附的鸾类,在把它们招引过来前,不能浪费有生力量。现在只来了两只赤鸾。方征记得在虞夷建木那边,看守虞夷老国君和夏仲康的有一只赤鸾,但不太像这两只。先不要内耗。
这四只脾气暴躁的鸾鸟在确认子锋没有主观偏帮意图后,各自比拼炫美得更投入了,扇动幅度更大,羽毛飘得更远,纷洒在湖面。它们姿势愈加夸张,察觉到每当动作幅度大的时候,华族子民会欢呼雀跃得更厉害。它们迫切想得到更多认可。
圣女依然在山顶跳舞,她身边小罐子散出梧桐果的清香。青龙岭距离首铜山较远,召请需要更长时间。这四只鸾鸟正在绷紧的边缘,忽然四只齐齐一震,朝着远方同时扬起了喙。子锋和方征的耳目最好,也感觉得到——又有新的鸾鸟被吸引来了。
来的是一只白鸾和一只青鸾,青鸾在先、白鸾在后,并不似刚才两只赤鸾并飞。想来是因为白鸾力量稍弱于青鸾之故。故而落后青鸾几步。它们均属月鸾系,力量向来在鸾族中次等于日鸾系。然而它们在别的方面有优势,寿数往往会比日鸾系的更长。
这两只清淡毛色的鸾鸟是不同于赤鸾朱鸾的冷艳之感,它们先是远远绕着虞夷圣女飞了两圈,没有赤鸾那么爆发式的争夺意图,径自落在旁边那个较小的海子眼中,自顾自地照着蔚蓝的水镜。
隔着喧嚣的人群,先前剑拔弩张的四只鸾鸟被这新来客转移注意力,它们虎视眈眈的视线却被两个湖中间的树影和人流挡住。它们并没有就此放松警惕——虽然没有直接对上,但人群转过身就能去看青鸾和白鸾。
青鸾和白鸾亦摆脱不了暴露在视线中后想尽力展现魅力的焦虑感,但是它们已经习惯在鸾群地位使然之下的自保和分寸。它们舒展羽翼翩跹的动作并不似那边四只火红鸟儿咄咄逼人的攻击性,看似要“淡然”得多。偏偏不少族民也欣赏这种不动声色的炫美,当即也此起彼伏夸起青鸾和白鸾。族民在两条湖中间那条过道上转来转去,左顾右盼——成年人选择都要,好似后世花心大萝卜。搞得鸾鸟们内心充斥着委屈和焦虑,动作是愈发大了。
忽然间,赤鸾喉咙里“呼”地喷出一股烟,所有围观群众都吓了大跳。子锋见状立刻大声警告:“再退远些!”
朱鸾喷火,赤鸾喷烟。常人接触到这烟雾,轻则眼泪其流,重则呛咳昏迷。烟雾能散得比较远。族民即便远远在湖面看,也随时要保证安全。
族民们赶紧离大湖又远了点,不约而同又往小湖方向靠过去。然而这在鸾鸟们眼中却被解读为他们更喜欢青鸾和白鸾。朱鸾和赤鸾都勃然大怒,扇着翅膀飞到高空盘旋,找准方向,竟然朝着小湖这边俯冲下来。它们不是占地盘去的,尖喙利爪亮相,它们是要去抓乱后面来的两只鸾鸟的羽毛,简单粗暴让它们变丑。
方征让所有华族子民往小湖两侧退后。子锋亦跟上去。他和方征交换了一下视线——后面来的青鸾和白鸾,虽不知是否投效弃君。但子锋当初融白鸾之羽,已经相当于在月鸾系那里挂了个恶人号,不对,恶龙号。鸾鸟本来就不欲被龙兽获得力量,子锋居然杀了鸟还无耻地占用它们一只翅膀。青鸾和白鸾看似不动声色,那种对子锋忌惮又仇视的气息却掩藏不住。方征心想,迟早也要解决这两只。
所以这次群殴,方征不让子锋出面阻止,任日系与月系互扯羽毛。
朱鸾喷出火焰,赤鸾喷出烫烟,只要烧到一点,羽毛就会燃起来。湖面的青鸾和白鸾紧急避开,然而鸾鸟羽毛太多,尾巴太长,还是被烧到一点,尾羽给烫卷烧焦了小半截。可把青鸾和白鸾气得不甘示弱地回击。青鸾喉咙里升起一股缭绕的白雾,那潮雾中的腐蚀作用会使得羽毛溃烂;白鸾则直接喷出一股水,水里黏糊糊的物质会让羽毛褪色。朱鸾羽翅尖沾到了白雾,脱落了一小把毛。赤鸾背部被水溅到,立刻褪出几块黯淡区域。
族民们看到鸾鸟这凶残的架势,惊惶地更往远处退。但又确是奇观,心痒痒很想看它们继续打架。甚至有些民众暗暗想着:精彩,打得再厉害些。只能说人们吃瓜心态几千年都没变过。
每只鸾鸟喉咙里挤压的东西,一天只能喷一次,此刻它们都没法再吞火吐雾,开始上爪子互抓互扯,尖喙啄来啄去。跟后世的斗鸡打架区别也不大了。打得羽毛飘零,一地鸟毛。
朱鸾和赤鸾,对付青鸾和赤鸾都是二对一,自然很快占了上风优势。不一会儿,青鸾和白鸾淡雅冷艳的羽毛被抓得斑驳零落,身上被薅秃了不少地方。更甚,白鸾头顶那三根白珊瑚珠似的翎毛还掉了一根。青鸾则是背部有几道显眼的爪痕。它们不断发出哀鸣。不知是在求饶,还是看到水中倒影后的惨叫。然而朱鸾和赤鸾还是继续霸道地啄了一会儿,直到把两只鸟抓得丑成合它们心意的模样,才勉强住手,趾高气扬地飞在半空中耀武扬威。青鸾和白鸾则像打了霜的茄子,垂在湖畔,也不愿看水中的镜像。
正这时,忽然六只鸾鸟同时被吸引了注意力,齐齐朝天边转头,方征和子锋亦感觉到了不同。山顶上跳舞的圣女掬起身侧花瓣挥洒下来——那是之前约定好的信号:金鸾来了。
一开始,饶是以子锋和方征的视线也没看到,他们只是察觉到了比之前强得多的气息。湖中六只鸾鸟姿态都显得有点不自然。刚才斗殴胜利的朱鸾和赤鸾显得更焦虑了,叫声却不敢太大。
天空白云移开,金鸾终于露出它的真容,却叫方征和子锋大吃一惊——它怎么那么大?
子锋亲眼在黄河边见过弃君的那只金鸾,方征亦在白雾中见过。那时候的金鸾,单翼展开宽约一丈(3.3米),比后世的孔雀大一圈。已经算是禽类中突出个头了。其他鸾鸟体格会稍小。但总体上差异也不算太大。
但此刻这只金鸾,身躯足足大了一倍。两丈长的单翅是什么概念,它把单翼垂下来,就能盖住普通民众的一间茅草屋顶。两片羽翼同时展开,直接能占小湖的三分之一。
方征问子锋:“这是金鸾什么巨无霸祖宗吗?”
子锋仔细分辨,神情愈发肃然,“不是,就是它。”
“它?”
“是弃君那只金鸾。我在黄河边感受过它的气息。是这一只。但比那个时候大多了——”
方征眼里闪着震惊光芒:“小锋,鸾鸟习性里,有半个月长大两倍的先例吗?”方征穿越之前,洋快餐食品还没普及,否则他一准会想到用激素催长过的肉鸡,有的时候畸形地会比正常大几倍。
子锋摇头:“没有,太大了,这不正常。”
“会不会搞错了,首铜山里有其他金鸾?”
子锋又摇头:“鸾鸟数量,总的应该不到二十只了。金鸾不会超过三只。我小时候,见过另一只金鸾,年岁很高,也没有长这么大。而且这只金鸾确实带的是那天的气息。”
巨大的金鸾高高俯瞰这片蔚蓝的海眼区域,随即盘旋至水面,扇着羽翼,看自己在湖水中的倒影。那片海眼本来一开始是朱鸾和赤鸾各占一边的。但后来它们为了和青鸾白鸾打架,飞到了小海眼边。现在金鸾独占了大海眼,其他鸾鸟眼下竟然一时不敢回去。
金鸾鎏金耀目的光泽令族民们目眩神迷,叫得更激动:“天哪这才是正宗的金子。”“也太亮了吧,大晚上的是不是会发光啊。”“我本来觉得刚才那四个红鸟像太阳。没想到这金鸟才是货真价实会发光的太阳啊。”
金鸾根本没有往这边看一眼,但它头顶翎毛竖着微微摆动,想来很受用这些话。
两只朱鸾和两只赤鸾又飞起来,它们试探着往大海眼边飞过去,四只并不敢贸然下去,而是从四个方向,围绕在湖边,慢慢靠近。
分明刚才不共戴天的模样,然而同殴了青鸾白鸾后,两只朱鸾和两只赤鸾似乎短暂地结成了统一战线,现在竟有隐隐仗着数量,想要从金鸾这里夺回场子的意图。它们力量仅次于金鸾,而且现在数量占优势。虽然不知道这只金鸾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大,但它们的好胜心还是驱使着试一试。
金鸾眼光一扫瞪,尖喙扬起,张开口往它们四只身侧喷出一股“劫风”。劫风和烟雾水火不同,是看不见的,只能听到空气猛然挤压后发出的尖啸声。由于无形无色,更不容易闪躲。只听一声哀鸣惨叫,那只防御得较薄弱的母赤鸾,左翅受了劫风,撕下一大片羽毛,鲜血直流,滴落进蔚蓝湖水中。
四只鸾鸟都是一震,然而既然这波“劫风”已经发完,后续就不怕了。它们知道今天不能善了,干脆一起冲上来想要肉搏。由以那只公赤鸾最为凶狠,大胆无畏地直往金鸾头顶抓。
然而金鸾又猛然张开口,空气中第二次剧烈挤压的风声响起!它竟然发出了第二次“劫风”,近在咫尺的公赤鸾根本没法躲,爪子被硬生生割开。它疼得直接落入了湖中。
周围族民也都被吓住了,想不到这只巨大金鸾是如此凶残。但他们不会像方征和子锋那样震惊——鸾鸟的杀招,对咽喉气管损伤是极大的,自然机制就是一天只能发一次。这只金鸾为什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连发两次“劫风”?
果然,这个力量压制直接把剩下两只朱鸾吓住了,它们猛然撺飞到天空,如果金鸾能继续发杀招,它们几乎没有任何胜算。它们不是第一次和金鸾打架,金鸾虽然厉害,但从前劫风也是一天只发一次。它们都没想到今天会出这种变故。
子锋猛然道:“不好!”
之前金鸾居于五脉鸾鸟首位,“劫风”是借助风力,比火烟水雾的攻击范围都要广一点。那只金鸾仰起头,张开口,竟然又朝着半空中朱鸾喷出第三次“劫风”,疾风如刀,直接射到了它们尾部,一只朱鸾整个尾羽都被割落。
“这鸟到底能喷多少次?”方征也惊了,他同时意识到不好,如果金鸾能不间断发“劫风”,这不就是后世的小型机关枪吗?而且是看不见子弹、还能无限续航的那种。方征立刻对所有华族子民高声命令:“跑!快跑!”他已经看到金鸾的视线转向了那些华族民众的方向。
方征非常及时地冲到族民前方,耳中听辨风声,千钧一发之际释放出金刚罩,只听“锵”一声,果然第四次“劫风”对准人群这边割过来。正好碰到方征的金钟罩上,被弹开了。“再跑远些啊!”方征大声道。
族民们更怕得惊慌失措,他们感激望着方征背影,随即拼命逃窜得更远。高台上的圣女也匆匆沿着火山锥的背面由几位武士搀扶着迅速离开危险区域。
“小锋!”方征又喊。
不待方征吩咐,子锋已经冲了上去,与金鸾缠斗在一起。金鸾第五次“劫风”喷向近在咫尺的子锋。子锋靠听辨声音判断风向,挥舞百仞枝猛然击挡。那金鸾不断张口喷出杀风,只听着空中“当当当”的尖利啸声,百仞枝上渐渐出现细小割痕,若是寻常铜石,早就裂开了。而如果不是子锋的身手,早就被割成七八碎块。子锋单翼扇飞,金鸾羽振,激烈拼杀。一时间难分解。方征凝重地想:弃君,你到底对金鸾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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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觉得,搞不好和那只大獬豸一样。弃君也用具有神奇力量的白琭或黑曜石,改造了金鸾器官机制。它不同寻常的巨大和不受自然规律制约的释放“劫风”次数,拜弃君所赐。这只鸟威胁甚大,必须想办法解决。
方征关切大声道:“小锋!保护自己!”虽然子锋很强,但这只金鸾如此危险,方征不能眼睁睁看着子锋独自对付他。子锋也在避让那些劫风。这就说明,尽管普通的刀剑伤不到子锋,但金鸾这杀招还是不能硬扛。幸好子锋身手敏捷,挡住了所有风刀。
方征知道自己现在冲上去也无济于事,金刚罩用过了,反而会成为累赘。方征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见圣女和族民们都躲远了,从怀里掏出两枚早已准备好的“炸石”——这世上又不止弃君一人有黑科技,奇肱族也有。
“嘿!丑鸟!”方征喊金鸾,不知是它真的能听懂这两个字,还是方征那不怀好意的挑衅声音惹它生气。金鸾立刻发狂似的撇下子锋,往方征这边喷“劫风”。.
方征虽然肉眼看不见那些风的轨迹,但方征往直线距离掷出点燃的炸石,朝它身上砸去。炸石在空中爆炸。方征暗道,果然赌对了。本质是风,在炸石的冲击波中就会被抵消。这不止是在自保,金鸾双翼猛扇那些爆炸冲击波,虽然大部分躲掉。然而它翅膀上两大片羽毛都炸卷了,脸也被熏黑。另外几只落败的鸾鸟本来灰溜溜缩在水边,这下全都扇着翅膀高鸣,就像是在幸灾乐祸嘲笑。
金鸾低头就能看到水面倒影,发出一声惨叫。鸾鸟最爱美,它无法忍受自己变成这幅模样。哪怕是在酣战中也决然调转翅膀,要找个地方去梳理羽毛。其他战略目标全都抛在了脑后。
子锋的单翼速度没有金鸾双翅快,他抓住刚才方征给他争取的时间,弓卡在左翅骨膜爪间,右手搭箭拉弦。桑木弓射出箭矢,一箭直取金鸾头部。金鸾回头喷了一股劫风,也只不过略偏转那箭矢方向,没在扶桑木身留下痕迹。箭矢没有射中它的头部,却射掉了它头顶的一根翎毛。
金鸾疯了。翎毛要十几年才能长好一根。鸾鸟只有三根翎毛,如果中间那根翎毛掉落,就像后世秃顶脑门前的那种造型。它自觉已经丑得无法呼吸,哀鸣着更快地扇动翅膀,不想被任何人和鸟看到。
子锋扇着单翅追上去,可他到底不如金鸾快。眼见着那金鸾就要飞离大海眼上空,忽然半空中传来骨哨之声。那只金鸾眼神一变,半空中调转方向,朝着华族子民撤退的方向追去。路上不断喷吐“劫风”,割断大树,崩碎土石。
方征刚才听到骨哨声后就和子锋四下追查来源。骨哨声很远,是弃君在远处“指挥”它?以骨哨声来判断,或许在数十里开外了。除非会瞬移,否则谁也见不着谁。弃君不愿现身青龙岭冒险,而现在子锋和方征也不能放任金鸾。
“不能让它飞到人多的地方!”方征焦急道。普通建筑都是土木石结构,劫风一割就倒,连同里面住的人也会遭殃。人口密集的集市中,金鸾要是来那么几下子,也不知要伤到多少人。
子锋也大声驱策道:“拦它!”那两只朱鸾还是听从子锋吩咐的,它们伤势不算重,只是掉了尾羽没法再负重。它们当即追在金鸾背后飞去。它们比子锋飞得略快些,勉力跟在金鸾后面。但为了防着它频频回头吐的劫风,不敢靠得太近。
“小锋,先去!别管我!”方征让子锋不要飞下来带他,先尽快赶过去阻止金鸾。哪怕青龙岭那边有大湖。但冰夷活动范围只是在湖内,触手最多不过伸出湖面七八米。子锋道:“好!征哥哥小心!”便飞去了。
方征知道自己脚程赶不上他们。他旋即凝神坐在地上,发动白雾,对华族所有子民吩咐道:“紧急避难!去湖里,去洞窟下面,不要呆在草屋里。”
首领的声音回荡在所有人耳中,他们赶紧离开屋舍,有的朝湖中躲去,冰夷翻出暗红色巨大的肉腔给他们避险。靠近山麓的人就逃到行政居所的洞窟内。因为从前也有经验,他们按照共识,先把老弱病弱、妇女孩子送进去。所有人都拿了武器,有剑、有锤、最多的是刀。身体强壮的男人们则在人群外围,随时凝神防备着侵略者。
要发动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声音的白雾,十分耗损方征的精神。子锋在半空中自然也听到,他担心方征的身体。然而他知道方征更挂心华族子民安危。现在还没追上金鸾,子锋只好焦急地飞得更快。
青龙岭族民正在往湖中和洞窟下避难。金鸾已经开始朝房舍喷吐劫风。它巨大的阴影投在那些屋舍上方。远处还没来得及进洞窟的人们看到巨鸟,都爆发出恐惧惊叫。金鸾在外围居所扇风破坏,没有靠近巨湖边,冰夷的触手伸不过来。华族武士亦有人赶来牵着驳兽防御。但来自天空的袭击,驳兽无能为力。只靠两只朱鸾紧追不舍,与金鸾周旋。
方征用白雾指挥他们:“奇肱的飞车!拿上炸石!往它身上砸。”
奇肱族那以藤条和五彩双头鸟来拉动的“战车”,条件所限只有几辆,但如果能从空中干扰金鸾,也能分担压力。然而他们拖出来后,五彩双头鸟抖得根本无法扇飞。三图道:“它们不敢飞,是怕金鸾?”
方征暗叹,上次群蟒围攻,这炸石车倒是有用,双头五彩鸟飞得也很积极。然而金鸾是所有禽类的天敌王者,双头鸟就怂了。看来支援不了。方征道:“你们先赶紧躲起来。让神使专心对付它。我再想办法。”华族武士们都默然以应,尽管很想帮忙,也知道这时候冲上去多半是成为神使的累赘。
子锋的桑木箭射出去还没捡回来。他带着其他箭矢,从远处往金鸾射击。子锋扇动青翼激射羽毛。金鸾以一当三,眼里爆发着凶光。劫风又割下朱鸾的一些翼毛,它们不像子锋那样能灵活躲避,很快挂了不少彩。
“小锋!把金鸾引走!出青龙岭或者往冰夷那湖,都行。”
“知道。它有点奇怪。”子锋每次想去追金鸾,它就会绕着飞开,不断毁坏着华族领地里的房屋。大部分人都转移了,幸好没有多少人员伤亡。但金鸾似被指挥着专门针对居所房舍,损失得厉害。
刚才分明金鸾都被自己那丑样子刺激得要暂退了,弃君的指挥却能令它违背天性,赶到这边来破坏住所。方征凝神细想:弃君所说的能很快杀掉人的办法,是这个吗?那为什么金鸾先毁房屋呢?是因为大部分活人赶到了冰夷腔中,它自有忌惮,还是说——
方征忽然浑身毛骨悚然,他维持着白雾的时候没精力看周围景象,其他感都迟钝了。不像平时能听到不寻常声音、察觉不同的气息。只有当那声音很近,近在咫尺时才能发觉。
一个小东西掉在他盘腿而坐的双腿上。方征立刻撤了白雾,眼前晕眩着回来。白雾朝那么多人传讯,他身体负担很重,刚精疲力尽地消耗一轮,连站起来的力气都还没有。就看见身侧出现了浑身包裹在漆黑斗笠长袍里的人。
这是方征第一次面对面见到弃君,尽管他已然在白雾中见过多次,但并没有哪次像现在一样,强悍的活人